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了。
好聚好散。
见一次周远朝仿佛花光了她所有力气。就算极力保持冷静,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南栀还是感觉到了眼眶发烫。
她无声垂下眼,背靠着大门深深吸了口气。
有双男士拖鞋丢到了她面前。
季寻骨头懒怠靠在玄关口,牙关若有似无地嚼着什么,很随意地问,“他救过你,什么有趣的故事?”
“没什么,也不有趣。”南栀换上拖鞋,问他,“什么要改?现在看吗?”
季寻轻嗤一声,从唇边吹出个泡泡,“才一晚上,我是神仙也没那么快。你就真听不出这是借口?”
南栀慢慢反应过来,而后道:“谢谢。”
这是个神奇的玄关。
每次站在这里尴尬对视就会很快失去共同话题,眼看气氛微冷陷入尴尬,南栀多加了一句:“等他离开我就走。”
季寻漫不经心嚼着口香糖,下巴往里一扬:“哦。我家沙发不收费。”
意思是,坐吧。
南栀听懂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她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拨到第六遍的时候,身侧沙发陷进来个盒子。白色的,长方体。
丢盒子的人敞着双腿坐在对面,神态倨傲。
南栀又搞不懂了:“啊?”
“手机。”他开始变得不耐烦,“闲置的,爱用不用。”
正常人两天不用手机就能原地爆炸。
南栀拆了旧手机后,电话卡一直随身放着。她塞进这台手机里,开机,信息直接炸了。排除大部分来自周远朝的,还有一小部分来自周盈盈。剩下的有舞团的郑老师,问她是不是在剧组,所以周一也不见人;有今早醒酒后的木子,问她昨晚怎么样,缓过劲了没;还有剧组小群里艾特她的,看头像大概是杨茜,问什么时候上舞蹈课。
南栀一一回复。
这台手机和她原先的是同款式,用起来很顺手。
她回到一半像想到什么,突然抬头:“你微信是什么?”
季寻仰靠在沙发上没说话。几秒后,剧组小群里有人圈了她一下。声音从对面传来:“这。”
微信名就是大写的G。
南栀加上好友,给他转了一笔钱。
南栀:“你不是闲置么。就当二手出给我吧,正好不用再跑去买手机。”
“哦,随便。”季寻道。
他嘴上说着随便,却一直没收。
南栀盯着那笔转账,提醒:“你点一下。”
“不用了。”季寻面无表情,“我欠你一双鞋。”
上回为了拖延时间,用来卡电梯门的那双鞋不知去向。
大概是被打扫楼道的阿姨收了。不过就是一双很普通的运动鞋,不贵重。
“那我欠你一条运动裤。”南栀说。
“哦,杂牌,不值钱。”
看他依然没有收钱的动作。
南栀只好扣掉六百块,又转了一笔出去:“这下不欠了。”
能看出来,他们都是互相不爱欠人情的性格。
季寻不知自己在烦什么,啧了一声,最后收下第二笔。
二十分钟后,南栀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走廊空空荡荡的,周远朝应该走了。
她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偷偷探头看,确实不见人影。刚打算回身换鞋子,目光一瞥,就被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
季寻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站在那,手里拎了件外套,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她身上。
“干嘛,吓人啊?”南栀抱怨。
季寻吊儿郎当模仿她:“干嘛,年纪大了不经吓?”
