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就是一小孩。”丁嘉莉微微蹙眉。
“二十四五的人你告诉我是小孩?”那背影消失不见,李寺遇垂眸,淡漠地瞧着她,“不是我的片场,懒得脏了手。”
丁嘉莉犹豫片刻,咕哝,“我和他没什么的……”
“我不觉得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会和加害者再次共事,丁嘉莉,你连和我一起工作都不愿意。”
李寺遇冷静得让人心寒。丁嘉莉发觉了,一到片场他就成了那个王座上的人,座下骸骨成堆,仍有许多人攀爬着前赴后继,只为给他擦鞋。
但丁嘉莉从前不是这样的角色,现在也不是。
她冷声反驳,“傅旸也是受害者,身心都受了创伤,作为导演你甚至不关心,他对你有意见也是人之常情。要知道他一开始有多敬重你。”
李寺遇无话可说,于是有些藏得幽深的想法就这样飘了出来,像伤人的利刃划破了对方。
“哦,不是你们故地重游夜里私会才出的事?”
丁嘉莉惊觉,难道李寺遇真的以为这段恋情是有瑕疵的——本来也没有无暇的情感。若他这般狭隘,那她确实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不被百分百的爱着,也不被信任。
没有人经得起这如同惩戒的爱恋。
丁嘉莉冷傲地同李寺遇擦肩而过,走向化妆间。
*
古装造型最是费时,丁嘉莉还记得拍《百日红》的时候,每次做妆发穿戴衣饰就要花两三个小时。
为着《似情决》第一场戏,造型师给丁嘉莉接了长发,和让原本就多的发量更显蓬松的假发片,梳了胡姬长辫。穿一身绯红金丝裙,戴松石珠宝头链、臂钏、手镯、脚环。
仿盛唐女子妆容,细长翠眉,贴花钿,点面靥、涂朱唇,两颊胭脂浓而斜飞似酒晕。
约莫四个小时,丁嘉莉出现在了待运作的片场。
莫说有位摄影师看愣了,坐在休息椅上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傅旸都怔了怔。
在《百日红》中,她的衣饰华丽,妆容是李寺遇偏爱的自然素净。再到《风雪吟》中的公主出嫁盛装,短短一分钟的镜头引人热议。但始终与现实所见带来的冲击力不是同一量级。
冯翠芬导演叫两位主演先走一遍戏,两个人都没拿台词本,由各自助理揣着。虽不敢说一整本台词全背下来了,但头先几场戏包括对手在内的台词丁嘉莉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同样和严苛的李寺遇导演共事过,傅旸延续了“不把台词带进现场”的习惯。
二人对台词颇干涩乏味,导演担忧地问他们是否戏服捂得慌,热着了。
丁嘉莉说没有,会进入状态的。
傅旸笑说:“导演,那就开始吧,我没问题的。”
大火之中二人共乘一匹宝马出逃,可宵禁时刻已到,没能出长安城。彼此还无意与对方纠缠,楼无意牵马,李知泽持刀,在街市巷口分别。
楼无意寻藏身之所,却被一位大郎认了出来。是勾栏院花魁姐姐的恩客,楼无意在花魁姐姐身边伺候,也学艺。
非赎金赎身而不能离开勾栏院,楼无意被领了回去。问花楼虽不是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却是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众人竞相帮衬,问花楼一侧在修缮,这前门是立马开张了。老鸨翻账簿,清点钱款,唉声叹气,转眼瞧见楼无意,也是该亮相的年纪了。
“拍卖初夜”这一情节书中写得精彩,但剧集得拍隐晦些。便成了楼无意登台献舞,被无礼的王公贵胄看中要带走。
暗中伏伺的李知泽借机杀人,佯作贪色的飞贼掳走了楼无意。这就是第一场戏。
剧集通常拍得快,导演要求也没那么苛刻,这场戏前几镜丁嘉莉和傅旸各自拍得很顺利,舞蹈和武术动作这种有难度的戏也是三四条便过了。
