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老熟人附和玩笑,“何妈好福气啊,有这么个财子。”
隔壁桌打桥牌的女人也说:“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才子!”
一屋子烟雾,笑声在其中翻滚。
待母子二人走了,有人惊讶低语,“这是那个导演吧?他是何妈的儿子?”
“你才知道啊!”
“平日里何妈来何妈去,但我没想到她儿子这么大了……”
“少女妈妈呀,十七八岁生的李寺遇。”
“欸,听说她男人犯过事,在里头。”
“哪儿啊,很早就出来了,后来出车祸还是什么死了!”
“不是犯事儿,我和她男人一个工厂出来的,那会两个小年轻无依无靠,男人替人顶包了。”
“啊……”
“何妈一手把这儿子带大,还这么有出息,真是不容易。”
平常何美云就住楼上,但儿子回来了是一定要去住高档小区房的。她说儿子在北京吃好住好惯了,回家来可不能委屈。
跟着何美云风风火火的步伐,李寺遇笑说:“北京吃好住好,那你怎么不去?”
“去年不是到你那儿住了个把月?”何美云摇头咂舌,“那什么进口超市样样都贵,赶趟菜市场还要请人来给我开车。原来都说北京好,去北京,真正去住在那里才晓得,不像你们那样高消费,整点儿法餐日料,真是找不出好吃的馆子!”
李寺遇直笑,“我哪里高消费?”
“哎呀,那回你下厨做的什么蟹啊刺身,说是莉莉爱吃的。你们平时肯定就吃那些嘛,还不高消费?”何美云瞧见李寺遇默然不语的神情,又道,“我又没说你们不对,赚钱就是为了花的嘛……”
李寺遇不得不反驳,“当时是你非要问我才说的,我和她分开好久了。”
何美云幽幽叹气,“明知道是娇小姐,还比你小那么多,怎么不对人家好些呢?你们谈了挺久的,我还以为真能把人领回来。”
“不说了好吧。”
“你要我不说,倒是领个人回来给妈看看呀,隔壁馆子的小陶,孩子都要上初中啦。”
“我不年轻了,你还年轻啊。”
何美云没好气地睨了李寺遇一眼,“你这就忘了?三年前我脑出血,人差点没了。要是又来这么一遭——”
“妈。”李寺遇无奈极了。
“你在我病床前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要让我看到你结婚,享福!”何美云说起来有怨,“还说小女朋友是丁克,不会生小孩的,要我接受。我这不是接受了嘛,人呢?小时候看着挺招女孩子喜欢的,怎么这个年纪了就跟你那不成器的老爹一样了,是一点也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
在“念咒语”这方面,何美云比丁嘉莉有过之无不及。李寺遇说:“妈,这两个月我就回来了这么一趟,你确定要一直念叨?”
何美云哼声,“难不成你还要马上走啊?”
电梯门应声打开,何美云提着菜篮子率先走进去,李寺遇像被训话了的小朋友,拖着高大身躯亦步亦趋。
八幢八楼一户,生意人最喜欢的楼号之一。居室干净敞亮,盼儿子回家的母亲常来打扫。李寺遇每每回来都有说不出的感念之意,他是想实现母亲心愿的,但对不在场的那个人来说,这太自私了。
李寺遇让何美云歇着,抢下菜篮子去了厨房。洗手切菜,开火热锅,如同他做任何事一样,有条不紊。
丁嘉莉极力称赞过,会做饭算什么,得会边做饭边收拾,完了厨房整整洁洁,才是理想中的型男。
“家庭煮夫吧?”李寺遇说。
“看不起家庭煮夫?你这种男权主义就是社会毒瘤!”丁嘉莉说着狠话,环住了他的腰。
“嗯……我愿意做家庭煮夫,女明星你养我?”
“你既可以拍电影,也可以为我洗手作羹汤,不冲突啊。”
李寺遇笑了,他清楚她着迷的是光环并非他的一切。谁教他一开始拿光环作为入场的筹码,得庄家青睐。谁教他没有光环便什么也不是,
*
社区小店个体户总是无法按时就餐,晚上他们和牌友们一起吃了点儿,这会儿回来才吃正餐。
但将近九点了,考虑到消化问题,李寺遇做的几道菜清淡简单。
何美云掐着时间到厨房,把菜传至客厅,说要边看电视边吃。
李寺遇拿碗筷过来,在茶几旁的皮杌凳坐下了,才发现何美云点播的电视剧是《风雪吟》。他觉得身边这群女人都大有问题,存心跟他过不去。
“你不是看过吗?”