看在最近相处得还算和谐的份上,南栀忍住没骂人,小声嘟哝:“……你没事站后面做什么。”
“我也出去啊,姐姐。”
他这声姐姐拖腔带调,听起来很故意。好像在和前面说的“年纪大”三个字首尾呼应似的。
南栀抿了抿唇,没跟他计较。
她走在前面,季寻的脚步声就跟在身后。
两人同时从十六楼抵达负一。南栀走了几步发现脚步声没跟上,她扭头,发现季寻仍然靠在电梯边。他出门时扣了一盏鸭舌帽,神情阴翳在帽檐下看不真切,只看到他抬手,又在电梯面板上按了什么。
南栀免不了怀疑,他是不是特意把自己送下楼来的。
毕竟先前周远朝还在的时候,他不是还开了门给自己解围么。
眼看电梯门要关上,南栀急急叫了一声:“哎。”
哐啷,刚在眼前闭阖的金属门又缓缓打开。
那人明明散漫,却抵不住一身张狂劲儿。他问:“怎样。”
“那个,谢谢啊。”南栀说,“我这两天失恋心情不好,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比较多,谢谢你照顾到我。我很快就会调整好的,后面就不会麻烦你了。”
她说的礼貌周到,自认无瑕。
然后换回了少年一个单音节:嗤。
南栀不知道又哪得罪他了,少年的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不过她很快释怀。连赵哥都时常说他们这个小祖宗阴晴不定叫人猜不透,她才认识多久呢。
不解其意也很正常。
南栀没放在心上,对着车后镜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
妆容透亮,面色柔和。任谁也看不出这两天是怎么糟糕过来的。她今天得先去舞团。舞团看似平和,是非议论却从来不少。前些年还有南启平在的时候,不乏有人会说她在舞团的地位靠的是拼爹。这两年单打独斗,从主舞团下来了,好像坐实了原先的论证似的。
至于她个人的感情生活,更不想做别人的谈资。
刚巧,她到的时候团里要开关于五四青年节汇演的会议,人很齐。
南栀一路进来,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夸她气色好。渡过了浑浑噩噩的两三天,现在终于有种回到正常生活的实感。
办公室里。
郑老师开会去了不在,南栀自己动手把《洛神》的合同归了档。
为了让编曲老师灵感爆棚,早日出成果。她把历年来同一支舞蹈,所有的影像资料都归了个文件夹,打包存盘。然后点开微信的联系人——G。
南栀:【链接、提取码。gene老师加油加油[小企鹅出喇叭.jpg]】
G:【……】
南栀:【所以你今天工作吗】
G:【你是我见过最烦人的,甲方】
南栀可以想象到,甲方两个字在他嘴里应该是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
她忽然就忘了压在心口的一堆糟心事,情绪变得明快起来。
收起手机,阖上电脑。
手一收,动作幅度太大,边上竖着的笔筒顺着力道哗啦散了一桌。南栀慌忙扶起,一根根把笔塞回去。
塞到一半倏地停了。
手里这支施华洛的圆珠笔是周远朝送的。透明笔管,里面堆满了盈盈烁烁的水钻,手指轻轻打转,就能看到折射出的耀眼光斑。
南栀还记得周远朝当时说的话:很漂亮,适合小栀子这样的仙女。
她一直把这支笔插在笔筒里,没事就拿出来把玩一番。
然后她突然发现,桌上的相框是他送的,蜡烛熏香是他送的,八音盒是他送的,一整排神态各异的泡泡玛特都是他送的。
那时候她沉迷抽盲盒,不知道要他抽多少,才能集齐这么多套。
作为回礼,南栀显得单纯多了。
手工订制的西服,皮鞋,西服,皮鞋,又是西服,皮鞋。她说周远朝这么穿特别好看,显得格外俊朗。于是周远朝慢慢的,衣柜就只剩正装了。
过去的回忆在脑海徘徊。
南栀干脆找了个箱子出来,把所有与周远朝有关的都一一收进去。
等收干净,不愉快的情绪也似乎随之一同消失了。
她叫了同城快递,找出联系人。
【有些你的东西邮过去了,你还在国内的话就签收一下】
【好。】周远朝回。
他没纠缠。南栀松了口气。
一旦开始清理过去,南栀似乎上瘾了。每多清理一点过去的痕迹,心情就会更明朗一些。
这几天,她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同城快递接二连三往外寄。
弄得物业还以为她又要搬家。
断舍离完,人就仿佛从过去抽离了。
南栀浑身轻松地回到工作。
她刚把这些旧事忘记,周远朝沉寂好几天,又有了动静。
他发来一张照片,是块黑色手表。
南栀是从保险柜翻到的这块表。手表在她身边放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忘了还给对方,也就正好趁着这次一并归还。
她还记得,两年前从教会医院醒来,手表就在她兜里。
表盘磕碎了一块边,指针也不转了。
仅有的记忆里,她只和隔壁床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接触过。
回国的飞机上,南栀主动问周远朝要了联系方式,想等回国找人修好再还给他。
后来修表的人告诉他,这是一枚私人订制的瑞士表,没有原装配件。于是大费周章,花了不少钱又耗时大半年,才预约上维修。
这表修好寄回来的时候,周远朝正在出远差。
南栀放进首饰盒里,再锁进保险柜,然后……忘了。
她看到周远朝发来这张照片时,第一反应是手表哪儿没修好,亦或是快递给磕坏了。
抿了下唇,南栀输入:是没修好吗,还是怎么了,要不……
才打到“不”字,对方回过来一条新的。
周远朝:【不是我的,你寄错了】
第18章 失主 “你赶紧还给失主吧!”
