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条走廊,光看身形,季寻就能判断出来人是谁。
他骂了声操,直起身。
远远的,那人也终于辨认出他来,面容吃惊。
等南栀这边关上门,走廊尽头的人影才像风似的奔到面前。
正是今晚上通过电话的丁思贤。
丁思贤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你不是说你睡了吗,怎么从那边出来?刚才那个女人……”
他福至心灵:“操,你讨厌的那个?”
季寻睨他:“你烦不烦。”
“我关心你啊。四弟。”丁思贤说,“你……确定是讨厌?讨厌到大半夜就从人家家里出来?我闻闻,你身上怎么还有股甜腻腻的奶香,真不是春心萌动?”
“春你妈。”季寻骂。
丁思贤不信:“刚才那个谁啊?”
“看不出来?”季寻自顾自走在前面,声音往后飘,“邻居。”
“肯定不是普通的邻居,要不然你怎么从人家家里出来?”
丁思贤跟进门,外套还没脱,就被季寻嫌弃道:“你踩脏我的羊毛毯了。”
白色羊毛毯上活生生两个黑脚印。
说到底,在玄关口摆个白色毯子本身就很有病。
丁思贤从来不服他的破脾气,骂:“夜里变天了,下雨我有什么办法?你换块黑的得了。”
季寻心情不好,说话也带刺:“变天,下雨,你来做什么。”
“还不是担心你。”丁思贤骂骂咧咧,拍干净外套上的水珠,很自来熟地窝进沙发,“我今晚可不走啊,睡这了。”
季寻没管他,径直往录音房走:“随便。”
“你再给我讲讲刚才那个漂亮姐姐呗?啥关系啊,不是邻居吧?”
丁思贤在身后呼唤:“哎——”
季寻没理。
“喂——”丁思贤又叫。
砰一声,录音室的门摔得震天响。
季寻在摔门的余音里狠狠揉了揉短发。
去他妈的弟弟。
***
隔天日上三竿。
丁思贤抱着沙发枕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他猛地坐起,晕晕乎乎往门口走。整个过程像是大脑离线,全靠意志力支撑,连猫眼都没瞧一眼就拉开了大门。
昨晚上看见的漂亮姐姐就站在门口,看到他的瞬间有一丝诧异,而后又恢复了温温柔柔的模样。她温声说:“你好,我找季寻。”
丁思贤嫌睡得不舒服脱了牛仔裤,身上就一条大裤衩。
他一边慌里慌忙关门,一边怪叫:“等等等等等,我我穿个衣服!”
他的怪叫把房间里的人都叫了起来。
季寻一脸起床气,斜靠在卧室门口:“你发什么疯。”
丁思贤跳着单腿套牛仔裤,脸色通红:“昨天那个,找你来了。”
门缝虚掩着。
等里边动静平息了,南栀又敲了敲,“你好?”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
这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季寻。他倦的眼皮都快阖上了,可还是挡不住目光里流露出的锋芒。面色不善,像匹毛躁的小野狼。
南栀把手举得高高的,送到他眼前:“吃不吃?我做的。”
“什么。”
“早饭啊。”南栀说,“我就知道你肯定作息不规律,特意晚了两个小时做的。还热着呢。”
“你送早饭做什么。”季寻问。
“吃啊,吃完了就监督你工作。”南栀答。
季寻起床气很重,冷冷回绝:“不吃。”
“哎,弟弟,你怎么回事儿啊。”南栀爱上了弟弟这个称呼,就真像对自己亲弟弟似的抱怨,“我辛苦做的。”
眼看季寻脸色更沉了,门背后忽然探出另一个脑袋。
丁思贤笑得很欠:“吃吃吃。姐姐,他不吃我吃。”
南栀这才得以进门。
她把保温盒递过去,自己单腿跳着进门。一步一跳,落在羊毛毯上。
丁思贤偷偷打量了下季寻的脸色。反正臭的可以,也看不出是因为白日梦被吵醒,还是再次有人踩脏了他的羊毛毯。
他捧着饭盒抬腿往里走,走到一半就被季寻拎住了命运的喉咙。
季寻把他拎到一边,目光足以杀人。
