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往哪里去?”
母亲凶狠地瞪视着父亲:“大半夜的你要往哪去?”
母亲说:“我没见过哪个男的,家务不做家务。娃儿哭了也不管,饿了也不管,大半夜趁妻儿老婆睡着了偷偷往外面跑的。娃儿这么大了,你要不要脸?”
她父亲一声不吭,就翘着二郎腿,开始坐在沙发上抽烟。
红布的旧沙发,上面被烧了好几个烟洞,扶手都磨烂了。
“抽!抽!”
母亲冲上去,一把抓起那烟灰缸扔到地上,砸个稀碎。
“娃儿念书的钱都没有,你还天天抽烟!”
原乔乔大约能听懂她父母的对话。
她还是个奶娃娃,但这样的场景早就已经熟见了。她似懂非懂,有些害怕,也并不关心。
她仰着脖子,望着茶几上的那个白色的小碗。
碗里有只小铁勺。
她目光望着茶几上的的那袋米糊糊。
她饿了。
她想吃米糊糊。
那只小碗,是专门放在屋里,供她晚上饿的时候,给她冲米糊的。家里穷,吃不起奶粉,就吃那个白米糊糊。
父亲只顾抽烟,不说话。母亲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埋着头,开始呜呜哭。
“你也不想想,两个娃儿,以后怎么办。一个马上就要念书了,另一个也要大了。念书的学费,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你倒好,天天除了抽烟就是打牌,一天到晚不着家。”
“那你要我咋办?”
父亲说:“一天到晚钱钱钱,没钱有啥办法?我去给你生出来?哪个婆娘像你一样,天天从早到晚逮着男人骂。穷,你看看周围邻居哪家不穷?人家一样每天笑嘻嘻,哪个像你?”
母亲斗志昂扬:
“人家别的人家里穷,男人要担事。耕田种地做家务,撑起一个家。你担了什么事?天天啥事不干,饭不煮饭,碗不洗碗,桌子不擦,地都不扫一下。家里啥事都是我一个人干,你好意思说吗?你跟人家比,别人家男人,哪个不比你强。就算没本事的,人家也知道干活,知道心疼老婆孩子。”
“天天说我是娃儿妈,这娃儿是我一个人生的吗?”
母亲发了狠,破罐子破摔:“这娃儿跟你姓,不跟我姓。说到底,是你家人,跟我有个屁的关系?你要是不想养,趁早抱到门外去,往院子里一摔,摔死算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父亲继续不发一言,屋子里烟雾缭绕,把人熏的睁不开眼睛。
母亲接着抓起那只白色的小瓷碗摔在地上,跟烟灰缸一样,摔的稀烂,连勺子一起飞出。然后又冲向衣柜,把孩子的衣服全扯出来。
原乔乔还不会说话,眼睁睁看着她的小碗被摔碎了。
父亲说:“你神经病,你把娃儿的碗摔了干啥?摔了碗,娃儿拿啥吃饭?”
“你还知道娃儿要吃饭。你给她喂过一次饭?”
父亲站起来,指着母亲的鼻子骂:“老子败家,老子没有一天天的摔盆砸锅,把杯子碗筷不当东西。”
原乔乔厌倦了他们的争吵,闭上眼继续睡觉。
第5章 没教养 要打架啊。
原乔乔说覃越:“没教养。”
“你别这么说他。”
嘉淇说:
“覃越的爸妈离婚了,他其实也挺可怜的。”
嘉淇总是莫名,能知道班上很多人的秘密。
“他爸爸在外面,另外找了一个女的。他爸爸是个小白脸儿,吃软饭的,不上班,成天在外面勾搭那些女的,让女人养他。他妈改嫁了,也不管他。他后妈有钱,但不要他,就把他送回老家,让他爷爷奶奶带。他爷爷奶奶都七八十岁了,耳朵聋,说话都听不见,眼睛又瞎,根本就管不住他。”
原乔乔说:“他爸妈离婚,关我什么事?没教养就是没教养。”
嘉淇有些畏惧她:“你好冷漠啊。”
原乔乔站在教室里,拿着扫把和抹布。
她找遍教室,没有找到覃越的影子。
“覃越呢?”
“他好像打篮球去了。”
“他又打篮球去了?”
原乔乔说:“他跟我们一个组。今天该我们打扫卫生,他凭什么去打篮球?”
