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扶着帽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脸喜色的道:“伯爷!伯爷!姐儿找到了!岑总旗使人来报,姐儿昏过去了,叫家里速请太医,他们随后回来!”
靖南伯腾的从座位上站起:“果真!”
李纪桐连忙吩咐自家小厮:“快,拿我的帖子请太医!”
小厮应声而去,其余的人依旧焦急的等着岑正祥。不亲眼看到,终究是难以放心的。
好在岑正祥马术了得,今日又出了大事,街面上叫五城兵马司的人一搅和,百姓们再不敢在外闲逛,不似下半晌时那般堵塞。管家报信后不多久,岑正祥便抱着昏迷的小小姐进来了。
此刻众人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女眷们闻的脚步声,一窝蜂的颠着小脚往外挤。赵氏一把抱过昏迷的女儿,当即儿啊肉啊的哭喊了起来。几个有经验的婆子探手查了一回,并无明显的外伤,想是被药迷晕了。
靖南伯夫人指挥着仆妇把孙女抬进屋内,自己也跟着去里间等待着太医,一时间堂屋里的女眷走的干干净净,登时清净了不少。李纪桐连忙问道:“你们寻去了贼窝里?别的孩子找到了么?”
岑正祥怔了怔,黝黑的脸庞倏地红了红,他抓到贼人后,只顾着打听自家小姐的下落,旁的压根没顾上。想也知道,十几个手执武器的壮汉,怎么可能只盯着一个孩子。
李纪桐噎了噎,虽说找到了伯爵家的小姐,他舅舅大抵不必担什么干系了,可你们都出去救人了,顺手把百姓家的孩子带回来不是应有之义么?
靖南伯也知手下办事不妥,赶紧道:“抓了贼人的活口没?若是有活口,快审出他们的同伙,你再跑一趟,把旁的孩子带回来,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岑正祥讷讷的道:“有活口,小的立等去审。”说毕就要转身出门,忽的又想起一事,把半转的身子转了回来道,“此番能迅速抓到贼人,乃瑞安公世子见义勇为,听闻有拐子,单枪匹马的追出了城,一人杀的贼人屁滚尿流,小的们才那般顺利。因挂念大姐儿昏迷着,小的来不及多说,只磕了个头便回来了。”
靖南伯惊讶道:“瑞安公世子?刚死了元配的那位?”往日并没听说过他有如此能为啊!
李纪桐想着丢了的孩子们,心里急的不行,觑了个空儿插话道:“你们在何处抓到的贼人?我带人出城瞧瞧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岑正祥说了个地名,李纪桐朝靖南伯与简国公拱了拱手,快步离去。身为晚辈,此举有些失礼,不过他已正经袭了爵当了家主,两位长辈也不好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马上要入冬,天黑的早,此刻已是天色昏沉。李纪桐点了十几个随从,打马直朝西边儿奔去。刚至西直门,迎头撞上了带着三个伤兵的杨景澄,顿时心中大喜,勒马停住,高声喊:“澄哥儿,方才你是不是出城杀拐子去了!”
杨景澄定睛一瞧,原来是承泽侯李纪桐,此人父亲早丧,早早的袭了爵,娶的乃是梁王的孙女,因此年纪不大,论辈分却是他姑父。被长辈唤住,杨景澄立刻下马,拱手行礼:“天色不早,姑父往哪处去?”
