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这才得以逃脱。她站在电梯里,视线若有似无留在那道逐渐变窄的门缝里。门果然没能如愿关上,有了电梯灯光,她才看清少年的脸。
他眸色很暗,里面酝酿着让她捉摸不透的浪潮。
唯一能透露出情绪的或许是他平直又冷淡的嘴角。
他是在不开心。
南栀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比起抚平他的不快,她更想立刻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冷冷。
刚才那句话,到底算什么意思。
其实有那么几秒南栀觉得自己是高兴的。在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感情后,南栀有一段时间时常在质疑自己的魅力,质疑这样平淡无趣的自己会不会再被人喜欢。所以她在心里偷偷高兴了几秒。
但是几秒之后,她迅速陷入了挣扎。
最后的结论当然是不行。
你抓得住闪电吗,抓得住穿过峡谷的风吗。
都抓不住。
退一万步说,连周远朝这样的男人最后不也是一样,抓不住么。
南栀不想跳一个让她至今都不知深浅的坑。
看着他进电梯,南栀逃不了,只好强迫自己去面对。她用尽了毕生四两拨千斤的绝学:“你刚才说的……我也挺喜欢和你一起玩。下次有机会还是可以一起出去,我和木子他们平时也会经常约着出去。玩的话我想还是人多——”
“我没在玩。”少年义正言辞地说。
“……”
电梯里的氛围像大山似的压了下来。
她都给了台阶了,对方却视而不见。
南栀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怎么抬也只能抬到平行。她坚持片刻,听到自己冷心冷肺地说:“你知道吧,我和周远朝……”
这大概是个禁忌问题。
只开了个头,就被少年打断了。他颇有些烦恼,藏在裤兜里的指节动了动:“我知道。”
说完,他又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你们分手了。”
这不是分手不分手的问题。
南栀想,他和周远朝是远房表兄弟关系,这点就算他不承认也始终存在着。如果只是作为邻居、普通朋友,那都没关系。可是如果她和季寻之间一旦发展些别的,那是说也说不清楚的尴尬。
才多久之前,她是季寻需要叫一声表嫂的存在。
即便他从来没这么叫过。
那样自由肆意的少年是不会懂自己的想法的。
南栀没再执着地说周远朝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说法:“你比我小。”
“四岁而已。”他答。
要怎样才能打消他的想法。
或许,或许他只是一时冲动,就像今天的她一样。
第一次玩跳伞太高兴了,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
他一定也是一样。
只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好,玩的正合心意。
给他一个晚上时间过渡就好了。
思罢,南栀掩了下唇,长睫低垂:“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少年低声:“你在逃吗。”
“没。我就住在这,我能逃到哪去。”南栀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充满底气,“但今天玩的太累了,我有些转不过来。如果你还想说什么的话,别现在。我们各自好好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
“或许回去没多久你就会后悔说了刚才那些话,不过没关系,明天起来我就会忘记。”南栀继续说,“我们还是会和之前那样。”
“之前哪样?”
