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楶又问镇戎,德顺,通远、积石、震武、怀德六军的知军,这都是叫来开会的,其中德顺军距离最近,其他人都分散驻扎在各处:“戍边将士们每年例行轮换调动,应该都准备好了,即刻动身。”
戍边的军队也是有区别的,在边州驻扎还是在边境城寨中驻扎大不相同,最外层的人既苦寒又危险,夜里也要枕戈待旦,随时防备进攻。因此好的主帅都会每年轮换一次,兵书上也讲,戍边的时间不要超过一年——超过了容易叛逃。现在开始轮换调动,正好可以赶回来过新年。去戍边的人也有盼头,回来的兵将也感恩戴德,比用牛酒犒赏三军更有用。
众人都起身答应,只有一个人略显迟疑。章楶:“种建中?”
种建中还在想为什么觉得那个少年眼熟而且印象深刻,被点名立刻站起来:“相公。”
章榩:“为何心不在焉?”
种建中就在想说这件事,这是最近唯一的线索,只等会议结束再说:“启禀相公,卑职军中有一个刚来投军的年轻人,手持遂宁郡王的举荐信,卑职看他有几分眼熟,打算在散了之后禀告相公,早些找到郡王,以免官家挂念不懂事的弟弟。”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林礼为什么眼熟了!
他是没见过遂宁郡王青年时的样子,可是他见过官家。当年做殿前班直时,官家是十岁刚过,少年老成,气概非凡,威严肃穆,过了十年还令人记忆犹新……这林礼的相貌和官家太像了!几乎可以说是相差无几!如今九年过去,官家已经二十岁,十一郎也应该有十二三岁!现在相差无多。
难怪他说赵十一郎给他写举荐信时不太自然。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郡王本人!
章楶对此不感兴趣:“防备西夏才是当前大事。他是谁都大不过军机大事。你可以问问那厮,遂宁郡王在何处给他写的举荐信。即刻开拔,不得延误。”
各处早就把轮值戍边的序列安排好了,照计划进行即可。
有人暗自嘀咕:“可惜现在事务繁忙,找到郡王也不算立功。”要是不忙,又能算是立功就好了。武将动辄得咎,太难立足。
德顺军派出去替换的是狮子营,但白虎营要顶上狮子营现在驻守的地方。
调换方式和蒸包子一样,一屉顶一屉。
林礼收拾东西的时候有点烦闷:“为什么不告诉目的地!”只听说要调动,不知道要调动去哪儿。这叫人多糟心啊。孙子兵法上讲不要给士兵讲明白,直接干就完了,原先看的时候就很迷惑,现在亲自体验一下更迷惑了。“还没有时间回城买东西。”
把肉干、炒豆子、棋子豆之类耐存放的干粮零食收好,一大摞胡饼也收拾好,准备带着在路上吃。东西乱糟糟一大堆。
小路:“别哼哼唧唧了,又不是个娘们。谁知道城里有没有西夏的狗探子,你回去和亲朋好友一说,他们再到处一传,姓梁的老娘们就该知道了。”
老苗幽幽冷笑:“话虽如此,但不告诉咱们还有一个好处,一旦临时发生变故,安排的去处转移,不需要多做解释。”
有个亲兵忽然掀开帘子:“林礼?知军传你前去。”
“这就来。要是有好心哥哥愿意帮我收拾,那就好了。”匆匆忙忙去见知军。
算是中军宝帐,更大,更华丽,看起来和去草原旅游时住的蒙古帐篷的尺寸差不太多。只是没有那种蒙古风的花纹,门口书的大旗上写着一个巨大的种字。
帐篷内指挥使、都头、功曹们刚刚汇报完事情,种建中心里打定主意,严肃缄默的坐在虎皮大椅子上等着他来。
带路的亲兵先进去:“禀报,林礼带到,在门口候着。”
种建中:“你们都退下,单唤他进来。”
亲兵和书吏们迷惑的退下,看到一个穿着鼠裘的美少年站在门口,越发疑惑,奇怪,有些人干那种事儿,可是知军不是那样人啊。可是和一个小兵有什么机密可言?
林玄礼没想那么多,迈步进门,放下帅帐的门帘,绕过去,正要行礼。
种建中一声断喝:“赵佶!”
林玄礼惊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答应了:“哎!啊?你怎么知道?”[难道这是什么名将的直觉?]
[到底怎么知道的,是我书信里有破绽吗?]
[他是不是诈我?我是不是演技太惨?]
[他去开会回来就知道我是谁,一定是那两个家伙出卖我!]
种建中长叹一声,起身绕出桌子,和他面对面站着,苦笑着作揖:“郡王为何谋害卑职。若不是卑职看出,这林礼的长相与官家有七八分相似,您要瞒到什么时候?”