按理,杨景澄辈分低爵位却高,李纪桐该下马回个礼的,然此刻他心里着急,忙道:“今日你打杀的拐子不止拐了靖南伯家的大姐儿,还有旁的孩子。你快替我带个路,趁着天没黑,把孩子们都救出来。你的人且叫他们先回去,我带的人尽够护你周全。”
杨景澄当即扭头对跟着下马的楼英道:“哥哥且带龙葵他们回去,并告诉父母一声,我去去就来。”
楼英忙不迭的点头:“快去,我先家去命人收拾了晚饭等你。”
救人如救火,杨景澄不再废话,翻身上马跟着李纪桐再次冲出了城。路上二人互相交换了信息,出城后又遇上五城兵马司的人,两处合做一处,跟着杨景澄狂奔至先前的战场,以找到伯爵府小姐的草丛为核心,向外搜寻。
有了方向,五城兵马司的人总算派上了用场,于城外一个小山丘上废弃的草棚里找到了落网的贼人并剩下的孩子。一一检查后,发现孩子们与靖南伯家的大姐儿一样只是被迷晕了,想来他们拐了孩子是拿去卖的,应该无甚大碍。至此时,李纪桐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放下心来。
众人忙乱了一通,把孩子们交予五城兵马司的人命其带回城,李纪桐又细细叮嘱,切莫胡乱叫人领走孩子,须得对着户籍册子送到所在街道,并与里长核实才算结案。
承泽侯乃京里有名有姓的权贵,兵马司的人虽觉得他琐碎啰嗦,却不敢违命,喏喏的应了,一人背着个孩子预备回城。杨景澄见兵马司的人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暗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掏出了几块碎银子交与了此番跟着来的西城副指挥使冯潜,道:“兄弟们辛苦,这点银子拿去喝碗茶吧。”
冯潜面上顿时扬起了笑,带着兄弟们好一通谢赏。杨景澄与李纪桐相视一眼,皆是无奈。五城兵马司也算肥缺了,依旧这般贪婪,管事的着实昏聩无能了些。
事事安顿妥当,李纪桐便邀杨景澄一同回城。他们一行人皆骑着马,脚程比兵马司那头背着孩子走路的快的多,只是跑着马不好交谈。李纪桐应约将杨景澄齐齐整整的送到瑞安公门口,拱了拱手道:“今日天晚,我便先告辞了。明日叫你姑姑备些上好的酒菜,我们喝一盅。”
杨景澄想了想,道:“明日我须得去衙里,后日休沐再登门拜访如何?”
李纪桐奇道:“你竟寻了差事?不知在哪处当差?”
杨景澄笑答:“我父亲怕我去别处闯祸,把我托给了华阳兄长,如今在北镇抚司里混着。这不,今日刚报道,便跑城外除暴安良了。”
李纪桐哭笑不得:“巡捕盗贼可不是你们北镇抚司的活儿。也罢,总归是帮了五城兵马司的大忙,明日我必找华阳郡公致谢。”
杨景澄同情的看了李纪桐一眼,这位仁兄亲爹没的早,一直是舅家照看。偏生他舅舅乃有名的糊涂蛋,带累的他不在兵马司当差却胜似当差,日日的跟在后头擦屁股,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今日看此人心思缜密,又能为了几个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着急上火,倒是值得结交。
李纪桐亦对杨景澄心生好感,往日他们走动的少,今日方知他是个有勇有谋的好汉,心里很是欣赏。如今京里头的勋贵们一代不如一代,难得有个青年俊彦,必得多多走动才好。
互生好感的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约好后日休沐一同饮酒,便彼此拱手行礼,各自回家去了。
第25章 宫女 杨景澄回到家中,先回房洗……
杨景澄回到家中,先回房洗脸换衣裳,又急冲冲的往正院里去给父母问安。往日在家中闲着的时候,不觉得晨昏定省有甚烦人的,横竖一天天的没什么事情做。今日天不亮起床出门点卯,忙了一日再来讲规矩,就显得有些累人了。
然而府里当家的毕竟不是亲娘,有些流程还是得走的。正院里灯火通明,丫头们打起了帘子,将杨景澄迎了进去。楼兰年纪最小,先站了起来,等杨景澄朝父母见完礼落座后,方跟着坐下。瑞安公夫妻早听楼英讲了来龙去脉,闻得他一人单挑十数个持刀的壮汉,皆是唬的不轻。
此时章夫人还没想着弄死杨景澄,毕竟亲生的儿子将将周岁,万一有点什么,瑞安公府的香火还得在杨景澄身上。是以她方才真真吓的脸色发白,见了杨景澄忍不住的埋怨:“你带着英哥儿跑开了便是,还折回去做甚?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心里惦记着龙葵几个人,也该先回家报信,等着人齐了再去救。自个儿冲进贼窝里,伤着了如何是好?”
