“傻姑娘,”陆沈白叹了口气,细白指尖拨去她颊边碎发,轻声道:“我何曾诓骗过你?”
没有。
沈白从来没有骗过她,但她还是有些不信——
“你不骗我?拉钩!”曲瓷情急之下,竟然把陆蔓经常用得那一套用上了。
陆沈白笑了笑,慢慢伸手,同她拉了个钩。
两人手指交在一起时,曲瓷才有了心安的感觉,但心安过后,她又有些担心,“若我做生意,可会影响到你的仕途?”
她已为人妇,日后抛头露面,难保不会有人弹劾陆沈白。
陆沈白垂眸,扫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轻笑道:“不会。”
“真的?”曲瓷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陆沈白轻轻颔首,又道:“此事不急,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先歇歇,还有岁岁的事。”
说到这个,曲瓷轻轻叹了口气:“金禾只说了个名字,这盛京茫茫人海,要如何寻呢!”
“慢慢来吧,先让她在府里住着,但有一件事——”
陆沈白话说到一半,眼珠定住,看向曲瓷。
曲瓷瞬间了然,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同画眉说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欢快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画眉的声音:“哎,岁岁,你跑慢点,小心脚下!”
“知道啦,”正说话间,门帘被人从外面扑进来,帘子冗长荡开之后,岁岁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扑进曲瓷怀中:“姑姑,岁岁困啦。”
这一路上,岁岁一直都是跟着曲瓷睡的。
是以,一到睡觉的时辰,她就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来找曲瓷了。
“哎,沈白大人你还在呢?”岁岁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反倒狐疑道:“沈白大人,你不睡么?”
曲瓷也看了过来。
陆沈白无奈摇头:“嗯,这就睡了。”
画眉进来时,刚好撞见陆沈白朝外走,不禁奇怪问:“公子,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去书房,还有公务要忙。”
“嗯?!”画眉满头问号:他们不是刚从钦州回来么?怎么又有公务要忙?!
诸事敲定后,曲瓷又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她刚带岁岁吃过早饭,便有侍女来通传。
“夫人,罗小姐来了,说是有要事着急要告诉你。”
“湘湘?”曲瓷很诧异,罗湘湘这消息够灵通的,她昨天刚到,今天她就来了。
岁岁一个小不点,扒拉着曲瓷胳膊:“姑姑,罗湘湘是谁啊?”
“是我的手帕交。”曲瓷吩咐道:“请进来吧。”
侍女麻溜去了,曲瓷又扭头冲画眉道:“画眉,你带岁岁去玩儿吧,记得别去娘那边。”
“好嘞。”画眉应了,立刻拉着岁岁出去了。
走到院门口时,刚好撞见了罗湘湘。
罗湘湘看见岁岁,很是惊讶:“这哪儿来的小团子?”
“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托我带来盛京来的。”
“哦。”
罗湘湘八卦过后,目送画眉和岁岁走了,才在曲瓷面前坐下。
“我上次让你帮忙办的事,如何了?”曲瓷问。
罗湘湘吃着糕点,含糊不清道:“没戏,我迟了一步,他被九公主带走了。”
“九公主?!”
曲瓷皱眉,她临走之前就料想到了这件事,叶侍郎的案子是大事,再者,她离开盛京之前,就与九公主在寿宴上闹得不大愉快,此番若是有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你可知道叶君然现在近况如何?”
罗湘湘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似乎不大好。”
不大好,又是怎么样——
罗湘湘也是打听到点消息,又听说曲瓷回来,就赶紧来给曲瓷‘复命’。
曲瓷又问了几句,见毫无头绪,便打算将此事先放一放,改日自己再去问问,再大的事情,应该也不急于这一时。
曲瓷想的松快,于是便跟罗湘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罗湘湘很是好奇陆沈白这一路的遭遇,见他出去赈个灾,回来在京城成了半个红人,十分想知道其中的曲折过程,所以拉着曲瓷一定要问个清楚仔细。
但是赈灾的事情,真说起来,又是乏味无聊,罗湘湘听了个七七八八,顿时意兴阑珊,只是问曲瓷:“阿瓷,那你与陆大人此番,走了这么一遭,有没有什么新进展啊!”
“什么新进展?!”
“他为了救你,差点都跟贪官屈服了,你没感动得痛哭流涕,对着再来一番表白,或者以身相许?!”
