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虎杖君如果稍微用力一点,说不定真的能挤出纳豆哦。”绘里花回应了虎杖悠仁的好奇心。
听到这句话的纳豆小僧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他的两条腿在空中晃了晃,挣脱了虎杖悠仁的手,一个后空翻——没站稳,在地上摔出了一堆黏糊糊的纳豆。
绘里花听到了妖怪们毫不留情地嘲笑声。
“不准笑!”
纳豆气愤地插着腰大吼道,然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于是他索性放弃了挣扎,转过头来盯着绘里花气势十足地看了一会,又在发现绘里花没有怕他的意思后缩了缩脖子。
这个举动让绘里花联想到了刚来本丸时的五虎退。
于是她叹了口气,屈着膝,弯下身来问他,“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少女的眉眼弯着,浅淡的蓝色虹膜被阳光映得透亮,高领的制服松开两颗扣子,露出白皙又纤细的脖颈。
纳豆小僧有一瞬间短暂地出神,他红了脸,连带着声音也结结巴巴的。
“也、也没什么,他们让我来问你和二代目是什么关系。”
向来没什么原则,在美色和讨人厌的同伴前选择了前者的纳豆小僧挺直了腰板。
“要是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作为奴良组的客人,我们会好好接待你们的!”
纳豆小僧已经感受到背后同伴的杀意了。
呵,那又怎样,他怎么也是活了千年的妖怪了,怎么会怕他们这些小辈——待会他就躲到少主身边去。
“二代目?”
虎杖悠仁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陌生的词汇。
“好像是江户时代的妖怪。”绘里花将视线从纳豆小僧的脸上移开,她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想要找出些能解答虎杖悠仁的问题的情报,“据说同时继承了人类和妖怪的力量,是最强的一代了。”
奴良鲤伴的母亲璎姬拥有治愈的能力,父亲奴良滑瓢又是强大的滑头鬼,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将奴良组推向了鼎盛时期。
黑发的妖怪穿着松松垮垮的浅绿色和服,手里折了一枝樱,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低垂着眼吟唱着她从未听过的俳句。
【“怎么在哭。”】
温和的语气中带着笑意,滑头鬼的身影从身后传来,他动作温柔地拥住她,将她一同裹进肩上的鹤氅里。
指尖摩挲过她的眼角,奴良鲤伴眯着一只眼,弯着唇角,尾音如枝头融化的雪般轻柔。
【“姐姐?”】
“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一想到那样的鬼竟然在这个时代死于阴谋之下,绘里花就觉得有些可惜。
“哈哈哈,是在讨论我吗?”
“不过作为妖怪,我大概还能活很久,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呢,咒术师?”
枝头的山吹花瓣被风吹落,绘里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回过头去,奴良鲤伴站在庭院远处的树下,恰巧也在看着她。
鸟鸣声静止,连带着敲击着池边石子的竹筒也止息。
奴良鲤伴脸上的笑意在触及少女容貌的一瞬便淡去,他眯起的眼眸缓缓睁开。
毫无防备的见面使得绘里花向后退了一步。
叮的一声,分不清是铃铛的轻响,还是池塘水面上晃来的涟漪。
滑头鬼在一瞬间发动了他的[畏]。
“不要在我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嘛,姐姐。”
搭在和服内衬里的手摘下了落在她发顶的花瓣。
出现在她身后的奴良鲤伴轻笑了一声,他垂下眼眸。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什么?”
“名字。”
奴良鲤伴重复了一遍。
“告诉我吧,姐姐的名字。”
第82章 (捉虫)
【“鲤伴?”