何美云在微信上跟他念叨过,妹妹古装扮相多美,演得多好,让人看得直掉泪。当下说:“好看啊!我再看一遍不行?”
“行……”
李寺遇端起碗夹菜,何美云让他坐过来,别背对电视机,挡着了。他挪动杌凳,不作声地吃饭。
何美云真是很喜欢这部电视剧,夹菜的间隙都不愿把视线从电视机荧幕上移开。
“哎唷莉莉出来了,你瞧。”何美云指了下荧幕。
着朱钗与暗红披风丁嘉莉站在雪地里赏绿梅,细眉轻蹙。李寺遇收回视线,淡漠地说:“她要哭了。”
果然,下一瞬丁嘉莉落下一滴泪来。
何美云道:“给你能的!你这么了解,怎么不去导戏?”
说一个演员有灵气,其中自然有很少按照某种定式去表演的原因。李寺遇导戏,会让演员自如地发挥,但有的导演不同,尤其电视剧人物台词多,呈现在小屏幕上,需要演员按容易被观众迅速理解和共情的方式呈现。
不过,丁嘉莉这场戏仍是很好的。比起在李寺遇电影中燃烧自身般的表演,或者在其他电影中每一个动作都完全遵照导演要求的表演,她明白了什么是“做戏”,收放自如。
李寺遇看着荧幕说:“你可以看我导的戏。”
何美云说:“《火舌》嘛,我专门请街坊去电影院看了,都说看不大懂。你什么时候拍部电视剧,就是这种,我们边打麻将边可以看的,女主角就让莉莉来演。”
李寺遇奇怪道:“妈,你都没见过她,就这么喜欢?”
何美云才觉得奇怪,“你喜欢,老妈就喜欢呀。”
气氛莫名冷了下来,何美云拿遥控器换了一部近来新出的家庭剧,不再提丁嘉莉了。
李寺遇以为这事儿翻篇了,到了洗碗的时候,何美云在厨房外转悠好几趟,终是没忍住走到洗碗槽旁,悄声问:“老妈问你啊,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点希望?”
“妈,三年了,孩子都抱俩了。”李寺遇忽觉疲倦。
“关键是你没有抱嘛!”何美云拍拍他的臂膀,“难不成人家有情况了?”
“……我不清楚。”
“你问清楚嘛!”见李寺遇脸色阴沉沉的,何美云忙说,“我不关心了,我看电视去。”
*
丁嘉莉展开活动后,没办法再迎合李寺遇的时间,二人聚多离少。热恋中的人哪里捱得过,丁嘉莉央求李寺遇搬去上海,说名下好几套房子,住哪都可以。
他本来是去了的,为着她生日,一起选中一辆奔驰的SUV,挂上她生日号码的牌照。可他隔三差五便要去北京,她置气,于是他在北京购置了一套房子,一部分用的贷款。她初来,难掩喜悦地说公寓不错。
一楼两户的跃层洋房,他做梦都没住过,她说是公寓。不过也是言语上的,她没那么做作,哪儿都一样住。
因为同居,丁嘉莉再隐瞒不下去,家人们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关于“家庭煮夫”的玩笑,也是那会儿说起的。
不过总算解决了恋爱问题,李寺遇忙不迭和资方斡旋去了。他不愿再受市场和票房捆绑,要拍自己的电影。
迟总当他自己人,说话非常客气,声称连续拍片也是消耗,不如休息一两年。李寺遇见自己做主无望,决定同一直以来的合作资方分裂。
丁嘉莉无条件支持他,让他放心,她会想办法找投资人的。她能找什么投资人?还不是那些个亲眷,李寺遇不要她掺和,谈论起这件事便不愉快,和议说今后不提了。
如今回想,他们一起生活,度过无眠的夜晚,温柔晚风吹拂,一起饮酒,她抢他的烟,说女演员不能不学会吸烟。他们说了好多话,有过无数次身心灵魂的共鸣。
然而又好像避开了剃刀般锋利的要害,什么也没说。他明白,她太年轻,太甜蜜,无忧无虑而没想过未来究竟如何。
她天真的设想,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在他们温馨的公寓中,养一只叫念念的俊美缅因猫。
李寺遇忙于应酬寻找投资人,忙于集结拍摄新片的团队,忙于将《茧》的剧本打磨得更完美。
忙里偷闲,李寺遇才能回一趟沈阳。自事务繁多后,他回来总是关闭电话的,以专心陪母亲做点儿事,说点儿话。
母亲曾拿出全部积蓄,找街坊相亲支持他拍摄第一部 长篇,该他回馈的时候了。
丁嘉莉是很知道分寸的恋人,懂得给彼此保留个人空间。可对他日渐依赖,也会猜疑他在老家有昔日旧情。
那次丁嘉莉撒了谎,说念念跑不见了,必须给他打电话,向程果问了他母亲那边的号码。李寺遇连夜赶回去了,发现是谎言,隐忍着没发作。
也是经此莫名起了带她回去见母亲的念头,琢磨了有一阵,他准备和她商议这件事,无意中却听见了她趴在床上和丁太太讲电话。
丁太太明知女儿有男朋友,还说哪家的孩子回国了,要女儿去见一见。丁嘉莉不高兴,说她和男朋友好得很。
丁太太慢条斯理说:“一时的,你就晓得会是一辈子了?”