“我跟他现在已经是夫妻了。”
罗湘湘凉凉道:“但你们俩是表面夫妻吧。”
“……”
“阿瓷,你真的得好好考虑考虑,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曲瓷垂眸。
凭心而论,陆沈白对她已经很好了。
纵然嫁个夫婿,也未必如陆沈白对她这般说,但是——
她希望,陆沈白对她的好,是出于喜欢,而不是他们过往的情分。
可这种事,又不是她一个人能定的。
曲瓷选择了逃避:“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罗湘湘一蹦三尺高,大为不解:“我说阿瓷,你总说你不知道这怕是不行吧,你看你如今回来了,不管是九公主那边,还是你自己这边,总是要对自己有个交代才是吧——”
交代——
曲瓷有些恍惚,过了会儿,她轻声道:“我与沈白,已经是夫妻了。”
她曾幻想过嫁给他的,如今已成夫妻,纵然没有夫妻之实,但两人相处的也很融洽,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个不算,你得知道他要什么,你能不能给得起,你要什么,他能不能给得起,不然,你们如今这样子,夫妻不算夫妻,朋友不算朋友,一日过了又是新的一日,如此日日复日日,也不是办法。”
曲瓷垂了眼睫,她明白罗湘湘的意思。
她想要的,陆沈白都给她了,但是陆沈白要的,曲瓷眼皮动了动。
她在丽端城的时候,曾有一次,就碰到了这个问题。
当时她和陆沈白同在一个学堂,陆沈白少年刚正,总是不得孩童们的喜欢,又加上相里金禾从中刻意折腾,闹得更是没有人愿意和陆沈白亲近。
曲瓷不。
她总是爱凑上前去,趴在陆沈白桌子上:“沈白,你看看我,你怎么不开心啊?”
陆沈白板着一张脸转过来:“看你什么?”
曲瓷笑嘻嘻,将手里的东西一把递到陆沈白面前。
是几颗糖豆。
陆沈白的眼睑微微拂动,长长的睫毛帘子下,黑漆漆的眼珠动了动,又斜睨着抬起来,钉在曲瓷脸上。
“吃呀,给你的。”当时的曲瓷傻得可以,她什么好东西都想分享给陆沈白,比如这糖豆。
这糖豆是曲砚从外面带回来的,并不多,且天气一转暖,这个糖豆很容易融化,曲瓷这是今天一大清早背过了好几篇诗词,才从曲砚手里讨来的。
她舍不得吃,包在油纸里,带来给陆沈白。
陆沈白看着这小小的糖豆,神色昏暗不明。
周围其他的人也好奇,顿时全呼啦啦围上来,问长问短:
“什么啊什么啊?曲瓷你今天带的是什么好东西?”
“哎,给看看嘛,真是小气,怎么每次都是只给陆沈白啊!”
“就是就是!!!不公平,啊,是糖豆,能不能分我一颗?”
曲瓷:“……我只有这几个。”
一堆人围上来,将陆沈白的课桌弄得乱七八糟,拥挤中,甚至将陆沈白桌子上的不少书都拨到了地上。
曲瓷生的可爱漂亮,父兄又在丽端城小有名气,所以连带着学堂的小孩都喜欢跟曲瓷玩儿。曲瓷也经常将父兄给她的东西分享出来,只是这次——
“这个我只想给沈白,这个糖豆很难买到的。”曲瓷奶声奶气:“这个糖豆可甜了,比糖葫芦还要甜特别多。”
她殷切地看着陆沈白:“沈白,你尝一尝?”
陆沈白自乌泱泱的脑袋里抬头,看着曲瓷。
他的神色太冷了。
曲瓷不由得愣住,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他是不开心了吗?可是自己只是想让他也尝一尝这糖豆啊——
凌乱的思绪,淹没了曲瓷,曲瓷试探着,小声说:“沈白——”
“我不要。”陆沈白道:“多谢曲小姐美意,心意我领了。”
众人:……
有人替曲瓷打抱不平:“他不要算了,阿瓷,我要!”
