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砂梨
时间:2021-05-29 10:25:51

  “……”
  杨茜用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看过来,“……我好心问你,你还玩虚的。”
  “你不信还问?”南栀反问。
  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杨茜没忍住:“真是枪伤?能看看吗?”
  她很好奇,“我还没见过真的枪伤什么样。”
  南栀没有给人展示伤口的爱好。
  杨茜看出来了,不再周旋,直接道:“你要不要去我爷爷那扎几针看看?中医世家,很灵的。瘫痪都给你扎起来。”
  南栀自己也不清楚这条手臂始终使不上劲儿是恢复得不好,还是心理因素多一点。但她确实心动了,问:“真的?”
  “你不信还问?”杨茜原话阴阳怪气回去,又生硬地补了一句:“不是因为你帮我拿下这场戏。是收钱的。”
  杨茜加了她好友,私下给她发地址。
  “你约的时候说是我叫你去的,不然等到明年你也不一定约的上。”
  “好。”南栀莞尔,“谢了。”
  “……都说了收钱的。”她强调。
  杨茜其实也没那么难相处。说了两句后挥退助理,架着南栀往舞蹈室走:“那南老师今天能不能多上会儿课啊,云间转腰太难了。”
  “能,你不嫌累的话。”
  给杨茜和木子两人轮流上课,南栀累到晚上才回家。
  下午周远朝给她寄的同城快递很早就到了,她叫物业帮忙送到了十六楼电梯口。这会儿箱子就安安静静在门口摆着。那么小一枚手表,他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
  南栀取了东西进门,一层层划开包装。
  手表就安安稳稳躺在丝绒垫上,黑色表盘,指针和时刻是银灰的,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两色配在一起很能彰显高级感。从这玩意儿非得寄到瑞士才能找到配件起,南栀就知道它必然价值不菲。
  坐在地板上想了一会儿,南栀抱着侥幸心理联系上钟表师傅。
  时隔数月,对方竟然还记得她。
  南栀想,也就是这只表足够特殊、足够折腾人,才能让人印象深刻。
  她有些不好意思,“您知道这只表什么来历么,也没有牌子logo,我网上查很久都找不见这样的。”
  “私人订制的没牌儿。”师傅说,“我早知道不是你的。”
  “您怎么知道?”南栀乐了。
  “表壳里边有名字啊,你登记的和那里边不一样。”师傅想了想,又说,“不过当时我以为你是帮朋友修表。没想到你一点儿不知道。”
  南栀一愣,翻到表盘反面。
  外圈金属边,中间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齿轮卡着齿轮,精密机械在随秒一格一格运行。她对着灯光仔细地看,确实看到金属边缘好像有一行手工刻制的小字。
  师傅在电话那头说:“姑娘,你不会是偷来的吧?那我可奉劝你赶紧送回去,这里边有个功能你可能还不知道。”
  南栀脸都烫了:“啊,我不是。”
  “看见右边有个小圆子点了吗,找根笔,把那个圆点点进去。”
  南栀手头刚好有根笔,听着师傅说话就戳了进去。
  哒一声轻响。
  师傅问:“点了没?”
  “点了。”南栀隔空点头。
  “那你赶紧还给失主吧,那是个GPS,人家很快就能找上门来。”
  南栀:“……”
  尽管她一再解释,师傅咬定她偷了人家的表。
  南栀挂掉电话一阵无语,但短暂的无奈过后忽然福至心灵。既然有GPS,是不是失主很快就能找上门来?
  手表就能物归原主了?
  但,为什么当时会出现在她兜里……
  或许找到失主就能知道了。
  南栀没干等着,试图翻来覆去地去寻找更多信息。直到她找来放大镜,对着刚才那行模模糊糊的小字一照……
  最先是数字08.20,看起来像是个日期。
  一般会把日期刻在手表上的,是生日?恋爱纪念日?结婚纪念日?
  0820之后换成了大写的英文字母——XUN。
  南栀轻而易举拼了出来,觉得像拼音。
  而后空开一格,又有两个字——JI。
  XUN JI是什么东西?
