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一时间,愤懑忧虑之声在玄真殿四起。
只是,即便在座众人各个义愤填膺,但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但凡□□宗内有谁能管住那位,事情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然而如此版本繁多的留言中,没有一个人说那流传最广,信服最甚的那一版。
虽不知从何传来,但仙门之中最多的声音还是那位地位实力凌然出尘的尊者大人……
——堕入魔道。
如此,便可解释为何多年淡漠孤高,不参与外界俗务的尊者大人竟会突然大开杀戒。再加之境域结界尚未破损,□□山下却又遍布魔息。
面对愈演愈烈的流言,老掌门大限将至,正在洞府中闭关静待天机,而本应该作为继任者的宴成渝资历尚浅,多方权衡之下,请大长老代为掌权。
然而如今,后者却始终不曾给出过任何说法,只是交代下去关门闭户,不接外客。
可这番表现越发显得心虚,于是在□□宗沉默不发的时候,如此流言蜚语越发猖獗,甚至隐隐有了被信奉为真相的势头。
而现在,凌云峰既成死地,去的人要么进不了峰内,要么进去了就死在里面。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传闻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大长老,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有人沉不住气了,
要知道,数百年前上一个堕魔修士的悲惨事迹尚历历在目。如今又牵扯了十方宗和归元宗。
“我听闻,归元宗掌门魏天华,已然联合百家宗门,若是再等几日,那些人怕是要联合上□□宗来,届时我们就被动了”
储丹听完,沉吟片刻,面色肃穆道,
“魏氏痛失长子,又不满我□□宗已久,若真到了百家仙门联合诛魔之际,我宗便会站到整个仙门的对立面,无论最后胜负如何……”
“到时候我宗定然清名受污,万年基业毁于一旦”
此言一出,整个玄真殿再次嘈杂起来。
“是啊是啊……你说这……”
“唉,树大招风……”
“凌云峰终究是……”
一时间的窃窃私语中,免不了惊惶和痛心之意,可即便如此,也并未有人愿意出头。
“……”
大殿之内一片嘈杂,一时间竟犹如闹市。半晌之后,坐在主位上的老人才缓缓抬起眸子,“那,你们待如何?”
整个玄真殿瞬间噤声,颇有几分万马齐喑之势。
片刻后,贺宇站起身,
“若尊……若林烬生果真堕入魔道,我□□宗定然要做仙门之表率,大义灭亲,革除毒瘤!”
惊闻此言,满座皆寂。
凌云峰的人素来代代孤高自傲,不屑与外人为伍,自然,除了掌门以外,其他峰峰主都不曾见上几次。要说情分几乎是半分没有。
凌云峰对于□□宗的人而言,更多的算是一个招牌。
现在这个招牌变成了催命符,必然是要得速速烧了才是。
接着,贺宇身边的又一位峰主也补充道,
“再加之扼制堕魔之人的镇魂石,胜算也不再少数。”
而与此同时,越淮躲在玄真殿外面,瞬间攥紧了五指。他一直被贺宇拘禁在沉心崖之下,最近察觉到事情不对才偷偷跑出来。
谁知道凌云峰竟然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如果林烬生成为了堕魔之人,那么其亲传弟子云竹即便不曾参与此事,未来也必然背负一个污浊之名。
更何况,她现在还待在凌云峰内……
思及至此,越淮的神色变得焦灼起来。
“哦?”
大长老眯起眼,不经意间扫过门外的某处角落,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淡淡掠过。
“那依你之见,在林烬生心魔成熟的一刻钟内,谁能行此义举?”
“这……”
连化神修士的十方宗宗主叶时都一招败下,如今生死一线,他们这些人又能如何。更何况,目前敢擅闯凌云峰的人几乎无一生还。
“弟子愚钝,还请大长老圣断!”
接着,众人纷纷起身附言,
“——请大长老圣断!”
