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往窗外看,终于看到了少年的影子。他一手提着个塑料袋,一手拿着手机往这走。手机屏幕在他脸上打了一层光,于是他野性十足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薄唇就比别处更亮堂,更清晰一些。
远远的,仿佛一副色彩昏暗的油画,所有的高光都集中在了脸上。
他好像用舌头抵了下什么,南栀看到左腮处的鼓起一下子换到了右腮。细看,才发现他还叼了根棒棒糖。
明明是在咬糖,怎么就能做得那么痞气十足。
塑料袋哗啦哗啦的声音越来越近。
南栀不知脑子抽什么风,猛地闭眼,又把衣服抖开拉高。
她竖起耳朵,听到塑料袋的簌簌声就停在了车门边,是她这处的车门。声音停了很久,久到南栀都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
但这段时间,她其实在想一个更无聊的问题。
刚才看他走过来,她为什么要装睡?
好奇怪。
装睡这种情节她见多了,都是电视剧里看来的。
一对小情侣,女生知道男生要过来,眼睛一闭装睡闹着玩儿。
就连嬛嬛看到四郎过来还要装睡呢。
但她装睡要干嘛?
不是还要换她开车吗?脑子刚才脱离了本体,有病病?
南栀这么想着,蓦地睁开眼。
她不睁还好,一睁,猛得与少年放大的俊脸对到了一起。
他被吓的,咯嘣一下,把糖都咬断了。
南栀恶人先告状,刚睡醒的声音奶凶奶凶:“你怼这么近干嘛。”
季寻:“……”
第36章 直球 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哄不明白了。……
少年泄愤似的,把水果糖咬的嘎嘣嘎嘣响。
他面无表情:“看你醒没醒。”
南栀没好气地揉了揉鼻尖:“那你叫我不就好了……”
两人都说完话了,南栀发现他还是保持着刚才单手扶车框的动作,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趋势。
为了避免两人靠的太近,她只好僵着后脖颈,光靠身体一点点把自己从椅子上提起来。实在没有拉扯的空间了,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示意:“好了,我睡饱了,要起来开车了。”
等她说完这句,对方才像收到讯号般微微往后撤了半步。
他下巴一扬,是请便的意思。
南栀交换到驾驶座。
等她系好安全带,副驾驶也坐上了人。季寻刚才提着的塑料袋就随手丢在脚边,他从袋子里摸出两瓶饮料,望过来:“喝什么。”
左手是豆奶,右手的咖啡。
南栀犹豫不决地从左换到右,再从右换到左,手指一一碰过去,都是热的。纠结片刻,最后她要了豆奶。
原本只是打算先放在置物架上,但季寻递过来的时候拧开了瓶口。
南栀不浪费对方的好意,咕嘟嘟喝了好几口。
休息区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了副驾驶的扶手靠背上,风吹起头顶一缕毛躁的乱发,影子里的那一簇头发也跟着乱飘。
一下又一下,隔空挠在手背上。
季寻垂眼看了许久,最后终于没忍住,伸手勾了勾。
手指藏进了影子的阴影里,就像隔空揉了揉她的脑袋。连对着她的影子,他都想俯首称臣。
***
等南栀喝完水,车子重新上路。
到了现在这个点,高速公路已经不像下午那么拥堵了。
南栀瞥了一眼导航,跟副驾说:“你别管我了,反正有导航。困的话先睡吧。”
“嗯。”
她专心致志开着车,听到这声回应就没再往下说。
等到下一次超车。
变道时瞥了眼车右侧的后视镜。后车的灯光照在镜子上又反射回来,黄澄澄一层金光披在男生长长的睫毛上,像镀了金。
他轻轻抖了下睫毛,南栀才发现他始终睁着眼没睡。
人就很奇怪。
如果车里只有她自己醒着,气氛再怎么安静也不会觉得尴尬。
而现在,知道两人同时都清醒着,不再说点什么就显得不好意思了。
南栀清了清嗓子,尬聊:“哦,你没睡啊。”
“没。”
“不困吗?”
“不困。”
南栀:“今天那个,跳伞很好玩。”
季寻:“知道。”
南栀:“……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来玩吧。”
尬聊太难了。
但她可能说到了对方高兴的点,他的声线听起来松快了不少:“好,下次。”
南栀深受鼓舞,再次开启下一段尬聊。
“你说,前面要是碰到白天那种大堵车,咱们回不去怎么办?”