南栀愣神间隙,周远朝又发来一条。
【我给你寄回去还是,我送过去】
南栀回:【寄吧】
南栀敲完字,再次陷入深思。
可这枚手表,不是周远朝会是谁的。
她努力回想,两年前的事总让她觉得拨开云雾都见不得青天,每次去想,记忆总是会出现偏差。
右肩被弹片擦伤,灼烧感伴随着疼痛不断袭来,血渍蜿蜒下滑。她趴在剧院座椅底下几乎昏迷,迷蒙中感觉到有人把她拉了出来。像上了一条浮船,波涛连绵,她在船上摇摇晃晃晕晕乎乎。
其实回国后,离开不安定的环境,南栀的应激创伤好多了。
陆陆续续能想起很多事情。
就像她为什么认定是周远朝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补全了部分记忆。
剧院外面的天很蓝,阳光很刺眼,她睁开眼就是周远朝的下颌。
痛的嘴唇发颤,但还是看清了。
她的血弄污了对方的里衬。眼睛哆哆嗦嗦闭上,再睁眼就是教会医院了。
手表揣在兜里。
时隔两年,再要给它找主人,简直成了天方夜谭。
这件事没来得及深想,南栀就被不远处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
陈导在叫她。
给杨茜上了几堂舞蹈课后,似乎到了验收的时刻。陈导想参考她的意见,问她:“这段舞叫谁主跳好,木子、还是杨茜?”
难怪杨茜这些天格外用功,一反之前给她下马威时的姿态。只要南栀到剧组,她肯定缠着问东问西,步法和手势拿捏得异常认真。
原来是陈导还没把这段戏完全钉死,说是配给杨茜的,其实心里也在斟酌。
陈导一问,杨茜脸色变得生硬。
把生杀大权交到南栀手上,很难保证她不会偏心。
杨茜还在努力:“导演,要不我和木子都给跳上一段吧,这样也好让南老师评价呀。”
她说的是让南老师评价,但隐晦那一层,却是让在场所有人评评。
南栀没那么快回答,而是细细想了想这些天的成果。杨茜底子更好,只要不弄什么幺蛾子学得自然比木子快。这一点,同在舞蹈室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南栀不懂拍摄,但光看舞台效果的话……
对上陈导,她语气认真:“杨茜吧。”
陈导点头:“行。”
木子也早就知道她会选杨茜,隔着好几个人朝她努努嘴。
反倒是杨茜,脸色比刚才还不自然。
她啊了一声,面露异色:“我?”
“还是你不想上?”陈导问。
“没有没有,南老师说我行我就行。”杨茜终于反应过来,露出职业微笑。
杨茜被单独叫过去听导演讲戏,木子得空蹭过来,笑眯眯的:“最近不错啊,我看你恢复的差不多了。”
“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南栀哼气,“难不成还要寻死觅活啊。”
“有骨气。不愧是我家栀。”木子说,“对了啊,我家倒霉弟弟怕你一蹶不振,问你周末要不要来家里一起烧烤。”
搬家的时候木子弟弟还帮了忙。
南栀想想,点头:“好啊,要不然到我家?”
“行吧,我和他说。”
没一会儿,木子也被叫走了。
南栀无所事事,继续做她在剧组最常做的事——看道具老师整理衣服首饰。
一直到下午,女二提前下戏。
杨茜从边上经过时凑了过来:
“哎,我问你个事儿。”她说,“你那个肩膀,怎么回事啊?”
南栀诧异:“你怎么知道是肩膀的?”
她在众人面前也就跳过那么一小段。
非专业的就算看出她力不从心,也不会那么精准判断到肩膀。
南栀一问,杨茜露出骄傲的神色:“我眼睛尖呗。你肩膀受伤了?肌肉劳损?还是你们舞蹈家的职业病?”
“都不是。”南栀淡淡道,“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