“是未来的魑魅魍魉之主, 奴良鲤伴。”
天正十八年,春。院子里山茶花开放的那天,璎姬夫人将襁褓中的孩子交到了她的手中。
“没关系, 乙女。就算有了鲤伴,我还是会一样爱你。”
-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作为奴良组未来的二代目出生的奴良鲤伴小时候是个臭屁虫。
直到他长到十一岁, 绘里花一直在和雪丽抱怨着他有多么烦人。
黑发的少年几乎与先代滑头鬼奴良滑瓢长得一模一样, 可又继承了樱姬夫人出生大名的贵气,懵懂之年,就讨了奴良组里所有女性的欢心。
除了绘里花以外。
“本来我才是奴良组里最受欢迎的存在。”
仗着身高优势,每次小鲤伴来找她扎头发的时候, 绘里花就会蹲下身来,恶狠狠地戳着他的额头。
“都是你的错啦。”
明明行为恶劣到了极致, 十一岁的鲤伴却对绘里花的举动丝毫不在意。
“姐姐现在也很受欢迎。”
鲤伴眯着一只眼, 他的金瞳闪耀,乌藻般的黑发用一根红绳松松垮垮地扎着,弯着唇对她笑。
“我就最喜欢姐姐。”
温柔缱绻的语气, 如羽毛般挠了挠她的掌心。
绘里花有一瞬间的出神。
于是她越发觉得奴良鲤伴这孩子讨人厌。
当年璎姬夫人就是这么被奴良滑瓢那只讨人厌的流氓大妖怪骗走的!
她可不是单纯善良的璎姬夫人, 怎么说也是比组里有名的妖怪了,虽然只是比他年长了两岁, 但她才不会上他的当呢。
滑头鬼都是些恶劣到骗人的家伙。
她又戳了戳他的额头,“小鲤伴。”
“嗯?”
“我可不会像雪丽一样被你耍了哦。”
彼时的奴良鲤伴被她戳得后退了几步, 他抬手揉了揉发红的额头,眉眼之间略带些疑惑。
绘里花想这下他总得生气了吧。
小孩子嘛,就该发点脾气。
然后她就可以去找璎姬夫人告状, 到处编排奴良鲤伴的坏话, 说给大家听。
“我知道。”
“姐姐只信母亲的话。”
小少年的身影消散了, 黑色的[畏]如墨一般散开,那是滑头鬼祖传的[明镜止水],绘里花觉得有点像幻术,是专门用来欺骗人的眼睛的[畏]。
十一岁的奴良鲤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檐廊下的风铃叮叮作响,转瞬之际,黑色的脑袋从她的肩膀后探了出来。
“其实刚才母亲就在往这边看。”
“……”
提醒般的话落入少女耳里很快就变成了挑衅,绘里花沉吟片刻,动了动唇。
“鲤伴。”
“在哦。”
“你长大一定会变成丑八怪的。”
-
绘里花是在他诞生以前来的奴良组。这件事,是奴良鲤伴从天狗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据说是她母亲还在城中做公主的时候捡来的,和他比起大不了几岁的年纪,因为偷东西吃被家侍打断了两条腿,浑身是血地躺在雨里等死。
“你们都懂什么啊——璎姬夫人可是天上高洁的不可触碰的月亮,才不会让给你们呢。”
奴良鲤伴经常听到她这样说。
他那时躲在树后,看着插着腰的小小妖怪被他的父亲揪着后领拎了起来。
奴良滑瓢没有同情小鬼的习惯,他晃了晃手里的绘里花,末了还挑衅般地咧嘴说“可惜璎姬就喜欢我,你气不气”。
于是小妖怪被气哭了。
奴良鲤伴看到她愤恨地踹着池塘边上的石头,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扭了脚,嗷地叫了一声,在地上滚成了一团球。
奴良鲤伴是记得的,那时的绘里花穿了一件浅樱色的振袖和服,是母亲亲手给她做的,她喜欢得不得了,所以连摔倒都是脸先着地的。
个子矮小的少女有着一头长至细腰的黑发,柔软卷翘的眼睫下,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雾蒙蒙地沁着水汽。
“奴良滑瓢今天出门必倒霉。”
他听到了少女带着带着哭腔的诅咒声,她的黑发散下,狼狈地遮掩住她因湿润的泥土而显得灰蒙蒙的脸颊。
藏在树后面的奴良鲤伴到底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仔细想想,绘里花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讨厌他的。
被小孩子们称呼为千面魔的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畏]不是战斗的类型,一双手腕白皙纤细,拾起石头向他掷来时,自己还差点滑了一跤。
“不要这么生气嘛,姐姐。”
他毫不费力地就接住了她,单手环过她的腰间,稳稳地卷进自己的怀里。
绘里花气愤地咬了他肩膀一口,虽然咬得并不重,奴良鲤伴却还是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他问她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对方却觉得他这个问题别有用心,像只仓鼠一样躲在树丛里看了他许久,才悄咪咪地又露出了个脑袋。
“你才不会理解我呢。”
奴良鲤伴听见她嘀咕了一声。
“像你们这种毫不费力地就能得到别人喜欢的妖怪,才不会理解我呢。”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连声音都弱了下去。
