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许颖一边检查,一边做点评。
好的就夸,差的就骂。
“张明杰,你的笔记呢?你桌子里是空的,你书都不见了?你是来念书的,还是来吃书的?你把书扔哪里去了,你是不是想让我通知你爷爷奶奶来把你领回去?”
“啊?许家洋?你写的这狗爬字你自己认识吗?你是写字呢,还是画符呢?你咋不多画几张,贴你家门上去,正好辟辟邪?狗都比你画的像样。还有你这课本,长得跟猪油渣子似的,放油锅里炸过了是吧?”
“包丽丽你也是。脸蛋长得这么标致,字不能写好一点?天天上课照镜子,年纪不大,心思不少,打扮给谁看呢?学习一点进步都没有。”
原乔乔缩着脖子,把自己藏在衣服领子里。
“覃越!”
老师怒不可遏,提高了声。
“你的笔记本呢?一学期了,你的课本还是新的是吧?书上一个字都没有。”
覃越作为班级吊车尾,最顽劣的学生之一,几乎隔三差五就要被老师点名骂。
覃越厚脸皮,说:“老师,张明杰连书都没有了。你不骂他。”
许老师说:“你跟张明杰比。张明杰是弱智,你也是弱智是吧?我看包丽丽天天照镜子,你就天天跟她眉来眼去,怎么,想早恋吗?”
“你给我站起来。”
许老师摆摆手:“站起来,站到后面去。现在,立刻,马上。”
覃越不情不愿,站到了教室后面去。
许颖,也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检查了全班的笔记,她感到痛心疾首,恨其不争,十分生气。
“触目惊心啊。”
许颖站在讲台上,教训这帮小兔崽子们。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家庭条件,背景怎么样。但我大致也晓得一些。你们很多人,父母都不在家,都外出打工,都是爷爷奶奶在带。这班上有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是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吧?父母在外面打工挣钱,供养你们不容易,你们就是这样读书的?我说句难听的。你们当中,有一半的人,高中都考不上。还有一部分人,初中读完,可能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坐在教室。我现在讲大道理,你们不听。过十年,二十年,你们中间很多人会对今天没有好好学习,认真读书而后悔。”
下了课,覃越和后座的几个同学一起骂。
“这娘们儿怎么那么多话。”
“他妈的。”
覃越说:“老子看她才是弱智呢。”
覃越就是个泼皮、流氓。不好好学习,没素质,满嘴脏话。原乔乔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关键是,班上还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因为他个子高,长得帅,会打篮球,像个混混。
原乔乔去教室后面扔垃圾,经过覃越的座位附近。覃越冲她吹了吹口哨。
原乔乔离他远远的,心里有些畏惧。
她从小就怕男生。
“你干嘛。”
同桌一看覃越勾搭女生,立刻让位。
覃越翘着二郎腿,拍了拍身边的空桌子,冲原乔乔勾一勾手指。
“你过来。”
原乔乔说:“你有话就说。”
覃越说:“我跟你聊聊。”
原乔乔说:“我不想跟你聊。”
覃越说:“就几句。”
原乔乔一脸戒备:“你说。”
覃越说:“你先坐下。”
原乔乔丢了垃圾,饶过他就走了。
周围同学本想看热闹,结果看了个寂寞。
“覃越喜欢原乔乔。”同学们开玩笑。
“我喜欢她?”
覃越说:“老子是想叫她过来,问问,她把笔记做那么好干嘛?就她会表现,搞得我们大家都挨骂。”
这话被原乔乔听到了。
原乔乔跟嘉淇说:“我不喜欢覃越。”
嘉淇说:“为什么呀?”
原乔乔说:“他没礼貌,还骂老师。成天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嘉淇笑着说:“我觉得他人还挺好啊。你没跟他接触过。他其实不太坏,而且,他篮球打的可好了。”
原乔乔说:“你喜欢他啊?”
