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说到这,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妈,我留在这里还能经常回去陪陪你。要是真回去了——”
贺濛无情打断:“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卖了别墅,怎么劝我都要住到郊外来?”
“为什么。”南栀顺着问题反问。
“我以为你能明白的我用心。”贺濛关了电视,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她的声音传过来无比清晰,“南栀,听着。我不要谁的陪伴,你想飞尽管放开了飞。”
“……嗯。”
“还有,郑老师之前也跟我提过好几次叫我劝你回去跳舞。但我想了想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掺和。”贺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现在既然你也有了回去的想法,那我就没必要瞒着了。你要是真想通了,直接去和郑老师说,没人不欢迎你回去。”
——没人不欢迎你回去。
——你怕什么。
南栀是枕着这几个字入眠的。
第二天醒来,她独自躲在小房间。对着镜子一遍遍旋转,起跳,端腿,下腰,不停地消耗精力来证明自己状态还没下滑。
往日练早课,她都习惯了用臂膀力量来代替肩膀。
再次交换回来,除了动作看起来不够流畅,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她特意多使了使力,来习惯右肩带来的轻微不适。
比起慢慢适应回原来的节奏,此刻她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亟待解决。
虽然已经在心里模拟了无数遍怎么同郑老师开口。可是等到了舞团,真的面对面坐在一起,南栀却又忽然开不了口了。
说不跳的时候,郑老师委婉劝过。现在更是难以厚着脸皮再提要求。
南栀纠结了一天,没能破除心魔。
晚上到家时整个人都蔫了。
她把包和钥匙丢到地上,自己趴在栏杆上吹风,没进门。
傍晚的风已经裹上了丝丝暖意,天气越来越热了。
一切都破开隆冬爬了过来,而她还在挣扎。
南栀长长叹了口气,伴随着电梯门轻响。
她偏头,逮到刚从里边出来的季寻。
“哎。”
南栀下意识叫了他一声。等叫完,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就好像迷途旅人,在原地转了半天,最后还是想要一股外界的力量再推自己一把。
“你夸夸我吧。”
南栀突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季寻扯开耳机,微怔,原本脱口而出的是——你突然发什么疯。
实际到了嘴边的却是:“……夸什么。”
南栀歪着头认真地想,想一句说一句:“夸我跳得好,夸我状态没下滑。还有……我还能重新回到主舞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连自己都拘谨起来。
这幅样子,落在谁眼里都显得委屈巴巴的。
季寻觉得自己被下降头了。
他松开手,任由耳机线从颈边垂了下去。几步距离,已经到了她跟前。
真的被下降头了。
此刻他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单手撑在她颈侧的墙上,慢慢欺身。他们之间的距离被压成了手掌宽。
季寻看着她的眼睛,逐字逐句:
“你跳得好。”
“你状态没下滑。”
“你能回主舞团。”
末了,他还多赠送了一句:“你比她们,都好。”
他说的时候,眼底幽深,语气刻板。
可南栀还是被蛊惑到了。
她管不了此刻两人离得到底有多近,只觉得仰一仰头,她的鼻尖就能碰到他的。她可以清晰地看清垂在他颈侧、那两条细细的耳机线的logo。她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皂香味。
太近了。
可是这都不足以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对。
因为他推的这一把,把她彻底推了出来。
或许她真的是个胆小鬼。
身边多了个人,勇气就像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
就在他眼皮底下,南栀掏出手机拨通郑老师的电话。
“喂?”那边接通。
“郑老师。”南栀一仰头,鼻尖蹭着他的而过,眼神定定地落在男生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她无意识地数着,似乎被他感染,又回到了年轻气盛的那会儿,大有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影子。
她很坚定地说,“我想回去跳舞。”
第32章 害羞 迟早让你知道我有多男人。
郑老师和南栀说了很长时间的电话。
这期间季寻维持着蛊惑她的姿势一动未动。长廊风吹过,扬起女人的长发,有几缕飘曳着就与他的手指缠到了一起。
他蜷缩手指,指腹轻轻捻了捻。然后不着痕迹地收回。
南栀终于说完了电话。
她挂断,眼睫一抬,目光撞进男生幽深的眼眸里。
“好了?”季寻问。
“嗯。”南栀点点头。
“让你回去了?”他又说。
“我当然能回去了!”南栀恢复了生机,愉快地说,“不过郑老师让我先把基本功找补回来,回主舞团的事暂时不告诉别人。等我偷摸儿练好了就回去!”