“像邻居那样。”
“普通邻居是不会成天待在一起的。”他冷嗤。
电梯抵达16楼,南栀率先迈出电梯。
她在走廊上停了停,辩驳:“那是因为我们还有工作关系。”
“你是这么想的吗。”季寻低笑一声,笑声听不出冷热,“就算加上工作关系,我也没让任何人在我家待那么久。”
他想说的是,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明知道我对你不一样。
可他又不敢逼得太急,怕把这个胆子不大的姐姐吓回安全区。
本来是想藏得更久的。
可能是今天一天,他们突破了数次身体上的接触。也可能是那盏忽然灭了的声控灯,让周围包裹在浓稠的夜里,他突然就变得急不可耐起来。急不可耐地去拉她的手,急不可耐地想约下一次,急不可耐地说出了未曾明朗的心意。
如果再继续藏起心思,还能藏多久?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夜风骤起,不知道哪家的狗吠了几声,对面那栋楼随之刷刷亮起了一排声控灯。电梯门一开一合,他们十六楼的灯也亮了。
光线幽幽铺罩而下,把逼仄难忍的气氛笼得柔和了一些。
须臾,南栀打破沉默。
她并没有选择直面他的问题,又逃了一次:“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把回去两个字咬的很重。
这次没人再捉住她的手,她逃得很顺利。身后的影子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保持缄默,只有目光追着她逃进1602。
砰——
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许久之后,1601的方向也跟着轻轻响了响。
砰—
***
南栀靠在门背后,双手用力抵着。
她知道不会有人追上来,但还是止不住地紧张。今晚的一切让她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她用力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会把那些不合理都甩出去一样。
等周围一切都寂静下来,她才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敲鼓似的敲在了嗓子眼。
不得不承认,之所以没有那么言辞激烈地拒绝对方,她也是有错的。
那些周远朝都没给过的感受,让她产生了一丝贪恋。
被一个小她好几岁的弟弟表……不,不能说是表白。是被一个小好几岁的男孩子调戏了,仅此而已。
而后,理性迅速清醒了过来。
南栀仰头靠在门上,听到不远处很轻很轻的碰门声。
她为自己开解道:只是夜色伪装下的一时冲动,明天就该好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显然没被自己说服。
不知对面那人怎么想,南栀出门的时候却堪比做贼。等电梯的那半分钟里,余光频频往东面那扇门飘。
等成功进了电梯,她才安心。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那刻,1601的门突然开了。
南栀明明听到了声音,第一反应却是迅速去摁关门键。在有人出现之前,她如愿以偿快速阖上了电梯门。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
G:【你在躲我】
南栀盯着那行字,做贼心虚。
哪有的事……我可没有……你说什么?信号不好……
她最终选择假装没看见,快速上车驶离。
后视镜里,她刚出来的那道电梯口多了个黑色身影。人影没动,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南栀却知道他的目光始终在追逐车尾。
好在没有与他碰上。
南栀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她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这天对别人来说是普通的一天,对南栀来说却始终不安。
即便到了舞团,她也不敢放松警惕。
就怕季寻从哪个角落冒出来,问她昨天的事想出了什么答案。
于是当木子的电话来的时候,南栀像见到了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佛祖。
“你陪我去个地方吧?”木子说。
南栀立马答应:“好,在哪?我过去找你。”
她俩约在某条路的天桥底下。
南栀开车顺路接上了包裹得像要去出演谍战剧的木子。
木子上了车先摘帽子,再摘墨镜、口罩。对着镜子理了理,她才掩不住兴奋地说:“今天他生日。看,我叫人买了蛋糕。”
木子说的“他”当然是不能言说的圈内男友,南栀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有一个巨大纸袋。
“是去探班?”南栀问。
“对啊。”木子说,“公司怕被拍到不让我去,这不是偷偷找你带我去嘛。”
两人经常狼狈为奸干“坏事”。
比如这趟送蛋糕,大概率又是南栀打前阵。
她脸生,因此不会有媒体注意。
车子开往影视城的那段路,南栀的手机不停地有消息提示音。
原本她俩在说送蛋糕的事儿,木子忍不住叨了一句:“谁啊,找你这么勤。”
南栀心里有鬼,对上多年好朋友压根瞒不住。
她神色恹恹:“我昨天都没睡好。”
“怎么了?”
“对面那小孩儿……”
才起了个头,木子豁然开朗:“我知道了!你和呼伦贝尔小野狼——”
南栀:“怎样?”
木子小心翼翼:“睡了?”
南栀:“……”
木子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就知道他对你有意思。而且你自己都没发现吧?你刚才说‘怎样’的时候,那个表情,那个语气,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是有了肌肤之亲的人才会表现出的默契。不知不觉就变成对方的模样了。”
“够冷。够欠。”木子首先说服了自己,而后问:“所以快说说,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他那方面还行吧?我没猜失手吧?”
