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应了一声:“嗯。”
莫攸的目光没有在安卡身上停留,他走在第二个,跟着袁海进入了案发现场。
会议室窗明几净。
阳光顺着窗户落进来,将地毯照亮了几个方形的亮块。
他们没有看见袁海之前所说的,有些奇怪的“床垫”和“床单”,地面被收拾地很干净,没有被地毯覆盖的地方,亮得反光。
莫攸让袁海站在一边,他走到之前案发的阳台。
“你注意点。”
安卡刚进门的时候,莫攸已经迈进了阳台,那里毕竟发生过“尚且不知道原因”的坠楼案,她有些担心地提醒了一句。
莫攸摆了摆手,示意一切正常。
他左手手指弯曲,轻轻敲了两下面前的玻璃。
玻璃上下通过金属件,连接上层和下层的梁板,完全固定,角落通过银色的螺丝拧紧,很结实也很牢固,更重要的,确实如袁海所说,不可拆分、不可打开。
“是完全封死的?”
安卡走过来问道。
景涵也跟着走过来,她半举着相机,定定地望向窗外,似乎在回忆什么,额角罕见地渗出一点清亮的汗。
“完全封死,没有办法打开,如果想要拆除,需要拧开角落里面的螺丝钉,将整块玻璃完全卸下来,这肯定不是瞬间就能完成的事情。”
莫攸说着,回过头,他先是看了眼安卡,又看向景涵。
他也看出景涵的状态不对劲。
莫攸示意:“景涵,你去注意一下门外的情况,我们在这个房间里面调查的事情,不能引起注意。”
景涵点点头,转过身,半秒钟后,又转过来,仿佛下定决心一样,说道:“这块玻璃和案发现场的那一块,并非是同样的玻璃。”
安卡抬眼:“怎么看出来的?”
景涵轻皱着眉,她定定地望向窗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玻璃前面,说道:“原来的玻璃,是一个活动装置,通过左右两边底端的旋转滑轮,可以完成调转。”
景涵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玻璃的下端。
“只要推一下这里,玻璃就会绕着轴,翻转成水平向的,并且沿着两侧的滑道,向下滑。”
“这样,等到玻璃和这一层的地面平齐,屋里面的人,就可以走出去。”
“同时,玻璃会继续下坠,但是,如果在下一层,装上一个横向的挡板,就可以在玻璃坠到下层挡板的时候,将其成功拦截。”
安卡想象了一下景涵的说法,表示认可:“这样,就能够完成一个下坠的过程。但实际上,陆讷的确死了。”
景涵点头:“说明有人撤掉了下面的挡板,破坏了拦截装置,导致玻璃产生大幅度倾斜,陆讷直接从玻璃上面滑了下去,落地死亡。”
安卡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景涵抿了抿嘴,有些迟疑。
她盯着窗外的一个点出神:“十几年前,我参加家族的箱庭游戏,那一次,我就是用这个办法逃生、成功躲过追击,才能活到最后的。”
室内有几秒钟的沉默。
这不是个轻松的话题。
安卡适时往边上撤了一步,压低声音,对景涵和莫攸、以及过来查看情况的于生说道:“如果这个装置可以实现,之前的猜测有很大可能是事实。”
景涵收回思绪:“是什么猜测?”
安卡突然笑了一下:“这要和袁海一起讨论才有意思。”
她说着,从阳台走回房间内,在袁海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半倚着扶手。
“我们来回忆一下,一周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第159章 安慰 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安卡坐到了袁海对面, 笑着说道:“你们原本想要营造一种坠楼的假象,但由于内部不够和谐,出现了意外, 原本的坠楼表演, 变成了真正的死亡现场。”
安卡说话间,于生走到窗边查看情况,他不太敢站在玻璃旁边,只伸出了两根手指,戳了戳面前透明坚硬、且没有丝毫松动的玻璃。
即使只是这样,于生的腿也有些发软, 几秒钟后, 他又后退两步, 看向景涵, 轻喘着声音问道。
“他们营造出来一种坠楼的假象, 目的是什么?”
