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贺丛文咬着牙,一巴掌抬起来,对着那张脸到底还是没舍得甩下去,最后那一巴掌落在桌面上,差点儿将桌子给劈开。
“父亲不允,文轩便长跪不起。”
“冥顽不灵。”抬手哆嗦着指着地上的人,贺丛文气的咬牙暴走:“你爱跪就在这儿跪着,跪死算了。”
贺丛文气的急冲冲的回书房,刚一进去瞧见里面的人却是楞在了原地,那张涨红的脸上瞬间变得雪白,他犹豫了片刻,哆嗦着跪了下来。
“殿……殿下怎么来了?”
陈琢站在书案前,单手背在身后,正在抬头欣赏他墙上的书画,听见声响回过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
“起吧,贺大人。”
手中的《三水回客图》打开,陈琢一边惊叹,一边冲着下首的贺丛文道:“今日去了陶大人府中赏花,他说你这儿画不少,孤便想着过来看看。”
贺丛文站在下首,面上镇定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平日里拿来玩玩罢了,恐污了殿下的眼。”
“东西是不好。”陈琢松了手,拿起一侧的帕子擦了擦,往屋子里巡视了一圈。
贺丛文作为一扬州知府,住宅只是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屋子里布置算的上寒酸不说,就连奴仆都少。
不然他也不会人都到了书房,他那儿还没听见风声。陈琢想到这儿,笑了笑:“倒是没想到见识到了贺大人平日里不一样的一面。”
陈琢抬起头,对着贺丛文的眼睛:“与平日里的贺大人似是相差甚远。”
“犬子不孝。”贺丛文连忙又低头跪下,额头的一滴冷汗掉下来,砸在毛毯上,他却不敢去动:“让殿下看笑话了。”
“没有。”陈琢摆手,将手中的画隔下,“你的家事,孤无权过问。”
他说完,执起手边的折扇就要走,贺丛文心中一松。
哪知人走到门口,陈琢却是又站定,低头撇眉看了他一眼:“不过,孤这儿倒是有个主意。”
贺丛文愣愣的抬头,压根儿听清他说什么,就见太子殿下笑着道:“贺大人若是看不中那瘦马,倒不如给公子娶一个。”
大拇指上的玉板子摩挲了两下,太子殿下笑着道:“这扬州城的大家闺秀可多的是。”陈琢就走,身后一群人跟着,队伍浩浩荡荡。
等最后一人越过他时,贺丛文忽然抬起头,小声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太子引入他的府中。
贺丛文那张脸上褪去了那副老实相,整个人变得狠厉且阴毒来。
身侧之人站定:“你打着我的名号给殿下送女人也没和我商量。”陶志明垂眸往他脸上撇了一眼,袖子一甩继续跟了上去。
陈琢白日里贺陶两人府中寻了一通,依旧是没查出任何纰漏。两人在朝中不站党争,不拉帮结派,年年绩效好,时常受到陛下的夸赞。
此次救济银沦陷一事,是在扬州河运没的踪影。之后,官银流通也是在扬州。
贺陶两人,一个是扬州知府,一个是河道总督,陈琢不相信,救济银无端少了一船,与这两人没有丁点关系。
“都是千年的狐狸,寻不出一点破绽。”他头躺在椅背上,略有些疲乏的捏了捏眉心。
“殿下这番着急做什么?”王全瞧了心疼,立马让人去小厨房端了参汤上来:“这几日都瘦了不少,等到时候回去了太子妃估计要心疼了。”
陈琢接过参汤,喝了两口就放下,没接王全的话茬。
王全瞧着这模样,暗恨自己嘴碎干嘛要去提太子妃。太子府中后妃不少,良娣,良媛,承微等,大多都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赏的。
心中妥帖之人压根儿没几个。
与太子妃虽是青梅竹马,可成婚七年却是连个孩子都没有。平日里奴才们瞧的清楚,两人最多是相敬如宾。
他是太子,没有嫡子自然不行。
陛下对此事早就不满。太子如今虽来了扬州,可早晚都是要回去。这哪怕是没子嗣,来扬州这么久寻个暖床的也好啊。
王全有意想劝一句,可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巧,这时门外的小厮进门禀告,道:“殿下,陶大人派人又送了人来,说是来伺候殿下。”
陈琢一个滚字刚要吐出口。
想到什么,忽而却又鬼使神差的忽而道:“让人进来。”
大冷的天,少女穿着薄纱裙姿态婀娜的走进门,她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红着脸乖顺的匍匐跪在地上,娇糯的声音里满是倾慕与恭敬:“叩见大人。”
瞧见那张脸,陈琢眼中一丝亮光瞬间淡了。
抬手捏着眉心,身子往背后一靠:“下去吧。”
第7章 书斋
呜呜呜,为何要这番对我?”
