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壑怎么可能放过他?他提着蛐蛐笼子围着朱瞻基绕圈,“这里没有皇爷爷,也没有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夫子看着,你别装了,你就喜欢这个。小时候我不小心弄丢了你的‘金刚战士’,气得好几天都不理我。”
唧唧!
朱瞻基强迫自己不看蛐蛐,但是耳朵却没法堵住,他从群蛐的叫声听到了“唧唧”的叫声,此声如金石相击,清脆洪亮,不用看蛐蛐的长相,光听声音,朱瞻基就能判断出是一只琵琶翅、大头、牙长、腿健、尾巴尖若长矛的战斗蛐!
我就看一眼,不斗蛐蛐。
不行,玩物尚志。
朱瞻基心中天/人交战。朱瞻壑就是喜欢看到大哥纠结挣扎的模样,越发放肆的逗他。
朱瞻基:这个讨厌的家伙,打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隔壁值房,胡善祥听到动静,悄悄走到窗边,看到朱瞻基就像陷入了盘丝洞的唐僧,朱瞻壑就是蜘蛛精,吐出千丝万缕的蜘蛛丝,把唐僧缠了一道又一道,好享用唐僧肉。
身为下属,要为上司解围。
胡善祥借口送解暑的西瓜,端着盘子进来了,“请两位殿下先垫一垫,兔子还要再烤一会。”
朱瞻基如释重负,过去吃瓜。
朱瞻壑紧随其后,故意把蛐蛐笼放在朱瞻基手边,还切了一块瓜瓤喂蛐蛐。
朱瞻基心痒难耐,胡善祥一把提起蛐蛐笼,把瓜瓤挑出来,“世子殿下,蛐蛐三分种,七分养。怎么能给蛐蛐喂西瓜,真是暴殄天物。”
“哟?想不到胡女史还懂得养蛐蛐?”朱瞻壑玩味的看着她,“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还请赐教。”
胡善祥说道:“我们山东的蛐蛐是有名气的,多少懂一些。夏天的蛐蛐要给它们喂养夜里荷叶上凝结的露水,驱除伏天的暑气,强健筋脉,营地后方有一个荷塘,殿下随微臣去收集荷叶露,我们要快一点,等到了中午,露水被蒸得一滴也没有了。”
胡善祥就这样把朱瞻壑支出去,还朱瞻基一片清净之地。
刚才聒噪的屋子霎时安静了,朱瞻基的心却不在这里,想到朱瞻壑屡次对胡善祥不怀好意,两人在荷塘里收露水,万一朱瞻壑占她便宜怎么办……
声已止,心又乱,烦恼绵绵无绝期。
第42章 纷争 胡善祥不仅收集了荷叶露水,还从……
胡善祥不仅收集了荷叶露水,还从厨房弄来豆粉、米粉、连外皮一起磨碎的粗面粉等等混在一起,并将鱼骨头晒干了,碾成粉末,加进这些混合粮食里,用来喂蟋蟀。
“……鱼骨粉能够使得蟋蟀的牙齿变得强韧,一口就能咬断对手的腿。”胡善祥说的头头是道,赫然一副老手玩家的模样。
朱瞻壑低头看着蟋蟀们“用餐”,“你懂还挺多。”
胡善祥说道:“庭院深深,我们女子不能踏出闺门,不能像男人一样出门求仕途经济,闲来无事寻些乐子罢了,懂这些旁门左道没甚用处,没想到今日能排上用场。”
朱瞻壑用一根草指着蟋蟀,“挑一个,我们斗一局。”
胡善祥摇头,“吃饱喝足的蟋蟀没有战意,斗起来无精打采,没甚趣,等到睡足后肚子饿了,声若鸣金,那时候战意最浓。”
朱瞻壑玩过斗蛐蛐,这些常识当然知道,他就是故意找借口留在幼军,“既然如此,我今天不走了,到了傍晚再开战。”
胡善祥恍然大悟:糟糕,被世子套路了!
胡善祥正色道:“幼军禁止任何赌/博行为,我虽是文职,也要守军规。”
朱瞻壑不当回事,“我们不赌钱财就不算赌,就是玩玩。”
“不行。”胡善祥说道:“虽然不赌钱,但终究有胜负,请世子恕微臣不能奉陪。”
胡善祥要走,朱瞻壑扯住她的衣袖,“别走啊,你是不是玩不起。”
“微臣还有事,世子莫要纠缠。”胡善祥一甩衣袖,朱瞻壑就像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正僵持时,梁君来了,“午饭摆好了,太孙请世子殿下入席。”
朱瞻壑中午蹭饭、下午睡午觉,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也不提走的事。
午饭后有些疲倦,胡善祥习惯班躺在交椅上闭目养神,休息片刻。心想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有了又痞又赖朱瞻壑的衬托,朱瞻基简直太顺眼了!
吱呀!