到了有肢体接触的镜头,傅旸刚拦腰带起丁嘉莉,导演便喊了卡。原因在于丁嘉莉从傅旸怀里落下来了,导演笑话傅旸怎么没抱得动。
丁嘉莉打哈哈说:“我太重了。”
傅旸睨她一眼,“胡说什么,你瘦成这样了。”
不远处,站在监视器旁的李寺遇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刀光剑影,杯盘狼藉,烛火将人影投在障子门上,血沫飞溅。悄然往窗口退的楼无意撞上了人,她什么也未看清,便被人拦腰抱在身侧,几乎是被提着与他一同破窗跳下了楼。
这一条过了,还需要补拍一个跃出楼外的镜头,丁嘉莉前前后后和傅旸搂抱了六七次。接着又要吊威亚,拍双双摔在茅草棚上,滚落至地的镜头。
丁嘉莉被傅旸拥着在茅草上急速滚动,将要摔下去时,她忽睁大了眼睛。
她听见他低声轻唤:“念念。”
下一瞬就落地,丁嘉莉不偏不倚趴在了傅旸身上。鼻尖碰鼻尖,他们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丁嘉莉无措的神情被傅旸尽收眼底,他闪过一丝笑意,旋即扮作李知泽,将人一把推开,从地上一跃而起,蹙眉道:“笨。”
楼无意拽他的衣衫撑地起身,“哪有你这样的,利用了人还叱骂!”
“叱骂?”李知泽瞧见追来的护卫,下意识拉上楼无意的手朝街市深处奔去。
传来“CUT”的声音,两人停下步伐。丁嘉莉欲抽回手,却被傅旸紧紧握住。
“傅旸……”她的斥责因喘气而减弱了力度。
“你刚才想起了落生带念念走的时候吧?”傅旸促狭道。
丁嘉莉猛地甩开手,力道过重还踉跄后退了一步。她平缓呼吸,不悦道:“傅旸,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会——”
“你会怎样?”傅旸挑眉,“我以为剧本围读的时候你看到我,就会拒绝拍这部戏了,可是你没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没整理好矛盾的情绪?”
丁嘉莉简直想呼苍天,她无法像以前那样任性,说不演就不演,是因为她签了协议,怎么可能不让公司赚钱反倒赔钱?
好在这时场工和助理过来了,丁嘉莉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李知泽实际不是浪客,也为人卖命的刺客。他的李是天家的李,侯爵王公家不受器重的庶出幺子。母亲是一个舞姬,因侯爵一晌贪欢而有了他,生下他后便被发配到不知哪里去了。傅旸接下来要拍这朱门大宅中的戏。
而丁嘉莉回到问花楼,拍与之相遇前在勾栏院俏皮嬉闹的日常。
*
已是夜里八点,待会儿还要拍一场戏才能收工,丁嘉莉在更衣间换了衣裳,助理来问她吃什么。她说不想吃。助理小甲着急地说:“莉莉,你中午只吃了个三明治和沙拉,这哪行的!”
“回酒店了再说。”
助理说:“小乙送了餐过来,就在房车上,我们先过去吧?”
丁嘉莉只管问对方要自己的烟。
助理哄说:“我刚过去,把包落在那边了。”
“那……”丁嘉莉起身,却见更衣室隙开一道缝的门被推开了。
李寺遇出现在眼前。一整天下来,丁嘉莉已经知道李寺遇是这部剧的监制了。工作人员还议论,李寺遇是试图通过这次和归迟影业修复关系。
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小甲瞧着丁嘉莉神色,还是顾及礼数招呼“李寺遇导演”。
李寺遇颔首,走进来将一个塑料袋放在化妆台上。
“你先出去吧。”丁嘉莉对助理说。
助理只得愣愣地出去了,掩上门,守在外边。
“你干嘛?”丁嘉莉生他气,语气里有说不出嗔怪。
“送吃的。”李寺遇走近了说,“起码还要拍一个多钟头,你不吃东西怎么行?”
“你管我。”丁嘉莉哼声,别过身去。
“我从前管,现在也还要管。”李寺遇冷漠语调让这句本该动听的话变得可怖。
“我懒得理你!”