林玄礼心中狂喜:[我长得这么像六哥吗?我可太帅了。]
[红颜祸水的典型就是我了,因为大幅度减肥令粗狂的帅气变成了精致英俊,然后被人认出来,祸害了自己的大计划。]
“知军,我不瞒你,其实我来边关这件事,六哥是默许的。”
种建中:“……”
林玄礼心虚的问:“难道他又改主意了?”他不会骂我骂的很清楚吧?家丑不可外扬啊。
“不错,官家密旨命令五品以上官员悉知,要暗中捉拿私自逃出京城的遂宁郡王,不能走漏风声,又要抓住郡王送回京城。”
林玄礼有点头疼,随便在旁边开完会还没收的马札上一坐:“种知军,坐下来聊聊吧。”
种建中坐下来看着他,郡王学兵痞学的倒是很快。
“我知道知军一心忠君爱国,报效官家,你必然想送我回去。我呢,耗费小半年的功夫才来到边关参军,我不想轻易言退。我要是走了,这一路风餐露宿吃的苦头都白费了。不如这样,你装作不知道我是谁,我还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小兵。此生不和西夏人厮杀几场,我心里头就憋得慌。”
种建中:“……”虽然我也是,但是…
林玄礼笑嘻嘻:“你肯定觉得我荒谬胡闹。可是胡闹的人不好管啊,你又不能对我动军法。你要是好好礼送回京呢,路上我能溜走,下次一定装的更细致一些,换一个糊涂点的长官,还能发现我吗。你要是拿囚车枷锁送我回去,我倒是跑不了了,可六哥还不答应呢。”
种建中点了点头,随即跪下:“请郡王开恩,绕我阖家性命。”
林玄礼笑不出来了,站起来避开:“你这是何意?”
道德绑架吗?我知道六哥着急上火。我也心急如火。我能跑到这儿来,但不能动火器。
“西夏人如鹰似狼,谁都不敢轻言成败,戍边的将士誓死不退,那全军覆没的时候,也有几次。统帅被杀被俘的事,也有几次。别人是可怜河边无定骨,尤是春闺梦里人。郡王则不然。即便我留郡王在身边做亲兵,同生共死,如果我自己全军覆没,又何以保护您的安危。
我身捐躯报国理所应当,不敢贪生怕死。但家母年迈,兄弟众多。
一旦官家知道郡王在我军中遭遇不测。请问郡王,种家的兄弟十几人还能在朝尽忠吗?家母还能安然无恙吗?”
司马光吕公著又如何?皇帝亲笔写的祭文被炸毁了,削去坟茔,儿孙也流放。我不能牵连家人和祖父。
林玄礼沉吟良久:“不如这样,你给六哥上书一封,就说抓住我了,我威胁你如果送我回去,就在路上自尽,你投鼠忌器,请示该怎么办。这一来一回,给我拖延到春天就行。除了六哥亲自来抓我,否则我什么都不怕。”
种建中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你怎么能用投鼠忌器这成语说自己’的意思。“听说通判和郡王有旧,不如请他前来帮忙。”
“行啊,苏东坡还靠我搭救呢,肯定也会帮我。今天可不行,我要去跟着二都开拔了。我们到底去哪儿”
“白虎营一都二都调到延州金明寨。”金明寨位于于延州城西北,是延州城的直接门户,宋朝防御西夏最重要的要塞。
林玄礼起身走到书桌后面,看笔墨纸砚都安排好了,提起笔来写:【六哥,见字如面。转眼一别已是半载,弟心中甚是思念、愧疚……】煽情一百字,表达西夏可恨几十字字。写自己参军的快乐生活学到的东西见到的风土人情三百字。写自己威胁种建中、从溜走、自杀、说坏话等各种伎俩,一百字,然后祝哥哥身体健康。
“知军,这张纸你拿去,你是随奏札一起送抵京城,还是留着等我找你麻烦时拿出来自辩,你随意。我要随军开拔。大战在即,你必然知道轻重缓急,不会以为我,让三军心神不宁吧?”
种建中觉得这个状态非常熟悉,一边威胁一边恶心人,很有文人姿态。“不会。”
林玄礼:“没事我走啦?”
种建中心说你是没事,我要出大事了:“郡王请便。”兵力部署的很好了,我抽空给你升个小官,不用太多,就是那些蒙恩的小衙内应有的位置。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事,又不知道该通知谁,,思来想去,刚下定决心,想起章楶带兵去巡视各城寨的加固情况去了。拖过了半日,书吏、功曹、指挥使都在询问何时出发。看那封辩白信上有落款日期,不能再拖沓,赶忙简述了事情经过,派人送到驿站,递解进京。
种建中亲自带队,要把戍边将士们都换下来,他再亲自带回来。期间由都虞侯负责管理军队。
士兵们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铺盖、用品、十天的干粮,踏入秋风中,在都头的带领下前往未知的区域。
林玄礼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只觉得金明寨这个名字熟悉,也开始苦思冥想。
一直想到延州境内,突然想起来了!西夏军入侵失败之后,用两天时间保卫、攻陷了金明寨,屠杀了两三千的宋军。[不愧是我的男主剧本!]
