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砂梨
时间:2021-05-29 10:25:51

  短发利落,眼神凶野。
  再通俗点……
  南栀默默在心里感叹,周远朝看起来更像好人。而眼前这位,嗯……
  渣男脸。
  她顶着对方的视线,想法都藏进了肚子里,却莫名觉得他在不高兴。铺天盖地的情绪化作雨线,密密麻麻把人浇了个透顶,仿佛置身于瀑布修行。
  她心说,你不高兴个大头鬼。
  该不高兴的是我好吧,摊上这么个邻居。
  南栀想完又放空片刻,对方仍没挪开视线。漫长的对视直到周远朝在电话那头提到什么工作室才结束。
  两句过后,她就听不到了。
  因为某人拿过她的手机反手碰上了门。对话声戛然而止。
  南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一脸无语。
  门背后。
  周远朝时间紧迫,只能选择长话短说:“不完成是要付违约金的。”
  “那就付好了。”季寻无所谓道。
  “这两年赔的违约金可不少了。”周远朝提醒,“赵哥说这是份大合同,不能再出事。具体怎么着不是我职责范围,我只是负责给你公关。还有,能不能别玩失踪了啊?要不是碰巧……算了,我这边来不及了,先登机。”
  少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腔调:“再——见。”
  见字刚落,周远朝警告性地补了一句:“记得联系赵哥。我现在知道你新住处了,会出卖你的。”
  “……烦。”他揉了把乱发。
  南栀顺着走廊来回踱了一圈,门才开。
  门缝里夹了条手臂,却不见人。
  “手机。”声音从门背后传来,那条手臂不耐烦地晃了晃,像在宣告耐心告罄。
  屏幕黑了。
  周远朝那边应该已经登机。
  既然是周远朝认识的人……
  南栀收起从刚才起就冒尖的情绪,好脾气道:“不好意思,我问一下,楼道里那些东西是你家的吗?方便收……”
  哐当,门缝完美闭阖。
  “……拾一下吗。”南栀勉强说完。
  回应她的是一走廊寂静。
  南栀深深吸了口气。
  假装拨电话:“您好,是物业吗。我这里是12栋16楼,1601的户主堆了很多杂物在消防通道,很不安全。对的,为了安全考虑,而且家里应该有人在的。我建议你们上门来敲门。最好一天敲两次,一次敲半天——”
  她边说边往自己家方向走。
  脚步间隙听到身后大门响起,紧接着乒乒乓乓杂乱一片。听起来怨气不小。
  “喂。”有人叫她。
  南栀回头,一脸人畜无害:“怎么了?”
  “你能不能安静点。”少年眉头紧蹙,“我已经两天没睡了很烦很累。你,很,聒,噪。”
  看着小渣男咬牙切齿的样子,南栀忽然心情大好。
  她翘起唇角:“祝好梦。晚安。”
  ***
  累了一天,南栀睡得很早。
  清晨起来,刚好看到周远朝凌晨转机那会儿给她发的消息,是解释临登机前那档子事的。
  【住你隔壁那个叫季寻,之前跟你说过的远房表弟,就是他。那件事过后……他变得比从前还特立独行,性子有些混,不太好相处。要说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先抱歉了。】
  南栀的注意力全在周远朝说的“那件事”上。
  是南栀心里的一个疮。
  2018年,那时南栀24岁。
  她的父亲南启平是舞蹈团的常务副团长,受邀带领舞团去海外参加表演。
  那天是正式表演的前一天。
  第二天有一场古典舞独舞,南栀有些紧张。等舞团彩排完回去,她还拉着南启平再三确认位置。
  此时大剧院只剩下寥寥数人,几个金发碧眼的工作人员在不远处布景。南启平一开口,声音带了回声似的空旷。
  “嗒嗒嗒,走。走八。”南启平数着拍,“换七,到中央,流畅一点。对,眼睛留在一点,注意眼神。南栀,你那条腿。说你动力腿呢,对,抬高。动作再柔,收跟水一样。甩,甩出去要有力……”
  每个动作南栀都烂熟于心。
  但因为她和南启平的这层关系,就算她跳得最好,南启平也依然对她最为挑剔。
  舞团的人都开玩笑,要是听到南老师在练习室训人,不用猜,肯定是在训南栀。
  南栀难免会有小情绪。
  心说第二天都上台表演了,前一天还得不到半句鼓励。她抿了下嘴,不高兴的劲儿还没表现出来,余光就瞥见了南启平微微瞪圆的双目。
  得。这是要发火。
  南栀收了腿从台上轻盈跃下,打算哄一哄老南。
  突然,耳边砰砰砰几声闷响。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按到在地毯上。老南的嘴唇在眼前迅速动了几下,她仔细分辨,耳边一片忙音。