嘉淇摇头:“不是啊,我是觉得他不坏。”
原乔乔说:“他骂许老师的话很难听。”
嘉淇说:“我觉得许老师虽然为我们好,但她有时候说话,是有点伤自尊心。你不觉得她老爱针对覃越么,老是骂覃越,罚他站。那么多人成绩比覃越还差,她不骂,就专骂覃越。”
原乔乔说:“谁让他整天吊儿郎当,不好好学习。”
嘉淇就是个老好人。对谁她都说好。
原乔乔对覃越的讨厌,从开学第一星期就开始了。
原乔乔在画黑板报,覃越将一坨擦过鼻子的卫生纸,丢在她后脑勺上。
原乔乔茫然地转过头,就看到他在座位上,拍着手哈哈大笑。
周围的同学,莫名其妙,也都在笑,闹嗡嗡的像一团马蜂。
“对不起啊。”
覃越笑个不停:“我扔垃圾,扔歪了。你继续,继续。”
原乔乔看了一眼离自己不远处的垃圾桶。
过一会,又一坨卫生纸扔在她背上。
覃越再次哈哈大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原乔乔生气说:“不要往我身上扔卫生纸了!你腿瘸了,扔垃圾不会走几步吗?”
覃越跟班里的包丽丽,关系特别好。
她跟覃越,还有另一个同学,坐在教室后面打扑克牌,正打的热火朝天。
原乔乔发脾气,包丽丽翻了个白眼,鄙夷地嘲讽了一句:
“装。”
覃越笑嘻嘻说:“不管她,咱玩咱们的。老子就是腿瘸了,怎么的了呀。”
原乔乔说:“我提醒你们,教室里禁止玩扑克牌。教室是学习的,不是打牌的。”
包丽丽挑眉弄眼,说:“关你屁事啊。”
覃越则挑衅地说:“你要去告诉老师啊?你去啊。”
原乔乔顿时跑到办公室里。
“覃越和包丽丽他们在教室里打扑克牌。”
覃越和包丽丽他们在背后忙的藏牌:“我.操!”
“傻.逼啊!”
老师来到教室,人赃并获。
“你们几个,越来越厉害了啊?学校三申五令,不许打牌,居然敢在教室里打扑克牌。怎么回事,要不要给你们整个机麻来放在教室里打好了。一人给我写一篇检查。”
覃越和包丽丽打不成牌了,就整天翘着二郎腿,坐在座位上,冷冷地瞪着原乔乔。
自习课,全班都在学习,覃越和包丽丽在打闹。你捶我一拳,我掐你一下,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包丽丽的声音特响亮,一笑,全教室都听见。
很快教室里没人学习了,全是闹哄哄的声音。突然,一只课本哗啦啦飞过了教室,砸在原乔乔的头上。
原乔乔回过头,覃越脖子一缩,指着包丽丽,说:“是她扔的!”
包丽丽笑的,整个身子扭成一副水蛇。
“不怪我。我是打他,谁知道他抬手一挡,就打到你了。”
原乔乔一把将书朝他二人丢过去:“这是上课时间。你们不学习,别人还学习呢,有点素质行不行?”
覃越是个自来熟,兼厚脸皮,原乔乔骂了他好几次,他不痛不痒,屡教不改,还仿佛跟原乔乔关系很好似的。原乔乔催他交作业,他骨头一软,往桌子上一趴。
“没做。”
“不会做。”
“你帮我做呗。”
他先是笑,故作天真,双手像朵荷花似的,捧着下巴,使劲地眨巴眼睛,盯着原乔乔,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可爱。
原乔乔一脸冷漠:“每个人都要交,你自己做。”
覃越换了一副背靠座椅,翘二郎腿的姿势,同时转动了一下手里的圆珠笔。
“我不会做。”
原乔乔说:“不会做,找别人教你。”
覃越把课本抛起来,又接住。
再抛起来,再接住,然后一根手指顶着书页,转了一圈。假装看不到她。
原乔乔夺过他的书。
“作业。”
覃越抓起笔,往桌子上一拍,斜着眼,冲她打了个得儿,假装闲适自得。
“把你的作业,借我抄一下。”
“不行。”
“我的学习委员。”
覃越说:“这又不是考试,我又不跟你争第一,抄一下怎么了啊?”
原乔乔说:“你不是抄包丽丽的吗?”
覃越说:“她比我还笨呐!做的全是错。”
他退而求其次:“你不给我抄也行,你随便拿份看谁做的好的给我抄。”
原乔乔说:“我怎么能把别人的作业给你抄,你要抄,你自己找人说去。再说,你平时作业抄了,考试怎么办。考试可没人给你抄。”
覃越说:“我考试考多少分关你啥事啊?我考零分也不赖你,你就借给我抄一下,行不行?”