“哦。”
他将手臂撑直,终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刚才撑着墙壁的那只手自然垂下,抄进兜里。季寻深看她一眼,“感谢的话就别说了,我这儿——”
他歪了下头,“耳朵起茧了。”
南栀好心情地拖长尾音:“好——啊——”
她边弯腰捡包和钥匙,边说:“郑老师还说,回主舞团的事情没宣布之前,我这儿还是得把《洛神》的编舞给弄好。明天你没别的事的话,我来找你?”
她一弯腰,露出一截细白腰肢。臀型挺翘,包裹在紧身牛仔裤下。
这样的姿势很容易让人血气方刚。
这人怎么丝毫没点知觉?
季寻从没那么躁过,藏在裤兜里的手指默默捏成拳状。
“那说好了,我来找你?”南栀站直身,眼睛黑白分明。
谁和你说好了。
他暴躁得都快毁天灭地了,最后只冒出一个字:“……哦。”
***
季寻其实已经把曲子弄得差不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藏什么,到现在为止只给她听了前奏部分。大概是赵哥的洗脑日积月累下来终于成功了,他学会了很扯淡的那一招。
——拖得长些,弄得费力些,给甲方一种物超所值的错觉。
所以当南栀第二天再进录音室的时候,她问:“进行到哪啦?”
季寻一脸冷淡:“和上次差不多。”
“啊……你还真是。”南栀惆怅,“我现在由衷地希望,你的防摸鱼软件应该多起起作用。”
季寻任自己瘫在沙发椅上,长腿轻轻蹬地,把椅面转向她。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帮我找灵感。”
南栀觉得,该兑现多日前自己许下的承诺了。
她的眼底仿佛有波光闪烁,认真道:“我跳给你看吧!现场版的。”
录音室被隔断成了前后两间,中间是用真空玻璃隔开。
玻璃墙那边有一排射灯。原木色的地板,只为一个人亮起的灯光。抛开那些高昂的乐器不管,光线整齐下坠时,那半边小天地像极了天然舞台。
南栀依然会对舞台发憷。
她好久没站在舞台上了,即便对着一面状似舞台的小房间,也会有些犹豫。怕自己怯场,半途放弃。她知道郑老师叫她找补回的不仅仅是基本功,还有临场反应。
南栀踌躇许久,还是决定。
她指了指对面:“那……要不我去那边试试?”
季寻瞥了眼玻璃墙那头,一脸平静:“去呗。”
她刚迈出一步,季寻又叫了她:“喂。”
南栀回头,似乎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担忧。他藏得很深,要不是同他接触久了,或许看到的只是个刺拉拉的少年。
南栀忽然笑起来,格外明朗:“鼓励的话就不用说啦,我都记得呢!”
季寻神色古怪,最后只别扭地说了一句:“谁要鼓励你。我是想说——”
“什么啊?”
