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暮兰舟
时间:2021-05-28 08:27:44

  太子妃心里惴惴不安,张贵妃平日逍遥自在,独善其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并不喜欢凑热闹。
  宫里她的位份最高,又无子女,娘家又硬,舒舒服服的享受换皇室荣华,是个富贵闲人,今日怎么掺和进选秀了?
  张贵妃打量着秀女们,“啧啧,一个个花容月貌,本宫个个都喜欢,个个都想留下。想必太子妃也挑花眼了吧?”
  太子妃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都是好孩子。”
  张贵妃一扫太子妃案头的青纱手帕和金玉镯子,“今年太子妃要挑儿媳妇,这是一桩大事。太子妃的儿媳,皇上的孙媳妇,就是本宫也盼望了好久,太子妃可要慎重挑选哦,都要满意。”
  太子妃顿首道:“这是自然。”
  “最近,本宫看了仁孝皇后所写的《内训》。”张贵妃拿出一本书卷,“《内训》写女子的德行、修养、节俭、自律,实乃女德典范,太子妃照着《内训》来选太孙妃,定能让皇上满意。”
  张贵妃把《内训》递给太子妃,“你拿去看看。”
  张贵妃只是太子妃的庶母,但是仁孝皇后是张贵妃正儿八经的婆婆啊。
  太子妃不敢怠慢,双手接过《内训》,她翻开一瞧,内训上有一张纸,纸上写着“太孙妃,济宁胡善祥。”
  这一行字没有落款,但是有印章,红色的印泥鲜艳欲滴,一看就是刚盖上的去的,写着“厚载之记”。
  “厚载之记”是大明皇后的宝玺。是开国皇帝朱元璋赐给马皇后的,从此成为在历代皇后手中流传,永乐帝从侄儿建文帝手中夺得帝位之后,“厚载之记”到了仁孝徐皇后手中。
  徐皇后薨逝,由张贵妃代掌凤印,不过张贵妃要使用凤印,必须由皇帝点头,所以“太孙妃,济宁胡善祥”这句话,其实是公公永乐帝的决定。
  只是张贵妃毕竟是庶母,无权决定太孙妃人选,这本《内训》代表着仁孝皇后,再加上“厚载之记”的皇后宝玺,名正言顺的选定了胡善祥。
  连去世的婆婆的都搬出来了,太子妃必须照着《内训》的指示,选择胡善祥。
  当然,张贵妃的突然临场,以及与太子妃暗流涌动的交锋,默默站立的胡善祥都没有在意,她脑子里就像演戏似的,从她偷户贴离家出走到德州被当成白莲教佛母与朱瞻基相识、到与他经历刺杀、亡命天涯、到紫禁城从误会到君臣携手保护储位,整治幼军……
  林林总总,一幕又一幕,最后在兔子洞里头缠绵又绝望的吻别时,太子妃拿起青纱手帕和金玉镯子,再次离席,走向孙秀女那边。
  走到孙秀女跟前时,孙秀女颤抖着微微伸出了胳膊,但是太子妃并没有停步,她继续走着,来到孙秀女旁边正在走神的胡善祥面前,将帕子系在她的左臂、金玉镯子套进她的右手腕上。
  除了张贵妃,所有人都震惊了!
 
 
第83章 赐婚   端敬宫,朱瞻基手中的毛笔悬在空……
  端敬宫,朱瞻基手中的毛笔悬在空中,墨汁掉在纸上,湮开,“你再说一遍,太子妃选中了谁?”
  “胡善祥!”朱瞻壑怒不可遏,一把抓起画纸,在手里捏成团,扔到朱瞻基的脸上,“你装什么装!你跑去警告我不要干涉她选秀女,让她自我淘汰,其实是贼喊捉贼,怕我出手,半路截胡!”
  还真是截胡,胡善祥的“胡”。
  “不可能!”朱瞻基抛开笔,“一定那里出了问题,太子妃不可能选中胡善祥,我这就去找太子妃。”
  朱瞻基要去端本宫,梁君跑来传话,“殿下,皇上叫殿下去乾清宫。”
  乾清宫。
  永乐帝一脸喜气,“两年前,朕问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说像仁孝皇后这般聪明勇敢,临危不乱、刚柔并济的女子。朕一直都记得,朕为你选了胡善祥为太孙妃,总算满意了吧。朕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
  朱瞻基身体一僵:原来如此!是皇爷爷!我当年只是为讨好皇爷爷说过的话,皇爷爷居然当了真!