“我玉箫自打生下来就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屈辱。”
玉笙刚走到花厅,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儿。女子的声音本就娇,此时声音放低满是虚弱,哭的可怜又动人。
她眉心不动声色的皱了皱,脚步加重了几分:“怎么了?”
花厅的正中央,被众人围着的玉箫瞧见她后,哽咽的越发的厉害:“呜呜呜,倒是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阿笙来啦?”秦嬷嬷正一脸头疼呢,转过头瞧见玉笙,面上立马浮出几分笑意。眼睛往她身上打量了几眼:“你这是要出去?”
玉笙今日身着一身苏绣月锦华长裙,外罩碧蓝色云雁披风,打扮的十分低调,气质却是温婉动人:“是,想去书斋一趟,上次借的的书该要还了。”
“你把箫妹妹害的这样惨,自个儿却是洒脱。”玉笙话刚说完,面前就传来一声冷笑。
她眼帘下垂着,朝着前方看去。被众人围在中央的玉箫浑身狼狈,一双眼睛哭的通红,听见后,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满是哭腔道:“不怪阿笙的事,是我自己不争气。”
玉笙眉心拧了拧,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对面,哭的满脸通红的人,袖子撸起来,胳膊上都是阿鞭打的痕迹,青青紫紫看着十分吓人。
秦嬷嬷对玉笙,向来是千依百顺,闻言后只犹豫了片刻,便立即点了点头:“去吧,早些回来便是。”
玉笙谢过秦嬷嬷,带着三七出了门,从始至终她都没再往与玉箫那儿多看一眼。
“怎么回事?”身后,那悲痛欲绝的哭声还在继续,等她走后哭得像是越发的狠了。
三七为难的看着自家姑娘,挠了挠头:“ 奴婢也是一早听说的,上次挑中姑娘的那老爷,姑娘你不愿意,最后不知为何秦嬷嬷让玉箫姑娘跟着去了。”
“玉箫去了?”玉笙眉心拧了拧,随即就明了,这定然是秦嬷嬷舍不得那八千两,更不愿意得罪那有钱的老爷。
“是啊,玉箫姑娘自个儿送上门不说,今日一大早却是又被那边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三七一说到这儿就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可怜了玉箫姑娘,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回来的时候一张小脸冻的没了血色,之后就哭着闹着要寻死,幸好秦嬷嬷瞧见让人拦了下来。”
三七说着,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支支吾吾的听不清楚:“都……都说姑娘你狠心肠,这才让玉箫姑娘替你去受了苦。”
门口的马车再等着,玉笙上去之后撇过头:“你也觉得是我害了她?”
三七一愣,疯狂的摇头:“这怎么能够怪罪姑娘?”
“要玉箫去的是秦嬷嬷,何况,谁也没把刀架在玉箫姑娘脖子上逼着她去不可。”三七说到这里,一脸愤愤不平。
“说不定这玉箫姑娘还是自愿的。”
“嗯?”玉笙扬了扬眉心:“什么自愿?”
三七侧头,看了眼自家姑娘这张清纯脱俗的脸,姑娘生的实在是动人,一颦一笑皆惹人怜惜,三七瞧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那玉箫姑娘不是最爱学咱们的么?”
