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丁嘉莉自有烦恼,不太想理会他。
“看到我不惊喜吗?”
“原来你是为了给我惊喜才让人帮着隐瞒的吗?”
“说好回来要跟我说的,你食言了,念念。”不甚明亮的节能灯白光下,傅旸看她的眼神令人难辨晰。
丁嘉莉刻意回避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感觉,“抱歉,我忘记了。”
傅旸笑了下,带着暗藏的侵略性慢慢靠近她,俯身说:“你怎么能忘记。”
她欲反驳,却听他很轻很轻地说,“我们可是接吻过的关系。”
一瞬间掀起眼睫,丁嘉莉愣愣看着他,“才不——”
他仍笑着,温暖得能融化她的冷意,他还有些忧郁,仿佛是独属于念念的少年落生。
久远的情绪被唤醒,丁嘉莉抬手朝傅旸掌掴上去。
傅旸早有预料般,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他,我们也能拿奖,不是吗?”
第32章 见证者
“一个人不应该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开玩笑。”丁嘉莉了解傅旸就是这样的性格,但他们也许久未见,这么忽然一下拉近距离令人不快。
傅旸停顿片刻,手垂了下去,“你真的好狠心。”
“傅旸,”记忆里她很少称呼他全名,总是落生落生的唤,或者小旸。此刻再面对他,她感觉自己那股少女般的劲头已然过去了。她确实比他年长三岁。
“如果我狠心,就不会在出事后一直照顾你。后来也不会告诉你我要走了。在我心里你原本是我重要的朋友,只是有些事……”
“你还是觉得我带给了你很多伤害。”
“你误会了,回来后我行程非常忙碌——”
“你和他一起录节目,看起来那么亲近。”傅旸故作困惑地说,“你们和好了?”
丁嘉莉微微蹙眉,“请你尊重李寺遇导演,再则我和他怎样需不着你来过问。”
“当初和我哭着倾诉的不是你吗?”
争辩旧事如同绞衣服的滑丝,是没完没了的。
她想说那天是太失意才打开了话匣,向他透露了地下恋情,之后他们才成了互诉心事的朋友。可到底是她主动的,怨不得别人,何况“亲密的朋友”确确实实存在过。
见丁嘉莉默然不语,傅旸笑了下,“五十八集的剧本起码要拍三个月,三个月你变成了念念,当然也可以变成阿柿。我的阿柿。”
说罢拉开安全通道的门离开了。
*
一阵闷热的风灌进来,满头大汗的程果放下两手满满当当的环保袋,去打开了中央空调。
唐宪倬正从玄关过来,诧异:“有这么热?”
再看那边厨房吧台后走出来的房主,额上全是汗。
“理解不了。”
邹青还穿长袖衫,把两支红酒放在沙发上,转身也说:“理解不了。”
为了不引起关注,邹青要出国去做手术,也会在那边休养一段时间。李寺遇便说为她践行,就在自己家里,只叫了最亲近的朋友。
他们把储物间的折叠矮桌搬到客厅沙发旁,铺几个坐垫。一会儿吃烤肉、看球赛。四人里只有唐宪倬喜欢看球赛,但另外三人因为从业的关系不太看别的电视节目,也就随他了。
程果忙于张罗,最后把处理过的蔬菜、肉卷和烤盘都摆在桌上了,又拿来清洗干净的玻璃杯,这才落座。
没一会儿,李寺遇端着做的寿喜锅来到客厅。香气四溢,锅还没放稳,唐宪倬就要去夹菜。
程果呛他,“差点烫着老板的手了!饿死鬼投胎啊。”
“唯有食指大动,以示对大厨的尊重。”
李寺遇无奈,笑说:“没事儿,快吃。”
“先举杯吧!”
邹青把方才倒入醒酒器的红酒添至各自的杯中,他们举杯轻碰,照例是要讲祝酒词的,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只好笑。
“祝健康。”李寺遇打破短暂的不明氛围。
“好!”