有人推门而入,平缓的脚步声。
胡善祥还以为是送解暑绿豆汤的杂役,闭着眼睛说道:“就放在桌上——蚊香燃尽了,劳驾续一根。”
擦的一声,是火折子的声音,有人在点蚊香。
胡善祥皱了皱眉头,“怎么改了风向?烟熏火燎的,你把香炉搬到下风处。”
来人照做,脚步声往门口而去。
说了几句话,把瞌睡给说走了。胡善祥想起案头比人头还高的账本,天生劳碌命啊,快起来干活。
胡善祥睁开眼睛,看到往门口走的人居然是朱瞻基!
“太……太孙殿下?”胡善祥赶紧从交椅上站起来,“对不起,微臣不知道是殿下。殿下所为何事,还请吩咐微臣。”
朱瞻基指着案头的茶叶包,“皇上赐给我夏茶,给你一份,解暑解乏——我刚才听梁君说世子扯着你的衣袖不放,你……你应该早告诉我的,我这就把他赶走。”
梁君“告密”,朱瞻基表面平静,实则暴怒,非要与我同塌而眠也就罢了,居然敢对我的女官动手动脚!
这包御赐的茶叶有安抚之意,又涉及女孩子名节,不好假手于人,所以朱瞻基亲自来送。
来到她的值房,却被当成了杂役,指使他做事,见她睡眼朦胧的样子,朱瞻基晓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干脆将错就错,点蚊香、搬香炉,储君之尊,除了皇爷爷,他还没这样伺候过另一个人。
但奇怪的是,做这些事情他并不觉得屈尊或者违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胡善祥没有告诉朱瞻基,是因她觉得朱瞻壑扯袖子的举动没有调戏的意思、并非男人对女人不可告人的欲念,朱瞻壑就像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非要和她斗蛐蛐玩耍。
胡善祥看着茶叶,一时不知该去劝阻还是坐视不理。
最终还是追上去,心想千万别打起来啊!
皇帝若知道两个平时兄友弟恭的乖皇孙为了一个小小女官打起来了,我怕是要被视为红颜祸水,轻者丢官,重者丢命啊!
赶到客房里,朱瞻壑已经被朱瞻基从床上拖起来了,元宝慌忙扶着自家主子,“太孙殿下,我们世子爷还没睡醒呐。”
朱瞻基冷冷看了元宝一眼,“出去。”
元宝忠心耿耿,当然不肯,梁君带着顾小七和陈二狗把他半请半拖的拉出去了。
客房只有兄弟两个,还有刚刚赶过来的胡善祥。
朱瞻壑揉了揉眼睛,“中午还吃了我打的兔子,不会这么快翻脸吧,我干什么了?”
“你……”朱瞻基顿了顿,“你对胡女史无礼。”
“我什么时候对她无礼了。”朱瞻壑一脸无辜,“胡女史,你来了,你自己说,我怎么对你无礼。”
无论如何,朱瞻基为我出头,我应该站在他那边才对。
于是胡善祥说道:“我希望以后我说‘不’的时候,世子殿下不要勉强我,扯着我的衣袖不放。别人不知道我是女子也就罢了,殿下明知我是女儿身,依然如此,此举……当然无礼。”
朱瞻壑说道:“我就是闹着玩,没有恶意。你觉得不舒服,就跟我明说嘛。”
胡善祥说道:“我当时说了很多个‘不’字,说军中禁赌,殿下非不听。”
“好了好了,我道歉。”朱瞻壑插手一躬,“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朱瞻基看着胡善祥,胡善祥说道:“这次我原谅世子,下不为例。”
朱瞻壑对着朱瞻基一笑,“你看,我们和好了,我能睡个回笼觉吧。”
朱瞻基继续把朱瞻壑往外推,“我是你大哥,教训你天经地义。你回去反省一下轻浮的老毛病,我不留你了。”
朱瞻壑这才晓得朱瞻基动了真格,“你别小题大做,乘机欺负我,我告诉皇爷爷去,大哥忘了兄友弟恭。”
通常最后一句话很有效果,但是这次朱瞻基不怕了,冷冷道:“弟弟举止轻浮,对哥哥的手下无礼,若当哥哥还惯着弟弟,就是包庇纵容。你尽管去告状,看皇爷爷罚你还是罚我。”
朱瞻壑被推到门口,还差点被门框绊倒,他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终于看到大哥摘下面具,这一趟来的真值,不虚此行啊。”
梁君早就把他们来时的马匹牵过来了,“送佛送到西”。
朱瞻壑不再纠缠,翻身上马,和元宝一起奔驰而出。
终于把这个瘟神赶走了。胡善祥长出一口气,客房传来蛐蛐的叫声,朱瞻壑走的匆忙,忘记拿蛐蛐笼子了。
胡善祥走进客房,看到朱瞻基盯着笼子看,方才横眉冷对的表情消失了,眼神柔和。
原来朱瞻基也喜欢蛐蛐。
胡善祥轻咳一声,朱瞻基立刻收回目光。
胡善祥曾经撞破他偷藏话本小说,晓得他好面子、爱惜名声、凡事追求完美,所有消遣娱乐都
是“玩物丧志”,不能让人知晓,活的很累。