覃越在班上横行霸道,同学都不敢说话。
原乔乔很生气。
教室的卫生,是由同学分小组轮流打扫的。要擦黑板,扫地,要擦桌子。
她跟覃越,刚好一个组。每次轮到他们打扫,都看不到覃越人。早自习一结束,他就跑的没了影。
这是第三次了。
原乔乔憋了一肚子火。
上了一个早的自习,肚子饿的咕咕叫,却没有时间去吃饭。教室里全都是灰,扑得人满头满嘴巴都是。桌椅板凳密密麻麻,要把桌椅一张一张挪开,扫干净,再放回原位。一个教室扫完,早饭时间基本就过去了,还要慌忙忙的回宿舍去收拾,把米淘好,把饭盒拿到饭堂,放进蒸笼,这样中午才有午饭吃。本来时间就不充足,人手也不够,覃越却能跑去打篮球。
“那啥……”包丽丽冷眉冷眼地插了一句嘴:
“覃越跟我打招呼了,他的地我帮他扫。”
“你帮他扫?”
原乔乔说:“你本来就是这个组的,你怎么帮他扫?”
“你要帮他扫地也可以。”
原乔乔指着教室:“这儿四排座位,一人一排。你帮他扫,你就扫两排。每次都是我们倒垃圾,今天轮到他倒垃圾了,一会扫完地,你帮他去倒垃圾。”
包丽丽不服气:“凭什么我要扫两排?我就扫一排。”
原乔乔说:“你扫的那一排是你自己的,怎么叫帮他扫?”
包丽丽扭着腰,把扫把一丢,往桌子上一靠,撅起红红的嘴巴:“反正我就扫一排,你们爱扫不扫!一会耽误了时间,大家都回教室上课了,地还没扫完,反正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原乔乔说:“我看到你的样子,就能想到你的妈。你要么就老老实实帮他扫,要么就不要替他揽事。”
包丽丽伸手一推桌子:“你什么意思?你骂谁呢?我就帮他,怎么了?”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跟你吵,你省省吧。”
原乔乔提着扫把走出教室,大步走到操场去。
这会是早饭时间,操场上没几个人,但仍有一些男生们,在那儿打篮球。
这些十来岁的男生,爱篮球爱的上瘾,常常饭也不吃,一下课就跑来打球。深秋天,也不怕冷,T恤外面套着球衣,打的热火朝天。
覃越就在其中。
他是那球场上,个子最高的,长胳膊长腿儿,蹦跳的起劲,皮肤发红满头大汗,头发都湿了。
原乔乔叫了一声:“覃越。”
覃越听到了,回头看她一眼,冷漠地扭开头,没搭理。
原乔乔继续叫,扯了嗓子:“覃越!”
覃越投球的姿势停了下来,不耐烦地回她:“干嘛?”
原乔乔说:“出来!”
覃越忍着不爽,手一抬,把球抛给他的伙伴,拾起球衣,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朝操场边缘跑过来。
他眼睛热胀充血,皮肤也是红的火烧一般,看着很不好惹。
“干嘛?”
“扫地。”
“你神经病啊!”
覃越怒了,甩了她个白眼,转身就要走。
“不许走!”
原乔乔扯住他衣服:“今天轮到你!”
“老子不去!”
覃越烦躁的不行,嚣张地冲她骂了一句。
他伸手推搡了一把她的手:“不要乱碰我!”
“你今天必须去。”
原乔乔说:“我们早饭都没吃,都在打扫卫生,你凭什么只管自己在这里打篮球?”
覃越一脸厌恶:“管他凭什么,反正老子就是不去,你让包丽丽帮我扫。”
“你是个少爷,包丽丽是你的丫鬟吗?什么事都让别人帮你做?”
“她愿意,关你屁事!”
原乔乔提了扫把就往他脚上一拍,刚好打在覃越的后脚跟腱上。
覃越痛的跳了起来,趔趄着转身,怒搡了她一把:“你想干什么呀?”
他个子十分高大,目露凶相。旁边有几个男生看到了,连忙过来劝架,共同拉扯覃越,低声说:“人家是女生,你干嘛。别跟她争了。”
原乔乔险些被他推倒,一时陷入众人的围观。她脸色通红,感觉有一股热血,突然沸腾,哗啦一下涌到脸上。
“你他妈的。”
覃越冲她竖了个中指:“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不要以为你是个女的,老子就不敢揍你。”
原乔乔嘴唇都颤抖起来。她生怕自己当着这么多人,会控制不住哭出来,她咬着牙齿,声音哆嗦着说:“你就是个无赖,老子不怕你。”
几个男生夹在中间,将他们推开了。
教室里空荡荡的。
包丽丽他们,都已经走了,留着原乔乔的那一排地没扫,桌椅板凳也全都歪歪斜斜,没有归正。垃圾筐放在讲台前,无人理会。
原乔乔正要去扶垃圾筐,忽然发现黑板上用彩色粉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原乔乔,贱人。”
“你妈死了。”
她像遭了雷击一般,太阳穴突突跳动。
她飞快地跳起来,冲向讲台,拿起黑板擦,拼命地将字擦去。
粉笔灰掉了一身,手指红黄蓝绿。
吃过早饭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回了教室。
“怎么回事啊!”