“没你想的那么多。”南栀终于找到机会插嘴,“是他突然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是会让人误会他在喜欢我的话。”
木子大失所望,叹了悠长的一口气:“……才发展到这?”
不怪木子失望。
木子对她这位好姐妹充满了信心,就长成她这样的,还好没来娱乐圈跟她抢饭碗吃。那都不叫老天爷赏饭吃,那是掰着嘴往里边塞饭吃。
偏偏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好。
当初周远朝跟她表白,她也一惊一乍了好久。最后跟个老干部似的,从各方面考虑双方合适,才算走到一起。
木子不止一次跟南栀说过,以前没人跟你表白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完美了,就你这样的不可能缺男朋友,那些觊觎你的王八蛋都不敢来说而已。
所以隔壁那弟弟出现的次数一频繁,木子就秒懂了。
跟谁在这装酷呢。
不就是喜欢小栀子么。
没想到这人也空有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
都这么久了,才纯纯地发展到只说了一句模棱两可,让人误会是喜欢的话。只不过以栀子的性格……
木子很重情义地交代道:“那弟弟太劲儿了,长得就一张渣男脸。你要跟他好也行,不过就当玩玩儿,记得啊,别太用心。”
第38章 空白 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首温柔和弦。……
南栀对感情的态度还没木子那么前卫,她要谈总归是认认真真、循序渐进地谈。压根不可能随便跟个人玩玩儿。
不过木子的意思她懂。
她们俩想到一处去了,那样的男生是不适合南栀的,抓不住。
南栀不放心地向木子讨教:“那我躲几天,他是不是就该放弃了?”
“唔——或许吧。”木子想了会儿,“反正我接触到圈里像他那个类型的,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很识趣,见没发展的余地收手就很快。以我的推断,小野狼市场好着呢,在学校就是那种被女生追着的类型。说不定对同龄的妹妹失去兴趣了,找你这样的漂亮姐姐集邮呢。”
“集邮?”南栀不解。
“收集,你懂吧。”木子说,“就那意思。”
这是明晃晃说对方渣的意思了。
南栀潜意识觉得季寻不像,但又无法替他辩驳出口。
她与木子的亲近关系是旁人无法比拟的,更何况真要说起来她也没有那么了解季寻。他以前什么样,感情史怎样,不在家的时候出去玩儿什么,南栀一无所知。
但起码他长得的确很受欢迎,这一点无可厚非。
她们没再对这个话题深入讨论下去。
因为红绿灯间隙,南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都是来自郑老师的,而并非季寻。于是她理所应当把自己归为自作多情的那一类,说不定一晚上过去,对方早就没那意思了……
南栀暗暗斥责自己,下次要再见到他,大气一些,躲什么呢。
两小时后。
车子抵达导航上的最终目的地。
这处影视基地不是陈导那个剧组的拍摄地,南栀是第一次来。相比南栀,木子显得熟门熟路。她指挥南栀把车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巷子口,自己从帽子到墨镜穿戴了起来。
“这个点他们估计在休息,我和他助理说过我买了个蛋糕过来,肯定没人拦你。”
“那我就跟他说你在这里等他?”南栀问。
“别,我跟你一起过去。等到了门口我就躲那边巷子里去。好不容易来一趟,惊喜当然要给足啦。”木子说着摇了摇手里的摄像机,“把我家小朋友的吃惊脸都拍下来存着。”
木子平时渣言渣语挂在嘴上,但其实做朋友、做恋人都近乎满分。
南栀同样为朋友两肋插刀,说扮演送外卖就扮演送外卖,毫不含糊。她扣上棒球帽,把蛋糕盒小心抱在怀里:“外卖小妹这就去了啊。”
“快去快去。”木子指指前面,“我就在那个巷子里。”
两人说好分头行动。
南栀跟剧组安保打了招呼,没多久就看到有人匆匆往她这跑,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真把她当送外卖的了,两手一摊:“谢谢,蛋糕给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