朱瞻基的小说都在胡善祥那里保管,随时取阅,还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一头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干脆……
胡善祥提起蛐蛐笼,“我来照顾它们,殿下随时可以来看它们。”
朱瞻基连忙掩饰道:“我对这些虫子不感兴趣,玩物丧志。”
胡善祥早就把他看穿了,看破不说破,今日朱瞻基维护她,她是高兴的,昨天的不快烟消云散,嫣然一笑:“殿下可以随时来看我行了吧。”
朱瞻基此时只觉得自己在站在胡善祥面前就像没有穿衣服似的,心中如何想都被她看的一清二楚,他扶着桌面,手指几乎要把木板捏碎,“也……也不是不行。”
第43章 撒糖 盛夏,骤雨初歇。看了半……
盛夏,骤雨初歇。
看了半日公文,眼睛干涩,朱瞻基从书案走到窗边远眺,大雨停了,屋顶的积水顺着屋檐瓦筒低落,大珠小珠落玉盘,天籁之音最动听。
他在军营过了三个多月,各种苦头都吃过了,这里简陋寒碜,每日接触的人,除了胡善祥,几乎都粗人,但是他却觉得这三个月是他十九年人生中过的最舒服的日子,不像在宫里那样心累。
晚上结束所有的事务,去胡善祥的值房里看看闲书,逗逗蟋蟀,真是神仙日子!
只不过,皇帝即将启程还朝,朱瞻基的神仙日子要结束了。
朱瞻基看着屋檐的雨滴:要是一直滴下去,永远不停就好了。
正思忖着,远处荷塘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虽距离太远,看不清相貌,但身形依稀是胡善祥。
她总是在衣服下面穿着硬挺的竹衣,因而胸脯比男人还扁平。
胡善祥过了桥,登上一艘如弯月般的扁舟,泛舟荷塘,乘着太阳还没有出来,把一朵朵荷花里的雨水倒进水罐里。
军营生活艰苦朴素,她苦中作乐,用采集的雨水煮沸泡茶,茶中有荷花的清香,风雅的很。
雨后蜻蜓飞舞,一双双燕子在荷塘低飞穿行捉虫吃,佳人泛舟碧波之上,采集荷花露,莲花过人头,莲子清如水,一片诗情画意。
朱瞻基诗兴大发,回到案头提笔写诗:
“……暑雨初过爽气清,玉波荡漾画桥平。穿帘小燕双双好,泛水闲鸥个个轻。新秋凉露湿荷丛,不断清香逐晓风。满目秾华春意在,晚霞澄锦照芙蓉……”
他三岁启蒙,是个天才儿童,有名师教导,本人又好学,胡善祥考女官的那道“物皆然,心为甚”的题目,她忘记了出处,答不出来,他能立刻指出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上》,还倒背如流,有如此才华,自是下走笔如龙,一首七言古诗一气呵成。
朱瞻基把毛笔搁在笔架山上,默念了一遍,起初颇为自得,之后蹙起剑眉: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写出“穿帘小燕双双好”这种艳词俗句。
以往朱瞻基写的诗皆是蓬勃霸气,什么“大江东去天连水,薄暮萧萧朔风起。须臾吹却冻云同,六花乱撒沧波里”之类的,颇受永乐帝的赞扬。
这种靡靡之音若被传出去了,类似写“春花秋月何时了”的南唐后主李煜,怕是会被扣上亡国之音的帽子。
背负着重重的“好圣孙”明君包袱,朱瞻基顾虑重重,短暂蓬勃而发的文思冲动之后,重归理智,虽舍不得,还是将诗稿在手心里团了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按照朱瞻基的要求,胡善祥需每日焚烧废纸篓,不许有片纸外传,夜里,她将纸篓的纸团全部倒进火盆里,点燃火折子,火苗从中间蔓延开,一步步吞噬着雪白的纸片,化为灰烬。
有一个纸团从火盆旁边滚落,就像一朵白莲花似的绽开一半,半开不开的样子。
胡善祥捡起纸团,要往火盆里扔,眼神随意一扫,上头写的不是公文批复,好像是一首对仗工整的诗。
胡善祥好奇,打开一看,念了一遍,觉得满口余香,写的好极了。
这么好的诗,如果是我写的,我肯定会请装裱高手裱糊起来,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显摆,为何皇太孙当成垃圾付之一炬?
怪可惜的。
但我职责所在,该烧的还是得烧。
胡善祥默默念了几遍,将这首七言古诗牢牢记在心里,投入火盆。
朱瞻基夜间在各营巡视了一边,回来逗蟋蟀,胡善祥屡次欲言又止。
朱瞻基道:“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胡善祥轻咳一声,“那个……我今天烧纸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你的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