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砂梨
时间:2021-05-29 10:25:51

  去不去是什么意思?
  让他去看,还是邀请他一起去看?
  季寻沉默着考虑半晌,又思维发散想到剧场。
  她去大剧院没关系?
  不会有什么心理阴影?
  似乎是嫌他考虑的太久,南栀又问了一遍。
  这次他索性直白地反问:“你去?”
  南栀抿了下唇,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而后用坚定的语气道:“去的。那你呢?想不想去看看?或许会对灵感有什么帮助。”
  他已经进入状态了,并不需要像挤牙膏似的在那寻求灵感。
  可他懒得说破,手抄进兜里:“随便。”
  他的反应落在南栀眼里,南栀一样在判断他。
  他没有反对,对剧院也没有很大抗拒。但这不代表她的记忆出错了。
  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剧场,季寻,一定会让自己那些模糊的脑内片段变得更清晰。
  “好啊,那我明天去拿票给你。”南栀拍了板。
  南栀说到做到,隔天真的送了票过来。
  时间是下一个周五晚上,二排十六座。
  那张票就被季寻搁在吧台上。他每次路过都会控制不住瞥一眼,票安安稳稳地放着。它不会说话,没有思维,却好像利刃一般戳了他心里某些隐秘的小心思。
  季寻灌了自己半瓶冰水,烦躁地点开手机。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半小时前,他用过的页面上。
  搜索框赫然几个字:【第一次约会注意事项】,惹得人更烦了。
  ***
  一周后。
  距离表演开场还有两个小时,季寻一下午看了几百次手机。
  南栀没有联系他,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数日前。
  南栀:【在不在家呀】
  G:【在】
  南栀:【那我过来送票~】
  后面就断了。
  季寻再次抬腕看表,如果现在出发,到剧院,检票,入座,时间也不算很宽裕了。他靠在门边看着长廊那头,1602的大门安安静静地闭阖着,没有半点动静。高层公寓静悄悄的,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回响。
  去叫她?还是自己过去?
  数分钟后,季寻赌气似的自己下了地库。
  到剧院门口第一件事,仍然是点开手机。
  没有未读,没有未接。
  他坐在驾驶座上无意识地揉搓着那张票,倏地忽然展开,仔细辨别上面的时间和地点。没有错,就是今天,还有半小时开演。
  可人为什么消失了。
  季寻终于抵不住挣扎,给她发出了第一条消息。
  发的是剧院的定位,没有附言。
  十几分钟后,当他独自坐在剧院大厅,听着周围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才收到她的回音。
  南栀:【来了?】
  南栀:【我在后台帮忙呢,你先找座儿,走到最前面就是了】
  哦,也是。
  她们舞团的商演,她忙得不可开交也很正常。
  季寻揉了揉眉心,低头:【哦。】
  得到对方的回信,他就没再像毛头小子似的隔三差五检查手机了。
  他把手机开好静音,放进裤兜。
  整个人往下滑了几寸,完全靠进了座椅靠背里。剧院大厅灯光敞亮,同观众席的每个人一样,都在等待一场精彩演出。
  周围几乎都满座。
  只有季寻左手边的位置始终空着。他们在第二排最中间,视野绝佳。
  边上有个女孩儿小声说:“右边好像没人哎,这么好的位置。”
  “是啊。”同她一起来的男孩回道。
  “一会儿开了场要是没人,我们要不往那边挪一格吧?”
