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暮兰舟
时间:2021-05-28 08:27:44

  卫百户说道:“佛母最擅长蛊惑人心,欺骗无知百姓,把朝廷说成毒水猛兽,颠倒黑白,朝廷何时下过‘宁可抓错三千,也能放走一个’的命令?”
  被认为是“无知百姓”的胡善祥本想辩解什么,还是忍住了:若不是朝廷的命令,我和那些尼姑道姑何必受着这无妄之灾,在拥挤的船舱里蹲大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山东境内的女性出家人几乎被抓空了。朝廷和白莲教相比,山东百姓更害怕朝廷。
  卫百户问:“你既然和她相识在船上,可还记得她的相貌?”
  胡善祥审时度势,将来要进宫当女官,绝对不要得罪锦衣卫,说道:“我略学懂得一些丹青,可以照样子画下来。”
  胡善祥凭着记忆,画出了佛母的小相,相貌清秀,温和可亲,看起来温和娴静,左边太阳穴有一颗黑痣,从鼻梁到鼻头有几点浅褐色的雀斑,平凡的犹如邻家小姐姐,属于丢进人群里就立刻能融入的长相。
  一点都不像一个带领结义杂牌军成立卸石棚山寨、屡次打败剿匪的朝廷正规军、杀了千余朝廷官兵的智勇双全女寨主。
  胡善祥画毕,吹干墨汁,递给卫百户。
  卫百户拿出另外几幅画像做对比,这是画师们根据几个接受招安的白莲教教众口述特征来描绘的佛母画像。口述和画笔本就隔了两个人,画师技艺再高也无用,胡善祥的画像相比而言是最清晰的。
  卫百户把胡善祥画的佛母像递给手下,“要画师拿去临摹,全国通缉,赏银增加到一千两。”
  又吩咐道:“传我命令,将所有尼姑道姑当场释放,每个人都给回去的路费。”
  胡善祥听了,喜不自禁,终于苦尽甘来,重获自由。
  真是好事多磨啊!
  胡善祥拔腿狂奔,去寻行李,继续进京赶考。
  卫百户叫住了她,“且慢。”
  胡善祥停下,转身说道:“我的盘缠足够了,不要路费。”
  卫百户问:“如果再见到佛母,或者听到声音,你应该能辨认出是她吧?”
  胡善祥点点头,“这个自然,我记性很好的。”
  卫百户说道:“你留下来,协助抓捕佛母。”
  胡善祥忙道:“女官考试快要开始了,路程本来就耽误了好几天,等我先去考——”
  卫百户打断道:“你的考试就是协助我抓佛母,抓到了我会保你过关,决不食言。”
  好大的口气!一个锦衣卫百户,如何能左右后宫女官上榜落榜?
  胡善祥根本不信他,但她不敢和卫百户撕破脸,假装相信,讪讪的问道:“如果抓不到呢?”
  卫百户说道:“那就让你爹把你接回济宁老家。”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胡善祥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卫百户撕碎,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军营,不是胡家,容不得她拒绝。
  胡善祥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是,大人。”
 
 
第5章 扒鸡   胡善祥为了考女官,挑灯夜战,寒……
  胡善祥为了考女官,挑灯夜战,寒窗苦读,谈不上满腹经纶,也勉强是个才女了,父亲胡荣在外应酬的诗词都是她在背后捉刀代笔。
  她以破釜沉舟的决心进京赶考,一定要考过,但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考试试题居然是捉拿朝廷钦犯佛母。
  我手无缚鸡之力,拿笔还行,抓人?抓瞎还差不多!
  胡善祥脸上的笑容在踏出营帐那一刻就消失了。
  她先去取留作证物的行李,打开包袱,衣服和户贴都还在,终于可以证明身份,但是五十两银子不见了,两贯钱也只剩下一贯。
  至于值钱的珠宝首饰更是丢得干干净净。
  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丢了银钱,陆续有尼姑道姑惊呼丢了东西。
  定是抓拿她们的官兵们手脚不干净,借着扣押证物之名偷东西。
  好个监守自盗。
  仕途不顺,钱财被偷。胡善祥怒火顿起,拿着包袱和看守们理论,“堂堂大明官兵,拿朝廷饷银,保国卫民是你们的职责,你们不仅做不到,还滥抓无辜、借机偷窃我们的钱物,简直无耻之极!”
  和你们相比,白莲教简直是一朵纯白无瑕的白莲花,人家杀富济贫,可没干这种欺负百姓的缺德事!
  看守们自是不承认,“无凭无据你不要乱讲!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我们偷东西,证据呢?”
  “就是,丢了五十两银子?狮子大开口,你怎么不说丢了一百两呢?”
  “你说丢了一千两,咱们是不是得砸锅卖铁凑一千两还你?”