她目视前方,眼睛不往右边瞥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逐渐倦懒的鼻音:“还能怎么办,随遇而安。”
“这可是荒郊野外。”
来的路上穿过了不少丘陵旷野,回去也是一样。
她刚说完,车子又钻进了一条山洞隧道。隧道里灯光敞亮,反倒比外面更有安全感。直到车头钻出隧道,那一片浓黑又粘稠的夜色铺天盖地再次卷了过来,几乎吞噬了四周丘陵的起伏线。
近光灯似乎永远也照不亮更远的地方。
南栀很有想象力地联想到了恐怖小说的开场。
她很有代入感地开始头皮发麻:“会不会周围忽然窜出个什么东西……”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你怕什么,车里又不是没男人。”
南栀被突然从他口中蹦出的“男人”这个词掠夺了注意。
她默默在心里掐了把年龄。
对。也就是她一天到晚把季寻当个可怜弟弟。其实他早就是个成年男性了,甚至都过了结婚的法定年龄限制。那天看到他顶着浴巾在家乱走的时候,不也看到了么。是许多成年男人都羡慕不来的完美体型。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姐姐滤镜呢?
南栀想着这件事的时候一声不吭,只有眼睛在认真看着前面的路。
她不说话,季寻反倒开了口。
不过情绪又冷回来了,凉飕飕地问:“你是对男人这个词有什么异议?”
南栀被猜中心思:“……”
以她的了解,此时此刻当然不能点头承认了。
一承认,他就会进入无限制冷环节。别说这一路回去,说不定明天走廊相见,他还在冷着脸生气。小臭脾气最近生气的点都在这上面了。
小孩儿不允许被说小。
狭小的车内空间,两人心思各异。
南栀在想什么季寻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那个绿茶男喊着姐姐前姐姐后的时候,她可是一直都甘之如饴的。
这女人总不会就喜欢别人叫她姐姐吧?
她就是享受当姐姐的感觉?
思罢,副驾驶座这儿的空气已经冻成了冰河世纪。
季寻实在无法明白,明明是有野心的,怎么会有木逾那样茶里茶气的男人,甘愿变得不平等,甘愿用“姐姐”来称呼她。换作是他——
怎么、怎么可能开得了口。
他被自己的闷气冲昏了头,没头没尾冒出一句:“你想都别想。”
“啊?”
才多久没说话,南栀就跟不上对方的思维了。
她一脸诧异:“我想什么了?”
她用余光偷偷往右一瞥。
少年面朝窗外,只留给她半边冷峻的侧脸,跟雪山冰棱似的。
南栀认输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哄不明白了。
***
后半夜万籁俱寂。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的时候,时间显示凌晨一点。
再怎么睡过一觉,到了这会儿也已经疲了。南栀觉得自己全身骨头被拆开重组了一遍似的,酸胀得很。
她停完车,坐在位置上没动,懒洋洋地抻了个拦腰。
凌晨一点的地下车库空无一人。
发动机的引擎声熄了之后,寂静的氛围同时裹了上来。安静能让时间变得漫长,从熄火到下车,明明才不到半分钟,南栀像经历了半个世纪似的。
后来半路上两人就没怎么讲话。
主要是就算她独自讲,那人也不怎么回,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南栀又不是专业哄人的,只知道他的脾气一阵一阵,发作完大概就能自愈。她专心致志地开车,用车载音乐来填充那段空白的尴尬。
等到熄火下车,南栀往副驾那瞄了一眼。
他还是一副老子不爽的表情,只不过臂弯上还搭了一件他自己的外套。就那么冷着脸朝她走过来。短短几步路,外套已经被抖开了,南栀还没开口,外套就劈头盖脸罩在了她肩上。
动作有几分蛮横不讲道理。那样桀骜的眉眼似乎在说,你敢不要试试。
车库也不冷啊。
南栀眨眨眼,在他强硬的态度下“欣然”接受。
好吧,脾气臭归臭,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两人似乎都累了,谁也没开口说话。
安静地回到电梯间,安静地等着电梯数字往下跳。
要是按照舞蹈生平时的要求,坐要坐得直,站要站的正。可惜南栀现在只觉得累,松了松骨头,单脚抻在前面,站姿松散。