  男生有些犹豫:“再看看。”
  季寻从收到回信起一直在闭目养神。
  他懒洋洋掀开眼皮,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就那么随性地,不着痕迹地扔在了左手边的空位上。
  无声宣告:不好意思,这里有人。
  边上那女孩撇撇嘴,不太高兴。
  距离开场还有几分钟,左侧的座位依然空着。
  季寻看了眼表。
  直到头顶大灯熄灭,周围倏地陷入昏暗,只剩舞台上亮起一盏聚光灯。所有的光线都集中在了舞台,所有的注意力也挪到了灯光下。
  有一股比昏暗气氛更沉的气场慢慢弥漫开来,落在身侧的空座。
  被放鸽子了。
  海平面聚拢起阴霾。
  上下两场表演中间有十五分钟中场休息。
  季寻没去兜里掏手机。虽然开了静音,可手机是放在裤兜里的,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短暂的震那么一下,他都能感觉到。
  可惜,整个半场结束没有丝毫动静。
  此时灯光重新亮了起来,室内如同白昼。
  他冷着脸起身,烦躁得想去大厅外透透气,抽根烟。四周都在谈论这场表演有多精彩,他置若罔闻。一路穿行而出,在即将抵达最后一排安全通道口时,目光忽然停驻不动了。
  整个剧院大厅,人流都集中在前半部分,后几排稀稀拉拉。
  正是如此,他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南栀。
  她就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因为对着空调风出口,还冷得披了条羊毛披肩。灯光把披肩上软软绒绒的羊毛照得根根分明,人也被衬得越发柔软。
  她安静地,目不转睛地远眺着已经散了场的舞台。
  整个半场,她应该都在这。
  季寻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木着脸走到她身边,垂眼:“你怎么在这。”
  声线偏冷,处处都散发着不愉快的气息。
  南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
  她抬眼辨认几秒,才认出季寻。可能是因为来看表演,南栀头一次见到他穿正装。黑衬衫,泛着丝质光泽。领口认认真真地扣到了最上,却依然掩不住痞气。像贵气少爷,又不够确切,明明在他身上野性难驯的气质更浓重一些。
  南栀恍惚回神,“啊?你刚说什么。”
  “你怎么在这。”他冷着声重复,重音落在“这”上。
  “哦,那个。”南栀难得感受到压迫感,她想了想才说,“刚才看开场了就没再进去,怕影响到别人。”
  季寻眸光微敛:“你就不能说实话?”
  怎么她不开心,能被他看出来。
  随口扯个理由敷衍,也能被看出来。
  南栀默默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不太敢坐前面。今天来之前以为自己可以了。但是真正过去的时候,还是有点……过不去自己那关。”
  季寻知道,一定是与当初的事有关。
  她也不是全无影响,看似正常地生活,却不还是有自己过不去的关卡。
  上不了舞台,她不再跳舞了。
  季寻不说话,把搭在臂弯上的外套往她边上空位一扔。直到后半场开场,灯光全暗,他也没再往前面去。
  他们俩肩并肩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相似的环境,相似的人。
  南栀无意间瞥过他的侧脸,有一种很强烈的第六感,觉得他们好像就是这样相遇的。感觉太过强烈,强烈到她几乎看到了当初的影像。
  他朝座椅底下的她伸出手……
  嗒——
  舞台灯大亮,射灯从左右两边同时滑动,照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南栀从回忆中狠狠抽身。
  她全神贯注地望着舞台,音乐声开始响起,舞台灯随之变幻。她的眼里似乎只剩下那盏灯,以及灯下翩翩起舞的身影。
  “真好啊。”她忍不住轻声感叹。
  季寻在喃喃自语声中回头看她。
  在一片昏暗中,他在她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渴望和希冀,还有不灭的光。
 
 
第31章 蛊惑   “你比她们都好。”
  夜里九点半,整场商演正式结束。
  谢幕时有人赠花,现场也来了媒体朋友。当头顶大灯徐徐亮起时,观众依然沉浸在表演中。台前是人间的热闹,鲜花掌声簇拥。相比而言,后排却显得格外冷清。
  南栀轻轻咳了一声,意犹未尽:“怎么样,还行吗?”
  季寻整场注意力都没怎么集中在舞台上。
  上半场是因为某人缺席,下半场是因为某人没缺席。他默了好一会儿,模棱两可地答:“就那样吧。”
  “其实发挥得挺不错的。”南栀说,“中间那个叫周盈盈,很有天赋。她才进舞团一年多就跳C位了。说起来,将来要是等《洛神》编排好了竞争上岗,我觉得还是落在她头上的机会大些。”
  正好有人上去送花,南栀微微扬起下巴:“喏,那个就是周盈盈。”
  季寻顺着她漂亮的下颌线往台上看,舞台中央有个正在弯腰接捧花的小姑娘。他见过,上次去舞团参观,郑老师叫来跳《洛神》的就是她。
  跳的好么。
  季寻懒怠地垂了下眼睫,又睁开。
  也不就那样?
  看南栀说到这个新人就有侃侃而谈的趋势,季寻冷言冷语打断:“你呢,为什么不是你跳?”