  世界陷入无声。
  几秒后,尖叫爆发。喊叫、哀求、枪-声扯着她的耳根疯狂往里灌。她抱住老南,手心一片濡湿。
  那天,剧院内外枪-声不断。
  他们遭遇了对平民的无差别袭击。
  后来南栀在教会医院醒来,身边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她下意识望向自己手心,濡湿温热的触感历历在目。更无法忽视的是,右肩传来的灼烧感。
  她开始精神恍惚,看着工作人员的嘴唇一张一合,慢慢与剧院里的老南重叠在一起。
  声音一会近一会远,一会有一会无。
  “趴下,阿栀趴下,快去座椅底下。”
  老南那时候说了什么。她茫然地睁大眼。
  倒下前的记忆片段式闪回。
  她只知道最终被人救了下来,是挂在谁的肩膀上,一步步爬出了剧场。那个人的肩有些瘦削。
  南栀想,她一定是得了创伤应激。怎么想也想不起那人的侧脸。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还在轻声跟她说话。
  她的双眼找不到焦距,整个人浑浑噩噩。最终,目光缓慢又沉重地落在了隔壁床上。
  是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白里衬,领口往右一片都染了血。血迹与她身上的伤口严丝缝合。旁人叫他周先生。
  被割裂的记忆一瞬间又涌回大脑,痛得人蜷缩不止。
  后来,她和周远朝是在回国的飞机上才正式认识的。
  许多天没开过口,她重新愿意说话时,声音沙哑难听:“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有片刻怔愣,随后望向她,温和摇头:“不用。举手之劳。”
  灾难给很多人留下了东西。
  南栀失去了南启平,右肩被弹片擦伤留了印记。而周远朝说的、隔壁那个臭着脸的少年,他的双亲也都被永远留在了那天午后,斜阳普照的剧场外。
  或许是担心她的情绪,过去的两年间,周远朝对那件事只说了这么多。不提过往,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俗成。
  共同经历过灾难的人很容易感同身受,也更懂得宽容。
  南栀收起情绪,简单回了周远朝:【他没说什么让我不高兴的话。下飞机记得告诉我,早安】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物业的保洁阿姨正在打扫楼道。于是南栀便见证了隔壁家的铁桶是如何被阿姨征用,征用完又随手摆在了她这边的楼道口。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东西归回原位。
  几分钟后,对面门打开。
  少年靠在门框上,脸色由于过度疲惫而显得格外难看,连眼下青灰都比昨晚更重。短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渗水,整个人颓废得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丧家犬。
  连续失眠的第三天。
  疲惫。
  抓狂。
  崩溃。
  他泄愤般将手指插进短发,来回揉搓。半晌,曲起长腿,无力蹲坐在门框上。
  初春冷风灌进半封闭式走廊,吹鼓了少年的单薄T恤。
  十六楼空寂无声,把他单薄身影衬得格外寂寥。
  季寻垂下头,从裤兜摸出一根烟咬上。在袅袅烟气中拨通电话:“给我找个新房子。”
  那头无语:“……”
  “条件和上次说的差不多,安静一点的。”他说。
  “你这不是刚搬没多久吗,怎么又换?”那边忍不住了,“兄弟,我也不是搞房地产中介的,你是不是在搞我?就你现在住的地儿,你摸着良心说,是不是咱们这最好的小区之一了。又他娘的哪里惹你了?”
  “没哪里。”季寻仰头,后脑勺抵在门框上缓缓吐了口烟,“碰到不想碰到的人了。”
  “……就这?”那人骂道,“憋着!给你惯的!”
 
 
第3章 抵触   他语气有点躁
  才开机几分钟。
  这通电话结束,又进来一通新的。
  季寻忍着情绪接起,是经纪人赵哥。
  电话里除了轻微电流声听不到其他。
  季寻皱眉:“有事没事?”
  赵哥那屏息许久,终于爆发出一声铿锵有力的嗟叹:“祖宗啊,你可终于接电话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求爷爷告奶奶都找到周远朝那去了。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去。”
  “周远朝不是告诉你了?”