杨景澄震惊的看着楼英,好小子,小爷我还没说话呢,你竟恶人先告状!这仇我记下了!
楼英垂头装死,杨景澄没回来之前,他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了好不好。
女人絮叨起来,那是长篇大论不停不歇的,杨景澄早饿的前胸贴后背,趁着章夫人换气的功夫,插话道:“我明明叫龟甲回来报信的,他人呢?”
瑞安公糟心的道:“他带人追出去时,街上已传的沸沸扬扬,指路的人听岔了话,把他们指去东直门外了。”
杨景澄:“……”他的小厮能更废物一点么?
被打断了唠叨的章夫人运起一口气,准备再接再厉,忽听咕噜一声,众人寻声望去,楼兰顿时窘的满脸通红。她正长身体的年岁,为着等杨景澄回来错过了晚饭的点儿,现饿的不行了。
章夫人还剩下的几百句话通通噎回了肚子里,抬手吩咐仆妇们摆饭。
仆妇们亦松了口气,厨下的菜已热过三回,再热恐怕难以下咽了。章夫人管家的本事挺不错的,手底下的仆妇丫头们手脚麻利,三两下摆好了饭菜。待瑞安公拿起筷子,众人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饭,丫头们送上清茶伺候众主子漱了口,再捧了香茶来,才到了说话的时候。杨景澄早年跟着父母吃饭,后来成了亲变成夫妻两个在屋里吃,如今文氏没了,他不想日日对着章夫人的脸,于是趁机道:“今日我回来的晚,带累着父亲母亲饿了半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如今是办差的人,每日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往后我还是在屋里吃饭吧。”
楼兰睁着天真的大眼睛道:“可是你一个人吃饭,难道不冷清么?”
楼英忙道:“他一屋子莺莺燕燕,才不冷清呢。”
瑞安公干咳一声,道:“是了,你梁王太公果真从宫里要了两个宫女,明日送过来,你先收拾两间屋子吧。虽说宫女选自民间,到底是宫里赏下来的,得给些体面。”
杨景澄险些被茶水呛着,梁王老爷子能干点正事不能?他还真能缺了女人了咋地!现东院跟个筛子似的,满地窟窿眼儿,再派两个宫女来,不是给他添乱么?
楼英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他不想妹子嫁杨景澄,可此事由不得他们兄妹做主,楼兰嫁过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这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哪个当舅兄的能高兴?唯有楼兰万事不知,还在一叠声的问宫女长的好看不好看。
杨景澄只觉得脑壳痛,只得再次岔开话题道:“我今日当值的时候,衙门里分好处,我得了些首饰,正合适年轻的小姑娘戴,便送与兰妹妹吧。”
楼英的眼刀登时杀了过来,杨景澄隔空对视,府里只有一个小姐,那玩意儿不给楼兰给哪个?给叶欣儿也得她敢戴啊!
小姑娘家鲜少有不爱首饰的,立刻兴冲冲的问:“在哪儿呢?快拿来我瞧瞧!”