大家抱怨连天:“这么久了,地还没扫干净,垃圾也没倒。一会怎么上课啊。”
“今天该哪个组值日?”
原乔乔一声不吭,拿着扫把,默默地扫地。同学们一边抱怨,一边自己把桌椅归整,开始读书。
原乔乔一个人,试图去搬动那筐垃圾。
无人帮忙。
嘉淇也回了教室,看到她独自在扫垃圾,才上前来,低声说:“我帮你吧。”
原乔乔倔强道:“今天不该你扫地,你去学习吧。”
嘉淇仍说:“我帮你。”
两人抬着垃圾筐去往垃圾场,原乔乔全程不说话。
“你吃早饭了吗?”
嘉淇小心翼翼地问。
原乔乔说:“没有。”
嘉淇说:“他们都去吃饭,你也该去吃饭的。”
原乔乔摇头:“反正也没时间吃。”
倒完垃圾,嘉淇说:“我帮你把垃圾筐拿回教室去。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呢,你去找一下你的饭盒吧,看还能不能吃。”
原乔乔点头,去饭堂里找她的饭盒。
几个蒸笼格子找遍了,却硬是找不着。她再三检查每一个饭盒,确定自己的饭盒确实是丢了。
这下不但早饭没有,中午饭也没有了。
心情沉重地回教室,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覃越却已经打完篮球,回到教室了,正大汗淋漓地坐在座位上,拿着一瓶饮料喝。
包丽丽坐在座位上,看到原乔乔,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
原乔乔大步走到她座位前:“黑板上的字是你写的?”
包丽丽挑眉斜眼。
“不是我!”
原乔乔说:“你敢做不敢承认吗?”
包丽丽说:“老子说了不是我,谁写的你找谁去。怎么,全班就我一个人讨厌你吗?傻.逼,想骂你的人多了。”
她圆圆的眼睛,单眼皮,眼黑特别小,有点斗鸡眼,睫毛稀疏,看人的目光,天生带着点儿挑衅。肉肉的脸颊,颧骨很扁平,一头秀发却是乌油油的,扎着长长的马尾,额头露着大光明,加上个子高挑,发育早,使她产生一种自己是大美女的错觉,总是神色得意。肉肉的红嘴巴,不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就是放出恶毒的攻击。
“要打架吗?来啊。”
包丽丽说。
所有同学的目光,顿时都向她投来。
那种浑身发热,血液沸腾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手脚冰冷,肌肉控制不住地哆嗦,苍白的脸色变得绯红起来。
她推开众人,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我还以为她多厉害呢。”
包丽丽得意洋洋,像只得了胜的公鸡。
第6章 滚 仇家
原乔乔七岁,站在家门口,看着她父母打架。
撕衣服,扯头发。
从屋里打到屋外。
从房檐下打到院子里。她爸穿的皮夹克,被硬生生撕烂,鞋子飞了出去。
她妈披头散发,像个疯子,橡皮筋都甩掉了,衣服上全是灰,是在墙上蹭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一幕,让人恐惧之余,又有点莫名,摸不着头脑。
原乔乔觉得他们不像人,像两条狗,在互咬,咬的空气中全是狗吠和狗毛。
“老子要跟你离婚!”
“离就离!”
原乔乔厌恶任何与人发生冲突争执的时刻。每当陷入那样的情境时她总会感到心跳加速,浑身发热,血涌上脸,嘴唇和手脚也会不自禁的哆嗦。她其实心里并不畏惧,但身体就是会有本能的反应,使她完全无力张口,以至于回回在与他人的争锋中落败。
争执殴斗的画面,总会让她觉得十分难堪、尴尬、不体面。她厌恶任何看起来羞耻、不体面的事情,就像她的父母在家中,当着女儿的面互相殴打一样。她告诉自己,此生绝对不要陷入这样的荒唐,因为这种事,在他人看来,真就仿佛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