  “什么?”赵哥疑惑,“告诉我什么?”
  “没什么。”季寻道,“有事说事。”
  这两年这位小祖宗越发我行我素,动不动就失踪。
  外面怎么说的都有。
  赵哥苦口婆心:“咱都赔了多少钱了,总不能把你本家房子给卖了吧?好歹,咱们给外头的人证明证明你还没江郎才尽不是?别的不说,咱手里还有一个大合同,是早几年就签的。人家剧组今年开机……”
  “写不出,没灵感。”季寻狗脾气发作,“江郎才尽了。”
  赵哥:“……祖宗,你拿话堵我呢。不管,我找你去。您就算再换地儿,买一个坑挪一个窝不都得花钱嘛。”
  言毕,季寻冷笑:“我家哪个花瓶不抵一套房。”
  赵哥无奈:“是这样没错。但工作室上上下下,我老赵,还有小李小王小徐的,都跟了工作室那么久。你就真忍心这么糟蹋下去,不管了?还是都靠祖宗您卖花瓶养啊?”
  “……”
  “小祖宗?”赵哥怕他没在听,又喊。
  季寻单手撑着眉骨,面无表情:“最后一次。”
  “好嘞。”赵哥心花怒放,“咱就把旧合同走完,不交违约金就行。后面肯定不给你接新合同。那我还是过去——”
  “嘟嘟嘟……”
  电话无情挂断。
  赵哥有所预料似的抬了下眉,“这小臭脾气。”
  他赶紧追了个短信过去,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完:【我过去找你,给个地址啊祖宗】
  嗡嗡,手机震动两声。
  备注为祖宗的那位回:【再说,困】
  失眠睡不着。
  季寻现在正处于身体叫嚣着想睡,精神却反其道而行的阶段。
  长廊冷风助纣为虐,把人吹得愈发精神。
  摸了摸兜,没烟了。
  他转身进屋。几分钟后再出来,身上多了件黑色羽绒服。他对这附近不算熟悉,唯独知道小区门口有家罗森。
  只不过还没看见罗森的灯光牌,先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这辆车是小叔家的。
  季寻没过去打招呼,也没转头就走,就静静站在原地。
  车里的人显得更为急躁,忍不住打破僵持上前:“我们谈谈。”
  ***
  南栀一向习惯晨跑。
  洗漱完再次出门,又看到了隔壁的新邻居。他那会儿正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本来没什么值得看的,只是轻飘飘瞥一眼。
  但他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非常引人注意。这两人面相凶狠,肌肉喷张,不像什么善茬。
  南栀放慢车速,又扭头。
  这回看清了季寻那张拽得极其欠揍的脸。他用舌尖抵了下唇角,每个肢体细节都点满了嘲讽。嘴唇一动,像说了句什么,惹得身后那两个五大三粗隔空捏爆了拳头。
  这人是生怕不被揍么。
  南栀莫名其妙地想着,慢慢开车经过缓冲带。然后倏地挂倒挡,一个油门加刹车,疾停在保安亭门口。
  她降下车窗说了几句,忍不住再伸头看。
  车子已经退后了十来米。从这里再看,视线被葱葱郁郁的绿化挡了一大半。
  小区保安提溜着电棍往那边跑。
  南栀没觉得光天化日下能闹出什么事。再次路过时,只用余光瞥了眼。见几方已经进入了交涉,才轻点油门径直离开。
  她一忙忙到晚上才有时间看手机。
  先看到了木子的短信,说她在附近参加饭局,想找借口先溜。
  她俩配合多次,默契度很高。
  南栀把车停到木子说的地方,约莫十分多钟,给木子回了个电话。木子立马演技上身,在电话那头虚张声势:“啊,出什么事了?要我马上回吗?可是……我这里还有点……你等会儿,我先问问。”
  没出几秒,就听到木子跟人道歉:“对不住啊导演,制片,你们慢慢吃。”
  等不过几分钟,木子就带着满身酒气上了车。
  家里不同意她拍戏,更别提喝了酒回家。每次有点什么局,都是到南栀家蹭一晚。
  两人很快回到小区,不巧遇上电梯例行检修。
  她俩只能搭上另一部。
  这部电梯刚从车库上来,里边有人。也是到十六楼的,因为面板上只亮了16一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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