  “我说,你们昨天还是囚犯,今天撞了大运当场释放就赶紧拿东西走,再耽误下去,天知道会出什么变故,还想从我们这里讹钱,做梦去吧。”
  官兵相互,沆瀣一气,一句句把胡善祥堵得无话可说,还反咬一口,说她讹诈。
  没错,她没有证据。即使捉贼拿脏,她凭什么说是自己的?
  原来这世间是如此的险恶。
  胡善祥碰了钉子,想起卫百户,此人虽然霸道嚣张,阻拦她进京赶考,但至少能够听她讲几句道理。
  胡善祥拿着包袱去找卫百户。
  卫百户的营帐外有层层路障和锦衣卫,胡善祥被远远的拦在外头,“此乃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我有事禀告卫大人……”胡善祥把丢失钱财的事情说了,“身为大明官兵,手脚不干净偷窃百姓财物,乱了军纪,失了民心。”
  其实外头尼姑道姑们失窃和官兵们争执闹得动静锦衣卫已经知道了,但此事与锦衣卫来山东之行的目的没有多大关系,如今紧要的事是抓佛母。
  锦衣卫说道:“卫大人正忙着军国大事,这等小事怎好打扰大人,何况你没有证据。”
  胡善祥说道:“我听说锦衣卫最擅长查案,只要你们出手,肯定能够找到证据的。”
  锦衣卫说道:“即使他们军纪混乱,监守自盗,这等事归都察院或者兵部管,与我们锦衣卫不相干,锦衣卫只办御案。”
  胡善祥屡次碰壁,气得头发昏,差点晕倒,此时已经近中午,她今天滴米未进,浑身无力,肚皮轰鸣。
  快到午饭时间,不少小贩提着篮子来港口叫卖:
  “脱骨扒鸡!香咧!”
  “炊饼!刚出锅的!”
  “脆枣!甜咧!”
  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胡善祥心道: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和这群无耻官兵周旋,银子不会刻名字,但是我那些首饰都是父亲雇了济宁名匠打的,上头有暗记,就是掘地三尺也会找回来!
  胡善祥还有一些散碎铜钱,这些天吃糠咽菜,没有油水,馋肉了,就先买了一只脱骨扒鸡。
  小贩从篮子里拿出两只用干荷叶包裹的扒鸡,“好事成双,客官买两只吧,一只现在吃,另一只路上吃或者捎给亲朋好友当礼物也不错,我们德州的扒鸡最后名气了,送人备有面子。”
  “德州?”胡善祥一愣,“这是居然是德州?”
  不可能啊,德州在济宁府的上游,她从济宁坐船南下,上京赶考,半路被抓,说是送到京城审问,航行到现在,应该起码到了下游的徐州府或者淮安府,怎么越来越往北、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小贩说道:“我骗客官作甚?这里是德州的安德水驿。”
  不对啊!胡善祥急的连香气扑鼻的德州扒鸡都顾不上吃了,又重返锦衣卫营帐,问道:“不是说送我们去京城审问吗?怎么到了德州?”
  兜兜转转,她居然还在山东打转。
  这个锦衣卫还算有耐心,解释道:“就是送到京城——北京城。皇上在北京,难道把你们送南京去?”
  大明有三个都城,龙兴之地中都凤阳城、位于南方的都城应天府,也叫南京,还有北方的都城北平城,也叫北京。
  原本只有凤阳和南京两个都城,朝廷和宫廷都设在南京,但是当今皇帝永乐帝为了守护国门,数次亲征北伐,大多数时间都在北方,就决定迁都北京,为此疏通了京杭大运河,如今北京的宫殿即将落成,据传这几年就要正式迁都了。
  皇帝在北京,但是女官效力的后宫和考试地点依然在南京啊。
  难怪卫百户说她不用考了,因为她根本来不及去南京参加考试。
  她这几天被关在昏天黑地的船舱里,焦虑、饥饿,没有留意航行的方向变了。
  如此一来,她唯一当女官的机会就是协助卫百户抓住佛母,否则,无路可走。
  想到这里,胡善祥觉得连嘴里的德州扒鸡都不香了。
  与此同时,营帐里,卫百户指着德州地图部署着各个水陆出口的岗哨,设下天罗地网,形成合围之势,把佛母困在德州。
  “报!”斥候送来紧急情报。
  卫百户打开一看,当即将纸条握在手心里,捏成一团,拳头砸在案几上。
  情报上说,接受朝廷招安,并招供佛母乔装道姑或者尼姑逃跑的三个白莲教教徒全都暴亡。
  一个被毒死,一个被抹了脖子,最后一个最惨,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白莲教居然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清理门户”,收拾了叛徒。
  这时胡善祥已经吃了半只扒鸡,扯了另一只鸡腿正要啃,一个挑着茶炉的少年踅摸过来,“小师傅,来碗茶水解解腻?”