这时,贺宇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莫非是……”
老人幽幽地环视一周,最后对上贺宇的眼睛,不置可否地吐出两个字。
“——等吧。”
……
“等……”
此刻的凌云峰内,少女收紧了双臂,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白色的外衫勾勒出细瘦的背脊,一头黑发散下来,铺的满背都是。
云竹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流露出一种精致而脆弱的美丽“还要等多久呢……?”
然而空旷安静的房间内,并无任何声音回应她。
云竹发现了,自从凌云峰被师父封锁之后,那玉佩里的神秘人连一丝气息都不敢露,更别提说话了。
可大长老说镇魂石的使用条件只有在心魔成熟的一刻钟内才有效,但从未有人告诉她,需要等多久。
“叽叽叽……”
小雪雕从精致的木笼子里飞下,轻巧地落在她的肩上,用嫩.嫩的喙拨开了少女鬓角的碎发,又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她的侧脸。
“叽叽……叽?”
它不懂云竹在伤心些什么,但是对于这个唯一一个对它好的人类,小雪雕还是给予了温柔的安慰。
少女用指腹戳了戳它圆鼓鼓的小肚子,唇角流露出一丝很是浅淡的笑意。
“圆圆,你又胖了啊……”
“叽叽叽!叽叽!”
【哪有!哪有!本雕可是神兽后裔!】
不管小家伙气鼓鼓的反驳,云竹稍稍侧眸,往窗外望去,只是那里除了一片素淡的云雾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刚开始的时候,结界还会有波动,幽幽传来的风中总会带来或浓郁或浅淡的血腥味。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再也无人敢来了。
云竹知道,那些人应该都死了。
不受控制的力量,越强大便会招致越可怕的灾厄。比如她小时候的那场大旱。
很久之后云竹才知道,那场天灾其实是人祸,是一个邪修做的。而追杀他的师父恰好才能在那里将她捡回来。
是了,曾经的师父在云竹心中,就是那样外冷内热,正直而善良的正道魁首。
然而,从前师父身上那份让她无限骄傲的强大,如今变成了最为可怕的东西。
【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才能阻止他……】
少女心慌地攥紧了被单,指缝间瞬间蔓延出了无数密密的褶皱。
然而这时候,云竹突然看见了桌上的纸飞机开始了轻微的颤动。她先是一怔,然后便立刻反应过来。
【——是越淮!】
少女骤然翻身跳下床,甚至不顾穿鞋,一把推开门跑了出去,黑色的长发猛地一扬,宛如海浪一般在空中层层荡起。在阳光下泛出丝绸一般的光泽。
小雪雕啪嗒一声跌在床铺上,叽叽叽地叫了几声,又气鼓鼓地扇着小翅膀出来追她。
云竹知道,每过几天师父会离开凌云峰,大概一个时辰才会回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去了哪里,但是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了。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外界的消息,想要在这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抓住一丝光亮。
“云竹!”
少年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在茂密的树影下冲她挥手。云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她提着裙摆赶紧跑过去,堪堪停在结界之前。
“越淮!”
她急切地盯着他,也不管落在肩上还未站稳的小雪雕“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看到面前的少女安然无恙,越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长老他们还在玄真殿商量对策,尊者滥……之事已然传遍,传闻归元宗已经联合了众仙门,说是很可能不久……”
看着云竹骤然惨白的面色,他突然一顿,生硬地转变了话题,“我在凡间寻了一处秘境,要不你现在跟我走,到时候谁也找不……”
越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靠而值得信任,他的话还未说完,后者便突然打断,“这个……”
她摸出一块玉佩,
“你把这个交给大长老,什么都不用说。”
云竹判断不了这玉佩之中的人是好是坏,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对方可能……比所有人都要了解师父的秘密。
现在交给大长老很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在将玉佩递出去之前,她忽然抬眼直直地盯着少年,“越淮,谢谢你。”
“啊,没事……”
这样正式的道谢倒是第一次,越淮有些不习惯地笑了一下,还未说完,便听见少女说。
“——但是再一切平息之前,你不要再来了。”
“可是!”