金属门倒映出两重身影,她要矮一些,高度与男生下颌齐平。
这会儿身上披了他的外套,从肩头一直坠到大腿-根。这是件黑色的防风衣,logo与他身上的T恤一致。看起来竟然像情侣款,登对得很。
南栀受到蛊惑似的,直愣愣盯着金属门上的倒影。
最初只是大而化之地看,后来目光索性落在了自己脸上。
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任她再怎么不爱出油的肤质也差不多脱完妆了。眼下有一圈细细的乌青印子,唇色比起下午的枫红寡淡了许多。
眉眼再好看,没了精气神总是要差一些。
可倒影里的男孩子还是往常的英俊模样。不知道上辈子拯救了哪个星系的、往死里折腾一天也不见暗沉的冷白皮。
南栀不知不觉已经把目光完全挪到了他的脸上,仔细地看,除了眼睛里藏了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红血丝,完完全全就与平时无异。
这人可真是受到老天眷顾。
南栀胡乱想着,就突然那么一下子,她有形象包袱了。
她拨了拨散乱的头发,就连困得忍不住想打哈欠,都要抬手掩那么一下。
等打完这个哈欠,电梯正好到地下。
叮一声,电梯开门。
南栀自然垂下手,抬腿往电梯里走。才第一步,她迈出的腿倏地停在了半空。像感知到了什么似的,视线以卡顿的形态往自己手腕子上瞥。
她切切实实感觉到了,有人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南栀盯着那处被覆盖的温度,突然迟钝:“……呃?”
电梯里的灯光照在她侧颜上,迟了若干秒,门缓缓阖上。两人敌不动我不动,一直到头顶声控灯都灭了。
光线黯淡回了无人入侵的模样。
这样昏暗的环境忽然就给了人勇气。
南栀在黑暗中突然听到他问:“什么时候,再去跳伞。”
“现在就要约下一次了吗?”她抽了抽手,对方纹丝不动。
虽然跳伞是挺开心的,但来回一趟那么累,也不适合天天去玩儿吧?
而且,问就好好问,你拉我手做什么!
她觉得现在已经处于大脑当机的状态,这一天下来,大脑润滑油都耗尽了。她在靠潜意识回答这个看似无理的问题。
所以,为什么现在就要约下一次了?
她在心里再次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心声,少年再次开口:“我想和你约下一次。”
明明是不可能感觉到的,南栀还是觉得,他的声音不仅仅从空气那头传了过来,还从紧握的手腕上一点点震动、酥麻、小蚂蚁爬树一般爬上了手腕。
她用看高考语文卷的心态再次解析了一遍那句——我想和你约下一次。
哦,南栀在心里回答,那改天再约好了。
但你能不能先……
南栀没来得及想完后面的话。
主要归功于他下一句属实大胆,是她想都没敢想的。
他说:“我想像今天一样,从后面抱你。”
第37章 心虚 跟谁在这装酷呢,不就是喜欢小栀……
你想像什么一样从后面……
你想干吗?!
别说分析高考卷的心态了,这次用分析诺贝尔文学作品的心态也不行。
完了。
南栀听到了世界毁灭的声音。
在这之前,她确确实实会有那么一丁点儿,觉得这个弟弟有些行为会比较奇怪。但是,仅此而已。
被赵哥吹得天上地下的gene老师哪能没点怪癖。
他所有的不合理都被她打成了恃才傲物,我行我素,以及叛逆随性。总之归结为一句话——老子想干嘛就干嘛,尔等凡人奈我何。
因为觉得她讨厌,所以可以无限制甩脸子给她看。
因为觉得她慢慢的没那么讨厌了,所以就会……
会口是心非地安慰她,会借用自己的私人场地供她使用,会忽然出现在舞团门口就为了问一句考核怎么样,会二话不说带她去跳伞,会执着于她到底开不开心……只是不讨厌,会做这些吗。
乱套了。
南栀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此刻有点想逃。
就是那种字面意思的逃。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某人立马转身摁开电梯门。她先跨进去半步,再用力扯了扯还落在身后的手腕。
手腕上的力道一点点变轻,那头悄然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