  刚刚变声的小少年,声音低沉沙哑。
  德州扒鸡好吃,就是味道偏重,有些咸,胡善祥正好口渴,说道:“那就吃一盏。”
  少年放下担子,生火烹茶,胡善祥喝了一盏,眼皮渐涩,身子脱力,手一松,茶盏落下来,少年眼疾手快,在落地之间一伸腿,玩杂耍似的,居然用脚背稳稳接住了茶盏!
  胡善祥在晕倒之前用尽力气抬头,恍惚中,看到烹茶少年挺直的鼻梁有几颗褐色的小雀斑。
  少年用悦耳的女声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佛母。
 
 
第6章 吃土   原来传闻中的佛母懂得易容之术是……
  原来传闻中的佛母懂得易容之术是真的,站在她面前都没有认出来。
  胡善祥被迷晕之后,一个推着独轮车卖炊饼的小贩过来,和佛母一起将她抬进空桶里装好,盖上木盖,就这样招摇过市,将胡善祥绑走。
  另一边,锦衣卫大帐里,收到所有证人全部暴亡的消息,卫百户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立刻冷静下来,“被白莲教处死的都是认识佛母的人……速速把那个伪装道姑离家出走的胡善祥保护起来,她有危险,白莲教下一个动手的就是她。”
  手下立刻去找胡善祥,但是寻遍了偌大的安德水驿,都不见她的踪影。
  手下立刻回去复命,“大人,胡善祥失踪了,最后被人瞧见是买了两只扒鸡。”
  手下顿了顿,目露懊悔之色,继续说道:“不过,这事不一定是白莲教干的,之前她与几个小卒争执过,指责他们监守自盗,合起伙来偷了她的钱财,还要来找大人主持公道,被标下拦下来,说这等小事本就不归我们锦衣卫管。”
  “标下以为,先审一审监守自盗之人,胡善祥是名门千金,随身钱财应该价值不菲。此女性格刚烈,她若追究到底,那些人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恶从胆边生,对她下手。”
  “把他们抓起来拷问,仔细搜一搜。”卫百户叹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山东官场腐败如斯,小卒们也只想着钱,朝廷悬赏捉拿佛母,明明有画像做参考,不用滥抓无辜。他们为了捞钱,干脆一刀切,把山东地界所有女出家人都抓起来押送京城,闹得民怨沸腾,他们乘乱发财,山东百姓还以为是朝廷所为。”
  锦衣卫突击搜查,果然从官兵那里找到了从尼姑道姑们那里偷窃的财物,但是无论锦衣卫如何严刑拷打,官兵疼得哭爹叫娘,招认他们监守自盗,但就是不肯承认碰过胡善祥。
  看来还是白莲教动的手。
  手下表情沮丧且愧疚,“都以白莲教的狠辣手段,应会杀死所有和佛母相熟的人,但至今没有发现胡善祥的尸体,怕是被抓进麻袋里,绑着石头沉到了运河。”
  这个无辜的少女太倒霉吧!悔不该上午拒绝她的求助。
  卫百户看着胡善祥亲手绘制的佛母画像,目光冰冷,“传我命令,从山东各个卫所抽调人手,支援德州,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佛母挖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胡善祥已遭遇不测,被扔进运河喂鱼去了。
  胡善祥在唱曲声中悠悠转醒。
  “涧水潺潺绕寨门,野花斜插渗青巾。杏黄旗上七个字,替□□道救生民。”
  这是讲述一群被迫落草为寇的梁山好汉故事的水浒戏里,寨主宋江出场时必唱的词。
  只是现在听到的是女人在唱,胡善祥睁开眼睛,看到了佛母唐赛儿。
  唐赛儿穿着天青色对襟褂,黑色马面裙,她盘坐在炕上一边哼唱着水浒戏里的唱段,一边纳鞋底。
  她每纳一次,都用长针蹭一蹭头发,沾上一点头油做润滑,方便针尖穿过手掌那么厚的鞋底。
  相貌清秀,气质娴静,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谁能想到她就是全国通缉的白莲教女魔头呢。
  胡善祥害怕,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双手抱胸,缩在炕角,“求佛母不要杀我,我虽出身官宦人家,但家里从不鱼肉百姓,每逢灾年就减租甚至免租。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济宁打听,我父亲胡荣号称‘胡大善人’,平日最是乐善好施。”
  白莲教号称劫富济贫,但并不是所有的富人都杀,据说只杀不义之人,取不义之财分给百姓。
  所以胡善祥反复强调胡家的“仁义”。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如何甘心?又不是她的错!
  唐赛儿把做到一半的针线放在炕几上,提着棉套子包裹的茶壶,倒了一壶温茶,“放心,不会杀你,只是和你聊聊天。”
  胡善祥口渴的紧,端起茶杯,立刻想起她是如何被一杯茶放倒失去知觉的,顿时放下杯子,“佛母想要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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