  永乐帝是过来人,晓得年轻人脸皮薄,不好戳穿他晓得朱瞻基和胡善祥私下密会、两情相悦的事情,就用过去的话来掩饰。
  满意,当然满意,是我梦寐以求的妻子,可是……婚事已定,永乐帝又是一脸期待,巴巴的叫朱瞻基过来,向大孙子邀功的模样,朱瞻基肯定不会逆了皇爷爷的意思。
  赐婚的旨意已下,皇帝金口玉言,胡善祥不得抗旨,否则整个胡家都要拉出去陪葬。
  朱瞻基只得跪下道谢,“孙儿求之不得,多谢皇爷爷成全。”
  永乐帝乐得眼睛都笑成月牙,“成婚之后,就是大人了。佳儿佳妇,天生一对,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朕盼着抱重孙。”
  胡善祥在被选中之后,当即就被送到了迎禧宫安置,其余被选中的秀女送回储秀宫,落选的秀女都赐了银两和布匹,送出宫外。
  胡善祥就像梦游似的,突然陷入一个噩梦,梦中她被选中了太孙妃,面前摆着香案、黄蒲团,马云打开圣旨,要她接旨。
  她木然的跪下,耳朵什么都没有听见,世界变成了无声,任人搀扶着站起来,送进正殿,她坐在椅子上,一群端敬宫的女官嬷嬷进来了,要教她规矩。
  她再无法忍受,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导致太子妃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脑子乱的很,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我累了,想歇一会,诸位明日再来。”
  毕竟背后有皇帝赐婚撑腰,不是任凭摆布的小秀女,众人只得退下。
  大殿只有胡善祥一人,她用指甲狠狠掐了手心,疼。用手捏着上臂内侧的细皮嫩肉,更疼。她咬了舌尖,差点咬出血来,用尽所有的办法,却依然没法从这个噩梦里醒来。
  肌肤之痛告诉她,她就在这里,身处紫禁城,她选中了太孙妃,要嫁给朱瞻基。
  她……永远都不可能当女官了,仕途断绝。
  那些野心、那些梦想,都成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她怀揣着当紫禁城女管家的梦想来到这里的,却踏上了成为紫禁城女主人这条路。
  她以为走的是仕途,却不料是歧途。
  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努力斩断情丝,不让自己沉沦于情爱,却直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翻了船,让她一沉到底,以往种种纠结、挣扎、决断,都是枉然。
  朱瞻基!枉我对你重拾信任,你又一次骗了我!
  胡善祥推开窗户,看着天空大雁排成人字形飞向南方,她多想肋下生双翼,跟着雁子一起飞出紫禁城。
  她默默的站在窗下,一动不动,就像个石头人。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胡善祥冷冷道:“我没有叫人,出去。”
  “是我。”韩桂兰快步走来,她考中女官之后,正逢迁都,东宫端本宫缺人,韩桂兰在端本宫当了九品女史,算是太子妃的人。
  韩桂兰拉着胡善祥的手,低声道:“太孙殿下要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们从后门走,我已经打点好了,四周无人。”
  我正好找他算账!
  韩桂兰与胡善祥早在德州船上一起装扮成道姑开始就成了生死之交,胡善祥换了一身普通宫人的衣服,跟着她从后门溜走,到了一个花轩。
  朱瞻基站在一丛玉簪花里等她。
  韩桂兰在葫芦院门口把风,胡善祥看着朱瞻基,连打他骂他的欲望都没有了,感觉灵魂已经被赐婚的圣旨压出去,被信任的人辜负,哀莫大于心死。
  朱瞻基一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又误会自己了,忙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皇上,他一早就看中你了。钦天监那个‘后星直鲁也’的占卜,是皇上的授意。骗你回家的假家书是马云的手笔,否则锦衣卫怎么可能至今什么都查不出来。还有你肩膀的疤痕……我刚去看过你的卷宗,上面说伤疤似祥云,瑕不掩瑜,实乃吉兆,是马云的字迹,他篡改了一切不利于你的记载,你的背景干干净净。”
  “今日复选,张贵妃突然到场,拿出仁孝皇后的《女训》,里头藏着皇上的旨意,故太子妃最终选择了你。”
  犹如晴天霹雳,胡善祥后退两步,原来如此!她如此消极怠慢,却一路顺畅中选,背后居然是皇帝!
  她能用性命逼迫朱瞻基放手,但她无法让皇帝收回成命。
  胡善祥靠在葡萄架上,身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坐下,“为什么?皇上到底看中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是我的错。”朱瞻基走过来,蹭她身边坐下,把两年前他对未来妻子的期待说了一遍,“……皇爷爷说,你很像仁孝皇后。”
  朱瞻基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肩膀,“如今木已成舟,你我翻来覆去,兜兜转转,还是成了夫妻,可见缘分是逃不掉的。我早就说过,我若喜欢一个女子,必定三媒六聘,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你我本就相爱,天生的一对,有情人就应该成为眷属,相守一生。我发誓,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好的。”
  朱瞻基已经接受了现实,也许这就是话本小说里的命中注定吧,他托付韩桂兰把胡善祥约出来私聊,就是想说服她接受赐婚,安心嫁给他。
  朱瞻基的怀抱宽阔,温暖,令人沉迷,身心俱疲的胡善祥靠在他的怀中,“可是,我嫁给不仅仅是你,我不只是你的妻子,我还是太孙妃,将来还会是太子妃、皇后……这并不是我所愿,我也不想当。我知道这些话不知好歹了,当大明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有什么不好呢?多少人羡慕,可是我偏偏不喜欢。”
  和迷茫的胡善祥不一样,朱瞻基是自打懂事起,就晓得自己要当皇太孙、太子、乃至皇帝。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做好这些角色而努力。他出生就注定了,没有第二种选择,他也不会去想其他的路。
  朱瞻基柔声道:“你还没有当,怎么知道不喜欢?你以前当女官的时候,也有很多不喜欢的差事,难道你就放弃不当女官了?”