  熏鸡?勋绩?迅疾?这什么瓜皮名字。
  南栀叹了口气,撑着太阳穴慢慢揉捏。
  数秒后,她倏地站了起来。
  如果是名字的话,英文里边会习惯先写名再姓氏,那么……
  南栀在心里拼了一遍,僵在原地。
  2018年,同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同样也有可能把手表遗落的人。
  她刚巧认识一个。
  季寻。
  ***
  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和平常的消息提示音不一样,是一串绵长的水珠气泡音。
  这声音已经很长时间没响过了,以至于季寻有那么一瞬间脑子是空的,还以为又是哪发来的垃圾短信。
  他不耐烦地戴上耳机,鼠标咔咔咔点着音轨。
  几秒后,脊背忽然僵直。
  他想起来了。
  这串特殊的气泡音设置的是手表GPS启动的提示。
  手表早就丢失了。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枚普通的表,某年生日送自己的礼物,贵了点,没其他特殊的意义。他懒得再去问和寻。
  然而这一声气泡音的突然响起,像一根坚韧不断的鱼线,穿针引线连接起了过去与现在。他推开耳机起身,在距离吧台几步外顿住了脚步。
  不知道这算不算近乡情更怯。
  凝视许久,季寻还是没能完全忽视这场连结。
  毕竟与手表相通的APP本身还存在就是个无法割舍过去的证据。每次换新手机它都无一例外幸存了下来。
  消息提醒是一个很简单的小程序发出的。
  一打开就是雷达界面,亮起的绿点一闪一闪,仿佛在隔空招手。季寻点进位置信息,绿点的跳动倏地变得频繁起来。
  飞快的,迫不及待的,像是倦鸟归巢。
  红字不断提醒着位置变化。
  二十五米。
  十五米。
  五米。
  绿色一点触手可及,他下意识望向大门。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第19章 过去   如果让你选择
  南栀敲了将近一分钟,还以为人不在家。
  正想给他发微信,门又开了。
  季寻站在门口那块小羊毛毯上,视线微微下垂,像一束微光,平静地流淌在她身上。南栀见惯了他张扬跋扈不给好脸色的样子,在触碰到他目光的同时,条件反射觉得这人今天似乎格外平静。
  平静得不太自然,就像是……某种伪装?一如波涛来临前的海面。
  被晾了将近一分钟,南栀同样变得冷静。
  她没举着手表问他是不是丢了东西,而是迂回了一下:“gene老师,甲方来监督工作了。目前进度是——”
  季寻转身的同时抛下一个字:“零。”
  “……”
  南栀冷场了。
  她跟进屋,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他空荡荡的手腕上。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收回,而后问:“哎,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在看手机,听到她说话抬了下眼皮,“要贿赂我也不是今天。”
  “那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
  季寻耳朵出茧了,打断:“八月。”
  “八月好啊,八月多少?”南栀眉眼弯弯,一副闲聊的模样,“我盲猜20。你信星座吗?”