“就是,一个怪胎,整天怪里怪气的,读书好又怎么样?我们都不跟他玩。”
曲瓷是觉得难堪的,虽然那时她尚且年幼,还不知道难堪是怎么样的意思,但她本能的,觉得摊开在陆沈白面前的那只手叫她觉得如此想收回。
“哦。”良久,曲瓷微微合拢了手心,“你不喜欢吃糖啊,那算啦。”
说完,她转身就走。
后来,她才知道陆沈白不是不爱吃糖,都是一般大的孩子,都是爱吃零嘴的年纪,他怎么会不喜欢吃?
他只是被陆蔓教导的要板正有礼。
且,他也不愿意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中,在一堆人的视线中,去接过那颗糖。
罗湘湘推一把曲瓷,曲瓷从回忆中抽身。
罗湘湘说:“怎么了你?”
曲瓷摇头道:“没事,你怎么样了?上次在外祖母的生辰宴上,我听说,你家里正在给你议亲。”
“有这么回事。”罗湘湘吃着糕点,含糊不清道。
日光暖融,晒得人很舒服,曲瓷便八卦起来:“如何?有没有你中意的?”
“没有,感觉都差不多。”
“哪能差不多,婚姻大事,怎能儿戏。”
“儿戏?!那不全凭爹娘做主吗?”罗湘湘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顿觉手里的糕点不香了,“阿瓷,说真的,我真羡慕你跟陆沈白,从总角之宴,能走到成婚,你看我们现在的,一个个都是盲婚哑嫁的,嫁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各有利弊吧,”曲瓷忍不住打趣道:“要是想找个相熟的,你不如考虑考虑我哥?他那人除了古板点,别的都好。”
“行啊,你哥要是愿意娶,我把自己打包去随州都成。”罗湘湘撑着下颌,认真盯着曲瓷。
曲瓷笑着接话:“行啊,下次写信我告诉他,到时候用你去换我爹爹。”
两人嬉闹了一阵子,罗湘湘把话题又转到了曲瓷身上:“真羡慕你这种,左手一个青梅竹马,右手一个两小无猜,嫁给谁,都能……”
“湘湘,这酥糕做的不错,你尝尝看。”曲瓷看到院外进来的人,目光一闪,立刻用一块酥饼,塞住喋喋不休的罗湘湘。
陆沈白已经在往这边走了,偏生糕点都堵不住罗湘湘的嘴,她还在那儿叭叭道:“哎,我听我爹说,庆怀快回来了,你说他要是知道,你琵琶别抱,嫁给了陆沈白,他……”
“沈白,你回来了。”
曲瓷突然叫了一声,吓得罗湘湘身子一抖,她下意识扭头,看到面容肃冷进来的陆沈白时,正想打个招呼时,结果一张嘴,就是一个“嗝~”
“……”
饶是罗湘湘脸皮再厚,现在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曲瓷替她解围:“沈白,这是湘湘,上次你见过的。”
陆沈白轻轻颔首,冲罗湘湘打了个招呼。
“陆……嗝……”罗湘湘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脸顿时耷拉下来,没了说话的欲望,冲曲瓷摆摆手,一脸如丧考妣的走了。
“沈白,湘湘那人爱开玩笑,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曲瓷不知道陆沈白听了多少,只得囫囵解释。
陆沈白从罗湘湘身上收回目光,轻声问:“罗小姐也认识小侯爷?”
“嗯,我和庆怀没去丽端城之前,都是我们三一起玩儿的,”说到这儿,曲瓷开心笑了起来:“刚才湘湘说,庆怀快回来了,他这一走,也快三年了,真快啊,当年惹是生非的皮小子,如今也能独挡一面了……”
“薛峰死了。”陆沈白睫毛倾覆,轻声打断了曲瓷的话。
曲瓷啊了声,猛地转头,惊道:“死了?你昨天不是刚把他交给刑部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死了?”
“自杀。”陆沈白眼脸低垂,眉宇间愁思不散。
“怎么会?”曲瓷喃喃着,若薛峰有心寻死,定然早就付诸于行动了,又怎会拖到现在。
“陛下怎么说?”
“就此结案。”
薛峰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他这一死,京官和地方官贪污的线索,便就此断了。
薛定山虽然被绳之以法了,但若不揪出幕后之人,日后必然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薛定山,可——
“沈白,你已经尽力了。”曲瓷只能如此安抚。
这一路上,他们尽力护薛峰周全,他是在刑部出的事,沈白也无能为力了。
“夫人,夫人——”
两人正说着话时,外面突然传来匆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