第60章 抵达金明寨
“这是我家世交的林礼,如同我的兄弟一样,几年没见,他瘦了许多,一时间没认出来。”种建中在开拔前的会议上,三十多岁的知军拉着十四五岁美少年,尴尬又僵硬的给将官们介绍郡王。
满帐篷的人都很惊讶,以前从未见过知军带他家子侄或好友来介绍,他不徇私情的事儿,在当上知军之前大伙就早有耳闻,今天这是怎么了?心里这样好奇:“原来是林贤弟,真是英雄气概。”
“自古英雄出少年,一看林小兄弟的气度就知道前途不可限量。”
“敢问小郎君祖籍何处,不知你我是否同宗?”
“我还奇怪呢,寻常人家怎么会有这样的清隽少年,原来是知军的好友。”
卢都虞侯镇定自若,他相信一个小小的都头不敢泄露谁是幕后主使,镇定自若的跟着夸了两句。
种建中心里苦,郡王非要留下来。种建中考虑到以郡王受宠的能力,确实能让自己被撤职,错过和西夏的这一场大战——皇帝的宠臣很容易做到这种事,而武将本身就非常容易被免职,平时谨小慎微最怕得罪人,被勒索时都会花钱息事宁人,到现在被威胁,依旧是满心厌恶,也无计可施,只好顺从。已经写信知会经略相公、知府、通判等五人,还没收到回信,他们也会觉得棘手吧。
郡王还想装继续小兵,种建中久在军中,知道在军中身怀重宝会被仗势欺人强取豪夺,必须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不能轻侮,他的财物马匹也不能动。只是很尴尬,哪怕是真正世交的孩子自己也没带来介绍过,都量才取用,这次……在郡王的身份暴露之前,自己的名声可能不太好,等他闹够了回家之后,这些人大概会懂我的良苦用心。依旧不是诤谏之臣,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守卫边疆就够了。
上路之后。
林玄礼牵着马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心里洋洋得意,马背上驮着整个小组里的帐篷和一些行囊包裹,按照自己的体重估算的,一百二三十斤。这帮人之前帮我打架,没因为对方是痞子就躲开,又守门又帮着捆人,不怕被牵连,算是好朋友!
老苗有点躲着他,又不敢躲的太远,只是不敢吭声了。
小路和秦五、秦六、大白在紧张之余还很兴奋,叽叽喳喳的问了一路,从他的家世背景打听到他以前的衣食住行什么样。
丑校尉策马过来:“好小…小衙内,真有你的。你可把我害苦了。”上司叫去问了一遍,然后被上司带去见他的上司问了一遍,再被两位长官带到都虞侯那儿又被盘问了一遍,就好像有个小衙内参军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这不是没给他脸上刺字嘛!翻身下马来,也和他走在一起:“天地何其不公,人分高低贵贱,唯独上了战场是一样的。”有些人长得俊,家里有权势,还允文允武,平日里呼风唤雨,想要什么应有尽有。而我,不让我带一只猫一起走。
林玄礼戏谑道:“虽然不能均贫富,但或许会等贵贱。”大概还要一千年吧。
丑校尉脸色骤变,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谁跟你说的这话?”
不会吧我们这军中或者附近城池里不会有人想造反吧?这时候谁敢造反,只会给西夏机会,现在赋税是高了点,可还能活着,一旦西夏入侵,那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林玄礼:[我擦嘞!说漏嘴了!等贵贱均贫富是《中国农民战争史》里的话。是农民起义时最常用的口号!我怎么就顺嘴溜出来l !]
[不用羡慕礼子的记忆力超凡脱俗,其实这一本书就记住了这六个字。]
[现在不会有人怀疑我要参与农民起义,但关于别的怀疑……也不是什么好事。]
嘿嘿一笑:“史书上常有这话,刚听你感慨什么高低贵贱,突然就想起来了。”
丑校尉稍微放松点:“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哎,要是没有西夏吐蕃辽国作乱,哪有这么高的赋税。”
林玄礼深以为然的点头。自从大宋开国以来,有一项政策——可不是什么强干弱枝!而是不论地方部队有多少军队,中央禁军就要保证有同等数量的军队。这帮人也不劳动生产,每年就是吃穿就要消耗大量国家财政。
至于其战斗力呢,士兵们…算了士兵捐躯的也很多,将官…也有很多提出正确意见的……妈的赵佶除了六哥之外全家傻逼。
中途休息时,全军补充食水,种建中过来巡视了一圈,看到郡王左手拿着肉干、右手拿着小巧的菱花镜,正在照镜子臭美。又看到有人给他捏腿,而枣红马身边还有刚卸下来的行李:“你…就一直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