  “你不是来和我聊星座的吧。”季寻索性放下手机,看着她,“兜里的东西呢,拿出来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南栀的心却再起波澜。
  从她一开始敲门,出现在这里,他就知道自己来做什么的了。
  钟表师傅说的对。
  凭那个GPS,人家很快就能找上门来。
  是这样没错,季寻都知道了。
  她甚至不用再试探,就知道手表的主人必定就是他,只能是他。
  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掏出手表放到茶几上:“你的。”
  “嗯。”他还是那么平静。
  太不对劲了。
  南栀想。
  她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用了肯定句:“两年前那件事,你也在场。”她一句话一句话慢慢往外抖:“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手表会出现在我这里。”
  “世界上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季寻没把多余的目光分给她,只是落在那枚失而复得的手表上,隔空看着,“可能刚好我丢了,你刚好捡了。就这么简单。”
  南栀摇头:“不可能。”
  她不断在脑海过滤回忆的片段。记忆如同摔碎的玻璃杯,割裂,混乱,相悖。
  ——她被挂在谁的肩上,一步步爬出剧场。
  ——她睁眼,看到的是周远朝的下颌。血污弄脏了他的前襟。
  到底是哪里记错了。
  一个是抱,一个是背。她到底怎么被带回了安全地带。
  南栀撑着太阳穴,“我一定见过你。”
  她一口咬定,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起身,目光灼灼看着他:“季寻,你起来一下。”
  “……”
  大概是想的过于投入,懒得再用什么狗屁“gene老师”去伪装客气。这是南栀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季寻身体诚实于大脑,吊儿郎当站了起来。
  南栀:“背过身。”
  “……”
  “快点。”她催促道。
  季寻按照她的指示,慢慢调转方向。他还只来得及侧过一小半,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逼近。仿佛被树袋熊附体,一下就挂到了自己背上。
  女人温软的气息倏地包围过来,长发拂过他脖颈。有几缕随着空气流动荡漾起来,与下颌轻擦而过。
  平静无波的心潮有浪卷过。
  季寻僵着脖子一动未动。
  他在原地生了根,呼吸枯木逢春,干燥过渡到了潮湿,卡顿连接着急促。他看到了火山喷发,心血滚烫。
  到底在发什么疯。
  不到足够让人恢复理智的时间,落在后肩的重量轻了,她安全落地。空气中残留的余香却始终挥散不去。
  季寻一寸一寸转动脖颈,像生了锈的机器。
  他看见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嘴里喃喃自语:“不对啊,明明是周远朝救的我。”可趴在季寻肩上,熟悉感却涌现得那么强烈。
  声音很轻,足以挑起一个男人的胜负欲。
  季寻听见自己说:“那你倒是说说,周远朝救你的故事。”
  这个故事如果让周远朝来说,那会是三个不同的版本。
  大使馆组织志愿者奔赴救人的时候,周远朝在已经被列为安全区域的剧院后巷找到了她。一路都有当地警方维持治安,因此一路通畅。
  他们没费什么力就抵达了教会医院。
  在教会医院,南栀接受治疗并记住了他。故事很简单,同所有爱情故事的开端一样。
  南栀不想讲。
  她犹豫的间隙,听到季寻说,“既然不想讲,就放那吧。手表怎么到你口袋的也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物归原主,到此为止。”
  是啊,手表是如何到她身上的。
  南栀凝视着黑色表盘,秒针缓慢却有力地转动。
  她忽然明朗:“还是和你有关,对吧。我只说了手表在我这,可从来没说过是我在口袋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圈套了。
  季寻坐下,仰躺在沙发上,手搭着眼皮遮住一室天光。
  他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被人拎着强行塞回到过去的日子里,逼他去正视曾经做过的选择。
  那年,本是场很普通的出行。
  季寻打算去玩高山滑雪。正好他的父亲季致学因为公事出差,目的地与他相同。难得有这种机会,最后衍变成了一家三口的旅行。
  同行的还多一人,就是当初负责季致学公司的公关负责人,周远朝。
  历经长途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下飞机后,周远朝因为公事暂且分开,只剩他们一家三口。
  从山下去滑雪场需要预约,地方很好找,就在剧院门口的喷泉广场。
  噩梦般的第一声闷响不知是从哪个方向爆发的,人群中倏地发出尖锐哭叫。有人用英文大声喊着救命。
  枪-声越来越密集,广场上的人除了四散奔跑脑海一片空白。
  他们尖叫,失声,匍匐,倒地。
  离身边最近的躲藏之处只剩下剧院。
  大门虚掩,像夹在山崖中的峡谷裂缝。慌乱间,季寻只感受到背后伸出一股蛮力把自己狠狠摔了出去。
  他眼前一黑,等迅速爬起时,人已经摔进了剧院大门。
  哐啷——
  大门在身后完美闭阖。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都被一道门挡在了世界之外。他这才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附和着门外枪声。
  剧院门厅的吊灯被击落在地。
  他顾不上昏暗疯狂捶门,门后像有千斤之力死死抵住。任他怎么冲撞都撞不开半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尖利到暗哑。
  门外兵荒马乱,所有的喊声最终被淹没在嘈杂里。他不知道的是,一门之隔,早已中枪的父母在最早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捍卫住了大门。
  嗓音沙了,几乎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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