奴良鲤伴想起了雪女之前对他说的话,因为他是母亲的孩子,所以不论他做了什么,母亲都会永远爱他,这样的爱与日俱增,并不公平,更是难以平分。
“那等我长大以后娶姐姐就好了吧。”
奴良鲤伴的声音使得树丛里的小妖怪抬起头来,她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满脸惊愕,眼瞳之中还搀着几分疑惑与迷茫。
“那样母亲也是你的母亲啦。”
那时候的奴良鲤伴,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顾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从树上摔下来的那种,她在哭,于是他就伸出了手。
奴良鲤伴牵住了她的手。
“所以,你不要再哭了。”
-
奴良鲤伴成年以后,在人和妖之间选择了成为妖。正是那个时候,以日本桥为中心,江户城走向了繁荣。
奴良滑瓢因为被羽衣狐挖去了心脏,一天一天地衰老了下去。没过多久,奴良滑瓢退位,鲤伴从前者那里接手了奴良组,正式成为二代目。
即使是这样,鲤伴却并不喜欢待在总宅里处理事务,他甚至懒得开会,于是首无每天的工作不是在找他,就是在找他的路上。
可对于滑头鬼来说,隐藏踪迹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奴良鲤伴只有在每天喝完酒后,才会懒洋洋地晃回奴良组,日日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哎呀,二代目回来了。”
在门口帮忙扫着落叶的毛倡妓一看见他就捂着嘴笑,声音一落,首无便跃上了高高的围墙,气愤地跳到了他的身后,追着他问他到底去了哪里。
“只是随便逛了逛而已。”
他说着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纤长的五指放下,侧过脸,垂着眼睛看向首无。
“姐姐呢?她上次说的发簪,我帮她带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首无一愣,他下意识地在脑子里思考绘里花的踪迹,过了几秒才发现自己被带偏了。
于是首无顿时更加生气了,他本想大喊“不要转移话题”之类的话,声音却被一旁的毛倡妓打断了。
“应该是在工作吧。”
毛倡妓说道,散着的发落在胸前,笑得若有所思。
“据说今天也在为了超越鲤伴大人而努力呢。”
奴良鲤伴想了想,将手里的酒壶扔进了手忙脚乱地接着的首无怀里。
在首无“您又要去哪里!”的吼声里,滑头鬼的身影再次消失了。
-
绘里花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是从人们对她的唾骂声里。
他们说她有一千张脸,专门勾引有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男人,偶尔甚至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绘里花觉得他们无聊极了,虽然她的确爱骗人,但对吃人实在没什么兴趣。
他们的对于“千面魔”的传言里,只有她有一千张脸是正确的。
她可以变成男人,也可以变成女人,从诞生起初,就拥有了这样神奇的能力。
以至于她甚至分不清哪张脸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创造出她的妖怪称呼她为“山吹乙女”,姑且可以称呼为“母亲”的妖怪,临死之前亲吻着她的额头,就像璎姬夫人那样温柔地捧着她的脸。
“滑头鬼。”
“你要记住他们的名字。”
一片黑暗中,她的“母亲”好像疯了。
她一遍一遍地念着滑头鬼的名字,美丽的脸变得狰狞,血红色的指甲掐进她的脸里,一点一点地收紧。
“可我不叫这个名字。”
她疑惑地反驳道,话一说出口,“母亲”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母亲”说这是名叫白兰杰索的神明给予她的指使,她只有成为“山吹乙女”,才能为“母亲”报仇。
绘里花想了想,说她的脑袋一定是被门夹了,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事。
于是“母亲”差点掐断了她的脖子,她躺在血泊里,看着“母亲”的手中握着她的心脏。
——如果办不到的话,她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
绘里花想,她一定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会摊上这么一件事。
山吹乙女就山吹乙女吧,反正当谁都一样。
报仇什么的她才懒得管,比起手握她心脏的妖怪,绘里花还是更喜欢璎姬。
拥有着神奇的治愈力量的人类,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拥抱住了她。
如果每个人都一定要有个母亲的话,她宁愿是璎姬夫人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