景涵似乎觉得于生的反应很有趣, 她语气轻飘飘地提醒:“就算你不站在窗边, 如果芯扬那群人肯多花一点钱, 让机关不仅仅是那一面玻璃, 而是整个阳台。那么,只要站上来, 就有可能坠下去, 即使你站在现在的位置,也是不安全的。”
于生瞳孔微缩, 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
——不要。
一句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颤抖着,没有发出来。
莫攸想起安卡刚才说让他“关照一下景涵”的事情,看景涵现在调侃于生的样子, 或许,更应该被关注的人是于生才对。
他主动开口安慰了几句:“你不用担心,真的掉下去了,我会在坠落的瞬间,用钢索勾住屋内的栏杆,另一段缠紧你们,这样,你们最多就是像蹦极一样,挂在楼上,头朝下,摇摇晃晃而已,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而且,蹦极是有可能出现意外的,但是我绝对不会失手。”
莫攸说得很坚定,这是他第一次安慰于生,莫攸本身设想的是,等到他说完,于生就会自然而然放下心来,认识到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进而,对危险无所畏惧。
然而,情况却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莫攸的话,反而让于生产生了某种代入感,他变得更加面无血色,看起来,几近失控的边缘。
莫攸:“……”
他看着于生的变化,最终,只是压了压视线,没在说话,看向坐在一旁的安卡。
安卡无奈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用平时和她说话的语气,去和于生说话。他是以为人人都内心强大到可以面临生死、没有顾虑吗?
就算是安世筱,也不敢说自己可以在生死之事上,随随便便。
她只是死过一次,所以能够将死亡,归为和“生病”、“烧伤”、“骨折”一样的事情而已。
安卡让莫攸侧过身,她看着于生说道:“没有哪个凶手会傻到案发结束之后,还把装置留在现场,等着被人发现。
就算是那些仅仅是为了伪装的人,在发现事情失败、陆讷真的死亡以后,也会把现场处理干净,避免自己被怀疑、被发现。
所以,你现在脚下的地面和面前的玻璃,肯定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甚至,他们为了消除搜寻队的怀疑,会使用比其他房间还要坚固几倍的材料……”
说到这里,于生逐渐安稳下来,果然,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证明对方原本恐惧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说完这个,安卡又转过头,看向表情并不好看的袁海。
“回想起一周之前都发生什么了吗?”
“我能够想到的,已经在昨天都和你们说过了。”
安卡笑:“到这个时候,还想要虚张声势?”
袁海不安地看着安卡。
安卡:“也行,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们就让别人来说。”
安卡没有把解释的机会留给袁海,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了紧闭的房门一侧,将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
袁海不知道安卡要做什么,就在他感到疑惑的时候,门把手的另一侧,传来了拧动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想到了安卡所说的“别人”究竟是谁。
——梅雯。
——梅雯原本是来找他的。
门外的梅雯并没有想到屋内有这么多人。
她打开门,看见安卡这张生面孔时,谨慎地后退了一步,而当她看见沙发上被绑住手脚的袁海后,则是彻底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梅雯的反应很迅速,当即转身,就要逃跑。
然而,一个普通人的行动力,比起安卡他们几个拥有“技能”的玩家,实在差了太多。
梅雯只来得及迈出了半步,就被一只手扣住了肩膀。
手的力度并不大,但是,梅雯却感受到身体受到的引力,在那一瞬间剧增数倍,鞋底仿佛被黏在了地面上一般。
“你最好不要乱动。”
安卡的声音从梅雯的耳侧响起,带着冷意和并不友善的威胁。
“除非想尝试一下身体是如何从腰间被扭成麻花,然后一分为二的。”
梅雯手指嵌进掌心,白净的手心里出现了几个红色的指甲印。
安卡动了动手指:“进屋。”
一分钟后,梅雯和袁海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了沙发上,都是以一种并不怎么好看的姿势。
安卡重新坐在他们对面,莫攸也走了过来。
安卡:“梅雯?”