章夫人慈祥的道:“看把你急的,天晚了,只怕你哥哥没收拾妥当,明日再看吧。”
听道章夫人语气里的高兴,杨景澄觉得脑壳更疼了。忙以天晚不好打搅父母休息为由,麻溜的滚回了东院。
此时已是戌时末,杨景澄困的两眼冒泪花。打着哈欠听着叶欣儿回报今日家中琐事,末了吩咐她把今日得的点翠簪子收拾了出来,便倒头睡死过去。
那厢李纪桐比他更不得闲儿,他素知五城兵马司的小兵们是什么品性,直等到随从的回报,才安心睡下。故而给华阳郡公的帖子也顾不上写,因此杨景澄次日到了北镇抚司时,只有几个日常打探街面上消息的同僚知道他昨日何等英勇,纷纷来跟前卖好。
杨景澄手头的卷宗还看不完,偏偏不停的应酬人,整日下来甚也没理出来,倒是听说文正清案又有新的进展,今日三所那头的千户抢了肥差,去不知哪里抄家去了。杨景澄摇摇头,早知道文正清是个炸.药.桶子,他当初就不点了。原本想请同僚们吃个酒彼此熟悉熟悉,看眼下的情形,还是低调点为上。遂到了下衙的时候,闷声不吭的溜之大吉。
回到家里更不省心,今日倒不必去正院里吃饭了,但正应了昨夜楼英的那句莺莺燕燕,饭桌前站了四个名义上的小老婆,只把杨景澄梗的食欲不振。
叶欣儿一面布着菜,一面与他介绍:“这个是秀英,这个是秀艾。原先跟着宁寿宫顺太妃的。”
顺太妃?杨景澄把京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在心里扒了一遍,立刻想起了那是当今生母陈太后的婢女,先皇驾崩时当今年方五岁,她照看了圣上一阵子,被册封为了太嫔。然宫里早是章太后的天下,甭管哪里出来的,杨景澄统统信不过。盘算着寻个机会,把这俩宫女打发了。
味同嚼蜡的吃着饭,也不知道梁王那老爷子到底怎么想的。有了两个宫女,他更不好添屋里人了。现在好了,两个宫女是万万不能睡的,谁知道她们背后是哪位神仙;而莲房那种作妖好手,睡了纯粹给自己裹乱;最后一个,叶欣儿,并不想让他睡。呵呵,谁敢想他守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却独守空房,这是老天爷都不让他沉溺美色啊!
皇宫里最不讲规矩,却又最讲规矩。两个宫女低眉顺目的侍立在旁,宛如两尊雕像。被打了四十板子又日日罚跪的莲房看着新来的对手,不由悲从心来。她如今颜面尽失,想要翻身唯有获得杨景澄的宠爱。
叶欣儿她是不怕的,那一身的鞭伤同一个院里的丫头们谁人不知?男人么,自然喜欢肌肤如玉的,她叶欣儿至多算个管事。谁成想好端端的添了两个眉清目秀的宫女,她何时才能翻身?
好容易吃完了饭,杨景澄把闲杂人等赶出门,独留下叶欣儿问:“昨日我带回来的点翠簪子,你送去大姑娘那处了么?”
叶欣儿为难的道:“大爷说太贵重了不敢受,硬退了回来。”
在楼兰的事上,楼英防他如同防贼,杨景澄不以为意的笑道:“那就送给大爷,给他将来当聘礼。”
叶欣儿:“……”
“对了,”杨景澄又道,“匣子里不止点翠簪子,还有些鸡零狗碎的耳环戒指什么的,你看见了么?”
叶欣儿利索的答道:“共有镶珍珠的金耳环两对,镶碎宝的金戒指五个,银凤簪一对,绞丝银镯两对。我瞧着用料不算顶好,但手工很是精巧,想是大家子里内宅女眷日常戴的。世子若疼大姑娘,这些比那点翠簪子更相宜些。”
杨景澄摇头道:“你跟你英大爷一样的榆木脑袋。兰姐儿将及笄,我送她一对簪子是正经人情来往的大礼,送家常的玩意儿算什么?嫌我们俩闲话不够多?”
叶欣儿欲言又止。
杨景澄舒服的靠在迎枕上,懒洋洋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叶欣儿只得问:“你不想娶兰姑娘?”
杨景澄敷衍的道:“看着长大的,跟亲妹子差不多,下不去手。”
叶欣儿张了张嘴,想问那府里的谣言从何而来?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糊涂了。如若杨景澄果真看上了楼兰,更不能伤了她的名声。不然气死元配的闲话,难道很好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