“健康快乐,吃好喝好。”程果说。
“还有睡好。”唐宪倬接腔。
“……滚呐你。”程果晓得这厮低俗,没好气道。就说这三年,唐宪倬起码和两个实习生睡了。
唐宪倬是香港人,比李寺遇还大上几岁。那会儿他到北方采录素材,准备拍纪录片。经教授和学院生介绍,他找到了也在筹拍自己第一部 长篇的李寺遇。
两人相谈甚欢,都想找对方到自己组拍片子。也算不上“剧组”,李寺遇和摄影助理、录音拢共几人的主创团队。
唐宪倬在沈阳跟着他们组玩了几天,觉得李寺遇这人特有意思,就这样开始搭档了。但按李寺遇来看,就是他蹭吃蹭喝,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帮剧组做点儿事。
一起走过二十代,晃眼就要奔四了。唐宪倬说起来是感慨万千,见今晚球赛没劲头,索性将其当做背景音。
“……戛纳那会儿我就觉得这人完了,我们一群人还在after party,他要回去。回哪边去呀,后来我知道了,和丁嘉莉去看了夜戏。”
李寺遇垂眸吸烟,笑了下。
唐宪倬又道,“你们别不信,我早想讲这个故事了,一直没机会。戛纳之后他到香港住了一段时间,我就看着他每天魂不守舍、坐立难安的样子。他说那个片子可能要搁置了——就是《玉刃》,他有一个很想拍的片子。结果没成,公司那边催得紧,他安慰自己多花些时间去准备也好。好几年,终于拍了。我是不明白怎会就这样了,搞乜啊?”
李寺遇想说话,却被另一位“见证者”抢了白。
餮足饮多,程果说话也不忌讳了,“莉莉还在上海的时候就说养猫,老板事情多嘛,就是我和莉莉找的猫舍,注册证书啊什么的,这么嫌麻烦一个人,成天开心得不得了。”
“猫咪才给了她治愈。”李寺遇呼出薄烟,掸了掸烟灰。
那时丁嘉莉才开始面临舆论攻击,情绪不太稳定。兴许真的有“缘”这一说法,她刚到北京,小猫也有三个月了,可以接回家了。
丁嘉莉正像一个无底洞,需要人给予无尽的关爱。可李寺遇忙于“搞独立”,常常忽视她,连生日派对也只到包厢来打了个照面。
让朋友们羡慕的二十四岁生日——
李寺遇以男朋友名义发来的二十四分钟的影像视频,是别人剪辑的;默不作声送的爱马仕限量款包也是程果托在日的代购买的。
她没有计较,至少表面上没有。
自那年晚秋,台北潮湿的雨夜算起,他们的恋爱已持续了很久,甚至可以说立马结婚也不奇怪。热恋期过去,总有稍显乏味的时期。来到身边的缅因猫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契机。
“念念,是丁嘉莉好想李寺遇的意思。”
就这样,在不安定、充满压力,和对新来的鲜活生命的危险性混无意识的状态之下,他们要开始拍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电影了。
女主角的名字最后用了小猫的名字,在众目睽睽下表达隐晦爱意。
“念念,妈妈要拍戏了。”
女孩偏喜欢过家家,要做妈妈,要他是爸爸。
他们有一个足够抵御暗黑的家。
杯盘狼藉,李寺遇依着沙发座,坐在地上看一侧落地窗外的夜色。她也曾坐在同样的地方,看相似的景,她等他回家。
门锁响了,来的人不是心中想的人。冯莞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因为邹青要走,说通那相看生厌的丈夫放她出来。
冯莞和邹青并没有一见就拥在一起。她们看着彼此,愈来愈近,然后勾上手指。
李寺遇太倦怠了,可也近乎本能地想到,原来两个女人之间的细节这样子的。他腾出一间房给她们叙一整晚的情。
“……你真要和老东家修复关系,去做那什么古偶剧的监制?”唐宪倬嗓音都有些哑了,还在聒噪。
“已经谈好了。”李寺遇晃了晃手下的威士忌酒杯,只剩下还未全化的冰球了。也不知是近来应酬多还是怎么,他常常饮多。
唐宪倬喜欢“电子算命”,他说李寺遇就是那种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保持清醒的“战略家”,非让他去测算MBTI人格。
丁嘉莉好奇,测出来是INFP,所谓内向的情感动物。脆弱、忧虑,纤细的艺术气息。
李寺遇是ENTJ,外向的思维动物,看起来冷漠而强势,惯于掌控群体或动向。
简而言之,他们性格中存在的矛盾是无解难题。
当下唐宪倬再说起难题,“那你到了片场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说真的,你看和你共事的女孩谁想和你发生点儿什么?”