越淮急急反驳,
“好了 ,在我将东西递过结界之后,你就立刻离开。否则待我师父回来……”
少女说到这里的时候,剩下的语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越淮,”
她轻轻地说,
“他会杀了你的。”
太多次的鲜血验证之后,云竹终于认清了这一点。
同时,在这短暂的时间之内,曾经肆意胡闹的少女也开始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她轻轻地笑着,沉寂的眼眸中竟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大长老把镇魂石给了我,你知道的,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接近他。”
“……”
越淮怔怔地看着她,在这一瞬间哑然失语,心脏滚烫而隐隐发疼起来。
她伸出手,穿过如水波一般的结界,将那块冰冷的玉佩按在了少年的掌心之中。
“快走吧。”
“……”
越淮攥紧了手里的东西,沉默片刻,最后还是转了身。
云竹看着少年的背影逐渐变小,直直消失在远方的阴影之中。这时,她垂下眸子,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我刚才跟他走了……”
少女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树荫之下的男人,“师父,你会杀了他么?”
江煜从黑暗中走出来,浓重的阴影从他的下颚一直爬到了眼尾。那双琉璃般的眼瞳犹如深夜幽灵一般,安静地注视着她。
“嗯。”
男人的回答随意又理所当然,他将云竹肩上的小雪雕捏起来,丢在地上,然后将少女有些凌乱的长发抚到耳后。
然而对方却面无表情地侧过脸,躲开了他的触碰。
有一道无形的隔阂骤然在两人之间横亘而起,犹如天堑。
那一瞬间,云竹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犹如闪电般升起又骤然消散的戾气。
江煜沉默了片刻,只是垂下眸子扫过少女赤.裸的双足。语气中带了一点点不安的味道,“回去吧,我带了阿竹喜欢的话本。”
“……”
少女并不回应,只是转头就要自行往回走。然而在提步的下一秒,她就突然腾空,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腰间,横抱在怀中。
云竹下意识搂住对方的脖子,一抬头便撞入那双幽深的猫瞳之中。
江煜垂眸看着怀里的少女,过分昳丽的眉眼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一泓深潭,让人情不自禁溺亡。
她呆了一瞬,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这般姿势又多么暧.昧。
云竹立刻别过头,耳尖烧红,浑身僵硬。
“放……放我下来。”
“……”
然而后者并不应答,只是又将双臂收紧了些,大步往回走了去。
第67章 六十七只偏执小徒弟
一月后
凌云峰内一片寂然,唯有清泠如山岚的男声幽幽响起。
“传闻,世有一八尾猫,生于因果轮回之中,行于三界之外,被世人奉为神明。”
“但每过一百年,他便必须履行宿命,去寻一个人类,然后为其满足一个心愿……”
男人清冷的嗓音伴随着书页翻卷,在静默的房间中幽幽漾开。
只可惜虽然声音好听,然而念起话本来,却全然没有一丝感情,就好像翻译机似的一字一顿,一板一眼。
他知道云竹平时里最喜欢看各种稀奇古怪的话本,于是在这样几近于冷战的状态中,江煜只好选择了最笨拙的讨好方式。
男人垂着眼梢,睫毛在眼尾剪开幽微的影。
“时过境迁,朝代更迭,无数向其许下愿望的人类无一得以善终。”
“后来,在一个名为大凉的古国中,八尾猫寻到了新的宿命……”
“他日日卧于宫墙之上,赐予这个国家以神明的祝福,驱逐所有邪祟的怨念,精心守护着王室的公主长大。”
云竹蜷缩在木椅上,泼墨般的青丝垂落下来,泛出泛着流水一般的粼粼光泽。
她安静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在听,还是置若罔闻。
——云竹看不懂如今的师父了。
她不理解突然间,师父为何变得如此暴戾而冷血。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甚至于,那归元宗的百人惨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