密密匝匝的小事堆积成山,他觉得自己好似大闹天宫的悟空,腾云驾雾后迅速被压在了五指山下。
他的骄傲被碾得稀碎。
第29章 有兴趣
一夜过去,绯闻还在发酵。也因为《今晚酒馆见》下期的嘉宾是李寺遇,关于“大三角”的揣测颇多。
嘉合的澄清声明失去作用,只好提前爆出“何露霏退团”的消息转移大众视线。
这日,综艺节目的第二次录制,何露霏的“酒友”是其前队友中人气最高的那位。
丁嘉莉之前听闻她们队内关系不甚和睦,见录制中何露霏与前队友表现得很亲昵,心下叹服。
入睡之际,何露霏冷不丁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假?”
丁嘉莉想了想说:“没有,都不容易,我理解你的选择和做法。”
何露霏笑笑,“你也蛮虚伪嘛。”
丁嘉莉转身说:“也许是的。但我认为你跳舞很厉害,会在镜头前展现自己,也很漂亮。我不了解你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为什么对他人的敌意这么强烈,或者想要得到你敌视的人的认可——”
“因为你不缺乏认可!”
丁嘉莉静默一会儿,说:“我不愿意承认,但我也因为一些经历,内心感到缺乏。你晓得吗?其实我很开心你把想法告诉我,如果围绕在身边的善意比敌意多,我想我们都会慢慢变好的。”
起初何露霏认为丁嘉莉就是那个坐在包厢里,随便说句话便有人呼应的“公主”。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何露霏感觉丁嘉莉没那么“可怕”了。
当下听丁嘉莉这么说,倒有些别扭。
“是……是吗?”
“同在一个公司,合作的机会也很多,没必要把关系搞僵,对吧?”丁嘉莉耸了耸肩,“而且女孩子应当联合起来。”
“哦……”
何露霏又听不懂丁嘉莉说什么了,道晚安,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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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位到访的“酒友”是山茶乐队的吉他手,一位飒而寡言的女人。她的性取向早已不是秘密,年轻的时候同家里闹得很难堪,现在也没有修复关系。
似乎吉他手和邹青曾在什么场合见过,有些渊源。彼此不投契,酒馆营业期间也避免产生过多交集。
直到凌晨打烊,五位女人一起收拾厨房。尽管录制时间短暂,但每个人都留下了快乐的回忆,录制就要结束,也不晓得有无第二季,疲倦中颇有些不舍。
邹青把洗干净的玻璃杯递给丁嘉莉以擦拭,忽然说;“也许气氛到这儿了,我想说一些不适合说的话。”
丁嘉莉心下一紧。
邹青投来宽慰的眼神,接着道:“这应该会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档节目,说不定还是最后一部‘作品’。”
其他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
“我不敢说彻底息影,但我得离开大众一段时间了。”
何露霏小心翼翼地问:“前辈,你累了吗?”
邹青一如既往地柔和,“嗯,我需要休息。”
吉他手远远睨着她,问:“你认输了?”
邹青说:“我不会认输的。”
录制结束后节目组安排聚餐,丁嘉莉和邹青同乘一辆车,得知那位吉他手也是有些子弟背景的,许是从亲友那儿听到了张家的秘闻。她一向不大看得起邹青,觉得邹青假清高,玩不开。
“我出道也快二十年了,谁看得起看不起,不重要。”邹青说。
丁嘉莉默了默,以何露霏的话问:“因为你得到了足够多的认可吗?”
“不是啊,在这一行摸爬滚打,慢慢就发现人际交往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实你只需要面对角色、作品,当你把这个做好了,有的没有的都会来。”
“以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恶评困扰……”
邹青缓缓道:“怎么讲呢,是你对自身太苛刻,还是你期待被大众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