李寺遇呵笑不语,让唐宪倬觉得受了讥讽。
李寺遇很少表露心迹,即使要说,似乎也成了陈述一个事件。最终话题断在了“男主演”一词上,夜还漫长。
*
《今晚酒馆见》第二期在万众期待中播出,邹青、丁嘉莉和飞行嘉宾李寺遇三人的互动细节引起了轰轰烈烈的讨论。
李寺遇喂丁嘉莉吃煎三文鱼的镜头被挡在了其他人之后,可难逃“分析家”们的火眼金睛,他们根据不同镜头拼凑出二人当时的站位,甚至做出了酒馆的数据模型。
分析、作图,以心理学理论鉴定,CP粉举世狂欢却被一个热搜打到角落。
#丁嘉莉说偶像是流行#
偶像是流行,不需要年份。如可乐开盖最新鲜。
辐射范围广阔,“星象仪”举世狂欢。因为丁嘉莉曾为傅旸说过类似的话,还说落生一角非他莫属,肯定能做好的。《似情决》二度合作的消息传来,这句话便引起了他们的浪漫联想。
不同的CP粉蹿到丁嘉莉微博来,管理账号的助理小乙含糊地提到这个问题,丁嘉莉没表态,心里对这些CP舆论感到疲惫。
终于结束繁忙的行程,丁嘉莉搭班机飞往影视基地所在的湖北襄阳。
剧本围读不止那一回,但之后傅旸都因行程忙碌为理由没有现身。开机仪式再见,他表现得稍显疏远。
不过是在人前,丁嘉莉知道他,一会儿到没人的角落他又要说些奇怪的话。自那起事故后,模样没变,心里却落了后遗症似的,没那么明澈了。
以冯翠芬导演为代表,剧组主创班底来自香港,因此开机仪式祭拜的是关二爷。
良辰吉日,香烛之气萦绕,两位主演同一起掀开摄影机上的红布,鞭炮噼里啪啦炸响。丁嘉莉往边上躲,旁边的人不请自帮忙捂耳朵。
丁嘉莉回眸,就要责问。却见漫天红筹烟尘中,一道挺拔的身影走来。
“傅旸,放手。”她觉得呼吸不畅了。
他恶意地笑说:“过去念念不讨厌skinship的,难道阿柿讨厌吗?”(肌肤接触)
“你想我讨厌你吗?”丁嘉莉看清了来人,对上了视线。
“原来你没有讨厌我?”
丁嘉莉觉得傅旸某些方面和自己非常相似,可现在容不得思索这些。
傅旸察觉丁嘉莉的异样,转头看去,微愣片刻,笑得露出皓齿,“啊,我们都讨厌的人来了。”
第33章 王座上
鞭炮燃尽,人群发出比方才还喧闹的声音,拥簇向李寺遇。
丁嘉莉得以有片刻的松懈,与傅旸拉开距离,睨着他道:“说一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讨厌是‘讨厌的人’,你不觉得不妥吗?”
傅旸蹙眉,露出失望模样,“你怎么变无趣了,过去我们一起说了好多他的不是。”
“傅旸,那是过去了。”
“傅旸、傅旸老师,你一定要这么叫我?”
“不然?”
听见另一道声音传来,他们双双转头看去。李寺遇撇下众人走了过来。
动物是有知觉的,会倾向让自己感到安全的一方。丁嘉莉朝李寺遇走去,这个举动激起了傅旸的敌意。
过去他才是念念不二的选择。
“你怎么来了?”丁嘉莉没忘记分别那天早晨李寺遇有多绝情,令人失落。此时主动和他攀谈,怪别扭的。
“你主演的第一部 电视剧,怎么不来?”
不知李寺遇从哪儿变出一条红绳,对丁嘉莉说“收着”。她瞧清上面有珠石和符文,应是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她讷讷地收下了,就要戴在手上,想到即将做造型,开始拍摄,又不晓得该放哪儿。捏在指尖,问:“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李寺遇以为她这是不喜欢,坦诚道:“何女士很喜欢你的‘固和’,听说你要进组了,特意去寺里请大师开光,保佑你平安。”
无论是李寺遇本人还是他母亲的意思,丁嘉莉心里既感动又酸涩。她之前出了事,他没有这样关切过,如今倒想起来要她平安了。
傅旸也是事故的受害者,觉着李寺遇这话颇为讥诮,不禁冷哼一声。
李寺遇这才看向他,漫不经心道:“早该销声匿迹的东西。”
傅旸倒是笑了,瞧了眼丁嘉莉,说:“还不是因为您有软肋,她苦苦哀求您放过我才有我今天。不过别指望我心怀感激,我确实不是什么东西。”
“傅旸。”丁嘉莉低声警告。
尽管他们在幕帘背后的角落,可不远处人来人往,谁知道这些话会不会教人听了去。
傅旸只当是“苦苦哀求”戳中丁嘉莉的伤心事,也不想再惹恼了她,便说:“我先过去了,念念。”
李寺遇不动声色,可丁嘉莉看见他半拢在袖口下的手指收紧了。
她忙跨不过来挡在他身前,“寺遇。”
少有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昵的叫他,却是为了保护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