丁思贤低声:“干嘛。”
“大门没关。”季寻的声音冷出天际。
丁思贤说:“关了啊。”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他才发现季寻说的大门是底下的大门。
他操了一声立马去拉金属链。似乎是卡在了哪个角上,怎么拉都拉不上去。季寻想弄死他,“滚进房间去弄。”
丁思贤落荒而逃。
南栀换完鞋一回头,发现客厅少了一人。
她没多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这有两个人,不一定够吃。”
季寻看不懂她,语气不善:“你怎么又不去上班。”
南栀站原地晃了晃腿,像特意晃给他看的。脚踝上换了一贴膏药,不那么肿了,但还是影响走路。
她说:“我这样怎么去啊,反正留在家逮着你也算工作。”
“……”
南栀笑眯眯道:“所以快点吃饭呀,吃完能工作。”
这诡异的,哄孩子般的语气。
季寻在心里连骂几声,语气带着赌气的意味:“说了不吃。”
南栀一层层摊开保温盒,耐心地问:“哦,我知道了,都是中餐。你是不是喜欢吃西式的啊?但西餐我做的不好。”
她顿了顿,说:“不过……也不是不能试试。”
季寻简直要被气笑,说道:“对,我只吃西式的。”
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行啊,那我下次试试。今天就委屈你啦。”
季寻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丁思贤穿好裤子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季寻被按着头吃早饭的样子。以他的了解,季寻的作息晨昏颠倒,性格特立独行。
家里出事前,有他爸妈时时刻刻盯着。
后来,他就像一滩烂泥,越来越沉越来越无所谓。如果不是有身边的朋友以及赵哥,他很可能过得比现在还混乱。
除此之外,季寻脾气还差,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而丁思贤所接触的女孩儿都是娇气又难哄的。他以为女生都那样,所以很难想象到,季寻还有跟女孩子和睦相处的一天。
他们之前总是开玩笑,说碰到季寻这种性格的,女生再怎么喜欢他,不出三天也要闹出世界大战来。
而现在,季寻仿佛一头炸着毛却又无可奈何的小动物。
一勺接一勺,搞破坏似的倒腾面前那碗碎肉粥。
“这个好吃。”南栀把桂花糕推到他面前。
丁思贤不知道这个漂亮女人是真看不出低气压还是故意当没看见,竟然还好心情地让季寻多吃点。
季寻尝了一口推到另一边:“难吃。”
“哦,原来你不喜欢吃甜糕啊。”她若有所思。
这是一幅多么神奇的画面。
丁思贤很有眼力见地往门口靠:“我有事。那个,我就先走了啊。”
南栀很热情:“不一起吃吗?”
“不了不了,我挺急的。”丁思贤道。
丁思贤不顾挽留穿上外套就走。
他脑补能力很强,季寻只是淡淡瞥过来一眼,他就自动把那一眼脑补成了——赶紧给老子滚,碍眼的玩意儿。
大门在身后轻轻一碰。
他确保关严实了,才拿出手机,给各大亲朋好友群发:
【兄弟们,我们的直男小寻宝谈恋爱了呢】
第24章 咖喱【二更】 “我不和吃胡萝卜的人做……
季寻如果第一时间知道的话,大概会直接出去弄死他。
但他并不知道,此时的他还被南栀按头坐在吧台边吃早餐。青菜碎肉粥,煎蛋,桂花糕,烧麦,一小杯黑豆浆……品种丰富得让人觉得在酒店吃早餐自助。
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于是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不吃了。”
“啊?你就吃这么点啊?”南栀支着下巴,“你是喝露水长大的吧?”