  胡善祥说道:“不一样的,当女官有退路、还可以选择。这条路没得退路,也没得选啊,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朱瞻基紧了紧怀抱,“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胡善祥这句话没能说完,朱瞻基附身吻过去,把反驳的话死死堵住了。
  铺天盖地的热吻,差点压塌了葡萄架。爱情、欲望、□□一起被点燃了,烧得她浑身火热,无暇顾虑。
  永乐十五年,朱瞻基和胡善祥大婚,封胡善祥为皇太孙妃,赐给金册宝玺。
  永乐帝亲自颁发册封诏书:
  “帝王主宰天下,必重嫡长,以隆万世之本。必谨婚姻,以正王化之原……尔胡氏光禄寺卿胡荣之女,天作之合,兹特授金册,立尔为皇太孙妃……光显万年,尔其敬之。”
 
 
第84章 撑船   两年后,永乐十七年,又到了中元……
  两年后,永乐十七年,又到了中元节,什刹海河灯多如繁星的时节。
  湖心一艘画舫,胡善祥趴在栏杆上看着如银河般的河灯在漆黑的湖水上飘动,感叹道:“每年都来,这样的景色,每年都看不够啊,可惜每年只有这一天能够一饱眼福。”
  “若每天都有,你就不稀罕了。”朱瞻基点燃一盏兔子灯,挂在银钩上,递给她,“给,这是第一百盏河灯,放完这个就没有了。”
  他们在画舫第二层的露台,要把河灯放到湖水中,就要用鱼线挂着河灯,像钓鱼似的垂下去,待河灯浮在湖面上,轻抖鱼竿脱钩,将河灯放出去。
  胡善祥左抖右抖,河灯就是不肯脱钩,朱瞻基从身后捉住她的手,操纵鱼竿,“不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有耐心,要感觉到底下暗流的方向,左突右闪,把握好力度,找到位置,一击即中——脱!”
  朱瞻基将鱼竿一压一抬,果然脱钩了,兔子灯随着流水飘走。
  明明是很平常的话,胡善祥听得脸红心跳,轻轻啐了一口,“呸,越来越不正经了,快放手。”
  朱瞻基面上一本正经,手上却很诚实,紧紧贴着她的手不放,“不是风动,是心动,你心里不纯洁,听什么都是不正经。我说的是脱钩,你以为是什么,嗯?不妨说来听听?”
  胡善祥耳朵尖鲜红欲滴,就像长了朱砂痣,支支吾吾,面向繁星点点的湖水。
  朱瞻基在身后咬着她的耳朵尖,低声道:“回头看着我的眼睛,你刚才想什么?说实话,眼睛骗不了人的。”
  耳朵尖的麻痒扩散到全身,胡善祥耿着脖子,眼神躲闪,不敢回头,“我……我没想什么。”
  朱瞻基牙齿轻轻一合,耳朵尖微微刺痛,胡善祥嘶了一声,“你属狗的吗?别咬了,放开,再咬我恼了。”
  朱瞻基总算松了口,朝着兔子河灯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嫁给我两年了,还不知道我是属兔的?”
  胡善祥终于转过身来,扯了扯朱瞻基的两只耳朵,笑道:“好一只纯洁无辜的小白兔。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小白兔皇太孙怎么把身边的小女官吃掉了呀。”
  朱瞻基脸皮厚的很,板着脸说道:“你看你,整天都想些什么,过中元节呢,严肃点。”
  胡善祥的笑容停在脸颊,朱瞻基却噗呲一声笑了。
  胡善祥恼羞成怒,扯着他的耳朵,朱瞻基笑道:“别扯了,再扯就真成兔子了。”
  胡善祥放手,朱瞻基又捉住她的手,将她抵在栏杆上,“窝边草,兔子饿了,让兔子啃一口……”
  当然不止一口,朱瞻基这只兔子二十三岁,正值壮年,沟壑难填,放河灯的鱼竿从栏杆缝隙掉下去了,扑通一声,斜斜的刺入幽深的湖水中。
  成婚两年了,恍惚还是新婚燕尔,甜得如梦如幻,胡善祥仿佛身处一个永远都醒不来的美梦,她痴痴的看着朱瞻基的眼睛,那么的光亮、闪耀,夜空的繁星,什刹海的河灯,天下地下,都不如他的眼眸。
  河灯多如繁星的什刹海上,云雨大兴,画舫飘摇,于急水时撑篙,于静水时自横。任凭雨打风吹,我自稳如泰山。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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