  “我?”南栀愣了愣,不太敢对上少年幽深的视线。
  她转开视线,才轻声说:“我不行啊。”
  “为什么。”他紧追不舍。
  “我……我这个肩不行。”南栀提了下右肩像在示意给他看,“很多动作没那么完美了,就不好看了。”
  她这么一动,羊绒披肩从肩角滑了下来,露出精致的直角肩。
  纤细却不至于瘦削。
  就像在直接讽刺她刚才说的那句“不好看”。
  季寻扯了扯领口,回到了往日轻嘲的口气:“你没跳,怎么就知道不行?”
  “……”
  “该不会是怕了吧,给自己找借口。”
  南栀拢紧披肩,嘟哝:“我怕什么。”
  “怕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可不止一次被他用年龄问题开过刀了。
  南栀听出了前后浪的年龄差,哼气:“你才老。”
  少年呵呵两声,“谁介意谁老。”
  空调风一个劲地往两人之间的座位缝隙里钻,风口呼呼作响。南栀在冷空气和冷言冷语的双重夹击下却丝毫没觉得心凉。
  她说不出话。
  她被一个比她年纪小,却比她清醒的弟弟推着在直面问题。从而不得不去认真考虑这件事。
  当初是自己决定要离开主舞团的。因为觉得跳得不够完美,因为怕了舞台,因为不想再跟着团队到处商演离开这座城市。
  南栀以为自己所有的恐惧来自于两年前的那件事。
  但比起这些,更大的问题是否来自于她自己?
  每次路过主舞团,看着她们训练,南栀都会想到自己曾经的样子。
  还想跳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但她同时也时时刻刻把南启平对自己的高要求竖在心里。她不容许自己有一点点瑕疵,她需要用永不下滑的成绩来证明自己。
  确实是因为害怕,但比起害怕那件事带来的阴影,是不是更怕自己搞砸,跳不出所有人期望的样子。
  肩膀的伤何尝不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抵挡外界的借口。
  南栀陷入挣扎。
  耳边人潮声渐渐褪去,她走出大厅。
  她想起所有人都说她脾气好,不争不抢。
  但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不够温柔,最坚韧的那一股都在胜负欲上。
  就像同周远朝分手,南栀不会允许自己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用最难堪的话,最一针见血的方式来结束。
  走廊上灯火通明,最亮的那盏迎面照在头上。她仿佛看到了舞台上的聚光灯,当周围一片黑暗,只剩一盏灯留给自己时,她就是聚焦之处。
  南栀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她用很轻的声音跟自己说,“我还是想跳的。”
  “那去啊。”
  比起她,身边那人的语调显得更漫不经心一些。他抖开搭在臂弯上的外套,眉眼低垂,却还是挡不住少年人特有的骄傲。
  他重复道:“去啊,有什么好怕的。”
  ***
  热爱是没有胜负的,有什么好怕的。
  今晚到家后,南栀就一直能感觉到隐藏在心底的蠢蠢欲动。她趴在桌沿上,手指无意识地滑动。脑子里琢磨的都是这句话。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推着往前走了。
  所以被狠狠推出舒适区的时候,她有一瞬迷茫。
  季寻不是个会迁就别人的人。他想什么说什么,明里来明里去。
  南栀甚至能从少年的眼底看出他未曾说过的话。
  ——所有人都可以,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你。
  南栀独自闷了一会儿,打给贺濛。
  晚上十一点,电话那头还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作为一个长辈,贺濛习惯了先发制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南栀嘟哝,“你不也是。”
  “快睡了。”贺濛道,“说说,什么事儿。”
  知女莫若母,大半夜的通电话,绝对就是有心事。
  南栀索性也不藏着捏着了,汇报:“晚上我去看我们舞团的商演了。”
  贺濛那半晌没出声,就剩电视机里还在嘻嘻哈哈。
  母女连心,贺濛几乎同时就知道了南栀想说什么。兀自冷了她一会儿,贺濛说:“想回去就回去,你又不是到了跳不了的年纪。”
  “……”
  某个刹那,南栀甚至觉得这语气像极了季寻在说话。
  她忧思过重,叹着气说:“但我现在还没法站在舞台上。晚上看商演,我一直都坐在最后一排。而且……就算真的能回主舞团,以后要跟着全国各地巡演。还有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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