原乔乔说:“不行。”
覃越说:“那我不会做,你非要逼我做,你这是要逼死我啊?你逼我生孩子也比逼我做作业靠谱一点啊。”
原乔乔就不给。
覃越就不做。
过一阵儿,他就跑到操场上打篮球去了。作业嘛,自然有包丽丽帮他做。
第4章 许研敏 他就是白
少年人都是幼稚的。
那是成年人的看法,而少年人自己,常常不以为然。
原乔乔坐在沙发上,和许研敏聊天。
“我小的时候,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她像只猫一样,舒适地窝在许研敏怀里。刚洗完澡,两个人头发都还有些湿湿的。许研敏拿着遥控器,电视里播放着某个综艺节目。原乔乔把脚塞在他怀里,许研敏像抱小孩似的,宠溺地抱着她。
许研敏撸着她的脚丫子,像撸猫一样:“为啥?”
原乔乔说:“我学习好。我是第一名,我可凶了,男生都怕我。但我不好看,初中的男生,都喜欢长得漂亮的。”
许研敏说:“你肯定是小时候长得太黑了。”
原乔乔一本正经地辟谣:“不是的!我不黑,我只是皮肤黄!不过有段时间是好黑。有一年夏天,去苏州看我爸妈,穿裙子,天天在大太阳底下晒,晒的好黑。你知道我那会黑到啥程度了吗?我手背和手心,是两个颜色,脚板跟脚背交界处分明有一条线,上面结了一层黑壳。”
“让你不要晒太阳。”
许研敏笑,手啪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晒这么黑!你看看我,多白呀!”
许研敏伸出手,挽起袖子,露出胳膊。
他就是白。
从头到脚,都是洁白通透。哪怕太阳晒的厉害,也只是发红,不会变黑。
原乔乔本身皮肤不黑,但跟他一比,就是两个颜色。只有化了妆,抹了粉底,才能表面看上去跟他差不多。
原乔乔说:“你那是天生的。”
许研敏对白很执着。他教导原乔乔:“多喝牛奶,多吃水果。我小时候就是天天喝牛奶,所以才长得这么白。”
许研敏有强迫症。他老觉得,原乔乔不白,是因为洗澡没洗干净!每次洗澡,就要捉着原乔乔,拼命给她搓。许研敏是北方人,拿那种北方用的搓澡巾,粗的跟砂纸一样,回回把原乔乔搓的哭爹喊娘,一个劲不要了不要了,缩在地上不肯起来。
有一次,原乔乔发现,他把自己背上皮肤都搓破了,都结了细小的血痂。
原乔乔气的找他算账,解开睡衣给他看:“跟你说了我疼疼疼,你还使劲,背都给我搓破了!”
许研敏看了,有些懊恼,赶紧说对不起,并发誓保证下次轻点。原乔乔觉得他有时候怪傻,但还是喜欢跟他一块洗澡。许研敏总是特别殷勤,帮她抓头发,冲水,给她涂抹满身的香皂,替她搓澡。
他搓到原乔乔的手,就说:“这小黑手哇!”
搓到原乔乔的脚,就说:“这小黑脚哇!”
“真是个小黑妞。”
原乔乔从前,很忌讳别人说她黑。
但是这个字从许研敏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点宠溺的意味。他搓着搓着,自己都笑了:“我怎么感觉就跟爸爸给女儿洗澡似的。”
原乔乔顺杆爬,笑嘻嘻叫:“爸爸。”
许研敏哼地一笑,说:“瞅你这么黑,怎么搓都搓不白。以后要有个姑娘,我从小就给她搓。一定给她搓的白白的。”
原乔乔不太爱和许研敏聊自己的童年。
说起童年的事,她常常是轻描淡写。她只是偶尔,像聊闲天一样,跟许研敏提几句:“我从小跟我爸妈关系就不好。”
至于怎么个关系不好法,却从来不会详叙。
在原乔乔看来,有些事,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伴侣,也是不能说的。她自尊心很强,不能把自己最丑陋,最不堪的过往展示在爱人面前。
原乔乔幼年,时常会经历一种噩梦。
她常常在熟睡中被一阵又一阵的噪音吵醒。哭声,打骂声,床和茶几被晃动,茶盅、杯子等器皿摔砸在地上的碎裂声。她惊恐惶惑地睁开眼睛,看到父母拉开灯在屋里打架。揪着膀子,不停地撕扯,挥拳头,扯头发。
比她大两岁的姐姐站在床头,哭的声嘶力竭:“你们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她那地上的父母,仿佛跟听不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