季寻下意识反驳:“你才喝露水。”
“对啊。”南栀显得心情不错,“喝露水长大的都是仙女。”
季寻已经完全搞不懂女生……
不,他搞不懂的是略微比他年长几岁的这个女人。
“你到底为什么老来盯着我。”季寻往后靠了靠,小臂搭在旁边那张椅子的椅背上,“我没记错的话,合同上的期限写的是三个月内。”
“早点完成不好吗?”南栀掰着手指跟他算,“等你写完,我还要跟着你的节奏来排舞,排完得练习。毕竟是独舞,练习结束还得竞争上岗。到时候选定独舞人选了,要是赶不上今年年末的商演,就得到来年开春。”
她把一套流程说完,提醒他:“你忘啦?《洛神》正式商演后的十个工作日内才结算尾款。”
明明是在给舞团压缩时间,字字句句说完,倒像是在帮他早点收回合同款一般。
季寻哼了哼气:“我又不缺钱。”
南栀抓住他的命脉:“可赵哥说你还得对整个工作室负责呢。”
季寻:“……”
他有一种背后被赵哥捅了一刀的错觉。
不过赵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赵哥一定没和南栀说过,只要他进入工作状态,效率就奇高。像这种程度的编曲,三四个晚上足以。
什么三个月的期限,用来唬人罢了。
还是赵哥那套理论,外人看到你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越多,就越是会潜意识觉得这钱花的值。他谈的合同向来很会玩这些无伤大雅的“骗术”。
长此以往,形成了季寻喜欢擦着死线作曲的习惯。
剧组那次是例外。
那会儿他还不是很愿意见她,于是第一时间交了曲。
季寻自顾自走了会儿神,丝毫没被她话里的紧张感给渲染到。
看他气定神闲,南栀打听:“你一般多久能弄完?那天我听剧组的人说你就花了一个晚上。连陈导都唏嘘感叹了半天。”
季寻故意道:“别做梦了,那是我超常发挥。”
“原来如此。”南栀微微抿唇,做思考状,“我就想怎么会这么神。”
“嘶——”
季寻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是有意无意。
这会儿心口燃的郁气更甚了。
他像个要不到糖又偏偏想吃的孩子,心浮气躁地站起来,撂下话:“我工作了,你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南栀态度温吞,只道了声好。
她一层层收拾着桌上的保温盒,收拾到一半,本该进工作间的那人没进,又原路返回到跟前。
他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垂着眼皮看她:“你怎么这么慢。”
南栀把吃剩的,还算单独完整的烧麦一个个装进盒子里,然后摆到一边,其他东西归整到另一边,装进袋子。
她朝烧麦努努嘴:“一会儿饿了还能吃。”
季寻说:“多管闲事。”
南栀原地张望一圈,发现没有落下东西,才假装幽幽叹了口气:“给我们gene老师做好后勤工作怎么叫多管闲事呢。”
他还是那副不知冷嘲还是热讽的语气:“你这甲方当得可真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女人眸光微动,嘴角微微上勾。
她大概就是来送一趟早餐的,收拾完丝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脚踝使不上力,从背后看她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先是左脚轻微点地,紧接着右脚立马跟上,略略缓一缓继续重复这样的节奏。
季寻双手抄兜从后面看着,忽然觉得像在看五线谱。
二分音符加八分音符。哒——哒。
重音落在二分音符上时,她突然暂停,回头问:“那你下午想吃什么?”
“……”
为了让他放心自己真的没有借机监督工作的意思,南栀补充:“我一个人也是做,加你一个不多。”她突然想到,“对了,要不要吃咖喱?我咖喱做的还不错。”
这个时候南栀表现得和贺濛如出一辙。
虽然没人接话,但她自己能圆回来,还圆得无比顺畅。
南栀:“那就吃咖喱吧。晚点我来找你。”
早饭吃得太晚。
南栀估算了正常人会饿的时间点,做好咖喱鸡去敲门。
她腿脚不便,就没带着锅,硬是把人叫到了自己家。
屋里的浅淡熏香味被浓郁的咖喱所覆盖,挑足了食欲。两个白瓷盘面对面摆在餐桌两边,还各有一个镶金边的玻璃小碗放了水果。
碗是一对的,筷子也是一对的,连一蓝一黄两个餐垫都像情侣似的紧紧挨着。季寻心烦,使劲搓了搓颈后。
南栀从厨房出来,眼尾一扫诧异道:“你脖子怎么又红了。”
季寻生硬地回:“痒。”
南栀连忙把香雪兰挪到离他最远的一边,猜测:“你不会鲜花过敏吧。”
借口送到面前不用白不用,他闷了一会儿,含糊不清地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