少年忿忿不平:“别碰倒我的乐器。”
口是心非太可爱了。
南栀翘起唇角,把惴惴不安抛到了脑后。
她推开对面的门,在木地板上站定,静静回忆了一遍《洛神》的动作要领。等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才对着玻璃墙那头点头示意:“先跳段老版的。”
中间的玻璃墙是真空隔音的。
季寻靠口型就能猜到她的意思,给她调出原版背景乐。
他看过无数遍资料片,所以当前奏响起,身体本能得能联想到接下来的动作。她穿的不是水袖,而是平常打扮。手臂幅度大一点,下摆就随之往上收一些。能清楚的看到,女人细腰塌陷,像一张弓。
她仿佛成了流动的艺术品,每个动作都让人撇不开眼。逐渐地从柔和转向激烈,越来越快,越来越动人心扉。
没有整支跳完,南栀倏地停在了高-潮点。
鬓边已经被薄汗打湿了。
她小口喘着气,做了个暂停的姿势。音乐声随着她的喊停也停了。
季寻抿了下唇,打开通讯开关。
“怎么。”他问。
“休息一下。”南栀弯腰,两手撑住大腿,“太快了。我心脏跳得……太快了。”
《洛神》的难度很大。
可能身体还没完全适应过来,也可能这片环境让她宛如置身舞台。顶头灯光照得人头晕目眩。冷汗也跟着涔涔地出。
啪嗒一声,季寻关掉通讯从这一侧出去。
没多久,他的身影出现在隔断的另一边,手里拿了杯凉水。
“喏。”
南栀此时已经恢复了站姿,双手抵着胸口长长换了几口气。等喘完才接过他递来的水。冰凉的液体从喉管慢慢下滑,一点点压制了剧烈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她无意识舔了下唇,“状态不太好,我再调整调整。”
看了那么多遍资料片,季寻当然知道她说的状态不好是事实。
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被吸引。只要她在跳,就像在看一场人间烟火。美得不可方物。
季寻狠狠攥着拳保持理智,声线又平又直:“嗯,没资料片里跳得好。”
“你也能看得出来?太好了!”南栀眼神都亮了,“那你想想,我刚才哪里问题最大?是没跳到位?还是观感不太好?”
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他不耐烦地隔空指了下她的腰:“躺地上的动作,腰没有片子里弧度圆。”
“还有呢?”
“手臂,高点。”
“嗯嗯……还有?”
“腿。”
他说的话越来越简练,南栀一知半解。
腰和手臂那段儿她都能理解,就是说到了腿,她已经在当解谜游戏玩了。南栀想了想,现场给他重新跳了几个腿部动作,扭头问:“腿?”
“……”
“腿怎么了啊?”
他额头青筋凸起,咬着牙道:“分开点。”
分开就分开呗,憋这么半天干嘛。
不会好好说话啊。
南栀虽然没在主舞团,但没断过自己的训练。她对腿还是充满了自信,又做了几个标准动作后,慢慢找回了感觉。
季寻说得对,起跳时大开大合才会更好看。
她沉浸于舞蹈动作,倏地听到几声咳嗽。
余光一瞥,季寻不知什么时候背转了过去,手扶在录音室的门上,后颈一片绯红。南栀迷惑:“你怎么老是红红的?”
“……呛。”他拉开厚重大门,声音发闷,“去喝水。”
喝个水大概花了十分钟的时间。
等他再进来时,同平时没什么两样,面色恢复了冷淡。连脖颈处的红晕也褪了下去。
南栀像见到了恩人,“刚才没跳好的地方我都改了,要再看看吗?”
他靠在门边,欲言又止。
“那就先从刚才断掉的地方继续吧。”她自作主张。
“等等——”
南栀起好范儿偏头,“怎么了?”
季寻用手指抵了下眉心,“……我已经有灵感了,你别跳了。”
“有灵感是好事。”南栀打商量道,“但现在你满足一下甲方的小小要求嘛,就后边儿那段,也帮我看看哪里跳得不够好?”
“你找别人帮你看。”季寻冷硬地说。
南栀啊了一声,“为什么?我应该也没退步那么多,跳得那么丑吧?”
季寻内心暗骂。
是丑不丑的问题么,我他妈一男的,怎么帮你看。
他这么想着,面色逐渐不自然起来。少年总是桀骜的眼底闪过一丝羞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南栀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他……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学舞蹈的时候碰到男老师是很正常的事。奇妙的是很多男性舞蹈家的可塑性会更强一些。包括南启平,当初他也是从青年舞蹈家起步的。
从入了这一行开始,无论男女,课堂上照样被老师拎着开肩、压腿、下腰。在舞蹈这方面,对南栀来说已经神圣到没有男女之分。
她这才乍然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