“姑娘您梳个什么新发饰,玉箫姑娘立马就要学,你穿件新衣裳,她次日就要绣娘做一件一模一样的来。”
三七想到之前,她千方百计为姑娘调的香,玉箫姑娘第二日就讨要去的,撅了撅嘴,满是愤愤然:“学人精,指不定就是她央着嬷嬷,自个儿要去的呢。”
“被人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丢了面是她活该。”
“行了。”玉笙眼帘颤了颤,却是没睁开:“到了书斋叫我。”玉箫去伺候那老爷,回来之后被打成这样,不管是不是自愿都是可怜。
若是那日她答应了,只怕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三七听见这语气,就知道自家姑娘生气了。嘴巴嘟了嘟,她索性闭上不敢再继续说了。
马车跑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到了书斋门口。三七扶着自家姑娘,轻车熟路的走进去。
月楼对待她们这些姑娘是娇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唯独一点,就是不给月银。要什么,嬷嬷们自会给你置办,但却不让姑娘手上有钱花。
端是怕这些姑娘们有了银两出了什么不该出的心眼儿。
对于这点,别的姑娘们倒是都没什么,唯独玉笙一早就寻着赚银两的法子。书斋的掌柜瞧见两人,眼睛立马就亮了。
掌柜的亲自将两人迎到厢房去:“姑娘,您可总算是来了。”
“你的那部狐妖传一直没出下本,这几日问的人快将这书斋的门槛都给踩破了。”两年前,玉笙就到这书斋里寻了个写戏折子的活。
她自小看的书就杂,戏折子也是看了不少。刚开始头几个月写的是那些乡野趣闻,书压根儿就卖不出去。
后来,另寻辟路,添了些富家小姐和风流书生的故事,这才渐渐的起来。
这家书斋办的很大,经她写过的书再由着人抄录,卖出去后每月都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这是中卷。”玉笙让三七将她写的送上去,掌柜的翻阅后立马浮出笑来:“我立刻就让人拿去誊写。”
掌柜的高兴的眉飞色舞,回来的时候拿了银票来:“这是这个月的,您数数。”他双手送到玉笙面前,三七接过后当着众人的面数了数。
一百两的银票,足足有五张。
“多谢掌柜的。” 掌柜的又亲眼瞧见两人上了马车,笑的牙不见嘴。这位如今可是金疙瘩。
瞧见那么多银两,三七心中高兴的不得了:“姑娘如今的银子也存的差不了。” 这两年下来,断断续续的,也存了几千两。
她又数了一遍,仔仔细细的将怀中的银票收好,这些可都是她家姑娘日日夜夜一笔一画的写出来的。
身侧,玉笙闭着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是不够。”她手中的钱全部拿出来,赎自己出来都困难。
以她对秦嬷嬷的了解,之前有人既然已经出了八千两的高价,等她一到及笄就会立即将她卖出去的。
与贺文轩相识是偶遇,但这半年来的相处却是她设下的温柔陷阱。他人好,又是知府的庶子,跟了他是天大的高攀。
这半年来与文轩之间断断续续相处着。今总算是到了成败在此一举的时刻。
要么,贺文轩遵守承诺一到及笄接她入府。那这些银票就是她在府中的底气。
可男人终究不是完全靠的住的,贺文轩不来,那这些银子就是她最后的底牌。
“如今才不到四千两。”玉笙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搅和在一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之前她以为这些银两够了,至少能买了她的自由。可如今一个八千两砸下来,她这些凑在一起还没有一半。
“姑娘你放心。”三七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伸出手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贺少爷这么喜欢你,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玉笙头往身后的迎枕上一靠,睫毛颤了颤:“但愿吧。”
马车在街道上跑着,冷风时不时的撩起帘子,三七单手拖着腮帮子再看外面的冰糖葫芦。眼神不经意的扫到一个人时,却是立马激动的乱叫。
“停……停车,停车。”
玉笙闭着的眼帘睁开,三七一下子将车帘撩起朝外指着让她看:“姑娘,那是不是贺少爷。”
酒楼门口,贺府的马车堪堪停在那儿,而贺文轩正站在马车旁,挺拔直立的身形背对着她,正在与对面的姑娘说着话。
玉笙刚好是在两人对面,正巧将那姑娘的模样瞧的一清二楚。
那姑娘生的端庄秀气,漂亮动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此时低着头含羞带怯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满是倾慕。不知贺文轩与她说了什么,那脸瞬间就红了。
“走吧。”玉笙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帘子。
“姑娘。”三七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你别伤心。”
玉笙摇了摇头:“我不伤心。”外面,赶车的小厮一抽马鞭,马儿没朝前跑反倒是嘶吼了一声儿,贺文轩的马车被惊的也跟着叫起。
他随着声音扭头往对面瞧,一眼就瞧见那熟悉的马车。
贺文轩先是楞住,随后匆匆向面前的人告辞,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玉笙的马车旁。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玉笙心中略微生出几分偷听后的尴尬来。
“玉笙。”马车旁,温和的声音响起。
她嘴角先是勾起一抹笑,这才伸出手撩开帘子。
“果真是你。”贺文轩瞧见那张脸,眼中先是闪过一阵惊艳,随即低下头脸跟着红了:“老远的瞧见是你的马车,我还怕我认错了。”
“上回从书斋借了几本书回去,这次刚好拿去还了。”
玉笙撩起眼帘,往前方看去,刚刚那姑娘还待在原地等着,正往这边看着:“你还有事,我就不叨扰你了。”
贺文轩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眼神往身后瞧了一眼,他面上明显的带了几分紧张,可瞧见玉笙那张脸,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