安卡侧头问了一句,并不是真的询问,反而像是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梅雯冷冷地看着安卡,她的外表很年轻,比起身边坐着的、衣着都不是很讲究的袁海,梅雯的衣服装饰都非常得体,下坠的耳环半贴着脖颈,散发着优雅而不张扬的银色光芒。
即使是处于劣势,她仍然坐得很直,不卑不亢,这让安卡很欣赏。
同时,她也会怀疑,梅雯和袁海,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究竟是如何走在一起、成为夫妻的。
安卡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知道一周之前的坠楼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提醒梅雯道:“希望你能够说真话,我们之前已经听袁海说过一次事情的经过了,但是,现在还想要通过其他人,了解一下不同的视角。”
“尽管视角不同,但是真相总不会冲突的。”
“如果我发觉你们说的内容中有矛盾,每发现一个,我就会朝着他开一枪。”
莫攸拿着手|枪站在安卡的身侧,安卡从他手里接过枪,指了指袁海的方向。
梅雯听闻这话,突然冷笑了一声。
“那你恐怕听不到一句真话。”
安卡将枪绕着手指转了一圈,她说道:“看来你们的关系并不好。”
梅雯意识到安卡刚刚是在套她和袁海之间的关系,不由得皱眉,把头偏向了别处,不再看向安卡,谨慎地避免自己会暴露更多的事情。
“我刚刚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在我朝他开一枪的同时,我的同伴,也会朝你身上同样的位置,也开一枪。”
“我想这对于你而言,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你肯定不想比较,自己和袁海究竟谁的承受能力更强,究竟谁会先顶不住失血过多,昏厥死亡吧?”
安卡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梅雯说道:“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说实话?”
安卡:“这个我会判断。”
梅雯盯着安卡看了一会儿,又转头冷冽地看了一眼身边袁海这个堪称懦弱的背叛者,她说道:“好,我可以说。但在此之前,我希望能知道你们究竟是哪里的人。”
安卡倒是没有拒绝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栾市的人。”
“你们调查这件事,有什么目的?”
“放心,我们不是晁仕钧那边的人,也不是搜查队那边的人,只是一些多管闲事、想要挖点新闻的记者而已。”
安卡把自己和袁海归成了同行。
袁海:“记者怎么会有枪?”
“为什么不能有?”安卡是个很擅长说胡话的人,她顺着一句话,就能编出很多门道,“你生活在栾市,看见的,也只有栾市的记者。你并不能因为栾市的记者没有枪,就去推断别的城市中,记者也没有枪,那太没有根据了。在我们生活的城市,记者是最高贵、最有地位的职业,大概……和你们的教会差不多。”
安卡认为自己说这话并非毫无根据的。
在绝对信息化的情况下,谁掌握了更多的信息资源,谁就能够掌握生杀大权。
以前的人们崇拜“神明”、崇拜“真理”,后来的人们崇拜“信息”,崇拜“预测”。
当然,这只是一种难以实现的极端情况而已。
安卡说得起兴,莫攸拍了拍她的肩膀。
“适可而止。”
安卡黑着脸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扒拉下去。
她对梅雯说:“你问问题的机会已经用完了,现在,该说说我想听的事情了。”
梅雯将肩膀向身后压了压,贴紧沙发的靠背。
她开始讲述自己视角之下,事情的经过,这些经过,不仅仅让安卡几人有些惊讶——有些是安卡预测之内的部分,还有些,是超出预测的。
而就连梅雯身边坐着的袁海,也觉得相当惊讶。
袁海没有想到,梅雯早就知道,陆讷一定会死。
“我、袁海、陆言、陆讷四个人,确实策划了一场假的坠楼案,并且安排袁海负责拍照记录,我们当时想的是,要把‘坠楼’,说成是芯扬公司的黑暗内幕,从而拉晁仕钧下台。”
“准备很顺利,我们安置了一个可活动的玻璃装置,并且在上面放置人形重物,试验了很多次。”
“全都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在案发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是纯黑色,封口的位置,印着一个金色的螺旋图案,我去查找过,那个图案,似乎代表着……沙盘。”
“我不明白那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信封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第160章 喜欢烧东西 他手里提着把刀。
安卡抬起视线:“你在案发前一天, 收到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