话音刚落,丁嘉莉被李寺遇一把拽了去。她活动肩膀想挣脱开他,却只得步步后退。
“你好烦啊!每次都这样……”她蹙眉,眼底盛的是委屈。
“你不是说没有什么嘛,我就好奇,是这部剧还是某人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来。”李寺遇呵笑一声,抹去丁嘉莉口红有些晕开了的唇角。
她偏头,却被他钳住下巴。她猛地回想起拍摄《茧》时他那控制欲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做出的暴烈行径。
心口太闷了,只觉心跳突突的不正常。
她使劲转身,闭上眼睛暗自深呼吸。
李寺遇极温柔地抚摸她披散的长发,将其拨到她前肩。手指若赏玩般在她后颈轻划。
他熟知她喜好。
“李寺遇,你不要以为我——”
正说话,李寺遇倏地掐住她后颈。他呼吸萦绕在四周,温声细语道:“宝贝,我的镜头在一直看着你。”
第34章 小坏蛋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个话了。
可他第一次说的时候是噙着笑的,以一种年长者的游刃有余捉弄一个女孩,轻易地激起她忐忑而悸动的心。
时过境迁,丁嘉莉只觉得无理。她嗤笑,“你看啊,你要一帧一帧看我和傅旸是怎样牵手拥抱接吻的吗?”
趁身后人不注意,她用手肘猛地撑开了他,“剧本上是有吻戏的,‘月下对酌,李知泽瞧着男装的无意,倒觉得这女子好生俏丽’——”
李寺遇没让她把话说完,拢了拢因推搡而褶皱的外套衣襟,说:“我会看着的。”
“那么你是为了听我一句错了到我家里去的吗?又为了你恒久的报复心来了剧组,那为什么要送什么平安符?”丁嘉莉说罢静默地望着他,心下生出一股悲戚来。
她还想问问他,为什么那晚吻她的时候那般柔情蜜意,转眼又变成了原来那副可怖模样?
叩门声阻断了她的勇气,助理说造型师过来了。
丁嘉莉睇着李寺遇,要他离开的意思。
李寺遇一顿,解了周身戾气,对门外的人说:“烦请等一下,在吃饭。”
“我不要吃!”丁嘉莉低声驳斥。
“是你喜欢的蘑菇意面,还有小食,放久了不好吃了。”
李寺遇并不理会,将丁嘉莉拉到化妆台前,这次是轻轻的。他打开保温袋把餐盒拿出来,一边说,“我跟几个年轻演员打听的,他们熟悉这边,说这家好吃。”
工作的时候,条件差一点也可以忍受,丁嘉莉今日确是没食欲。不过,她宁愿吃剧组盒饭,也绝不会点这种连包装设计都没有的外卖,何况这地方偏僻,指不定是什么深巷里的苍蝇馆子,卫生条件堪忧。
可餐盒一一打开了,蘑菇意面像是盛放在餐盘中那样卷成了一卷,除了奶油蘑菇,顶上点缀了松露片——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小食也是分开放的,虾刺身和小口的水果塔可,低热量且营养。
“你哪儿订的啊?”丁嘉莉抬眼瞧李寺遇,疑心道。
李寺遇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外卖。”
“哦!”说罢她喉咙轻咽了一下。
李寺遇察觉到这细微动作,笑说:“饿了?”
“……本来就是你欠我的。”丁嘉莉生出孩子气的想法,觉着至少吃一点才不亏,便取出餐叉卷意面。
“坐下吃。”李寺遇自己先坐下了,看着那颇不情愿却让美味收买,竟暗暗弯起唇角的人。
丁嘉莉坐了下来,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拿餐叉往嘴里送。察觉到直棱棱的视线,她挪动餐盒,稍稍别过身去吃。
李寺遇倾身,将她的长发一把握在手中。
“你让我好好吃不行嘛!”她以为他又要撩拨她脖颈,以达到戏弄或羞辱她的目的。
头发忽地散了开来,同时感觉到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丁嘉莉透过镜面去看他。
他环顾化妆台左右,似乎寻到了什么,走过去拿起来——一个黑色螺旋状发圈。他依然什么也没说,回到她身后,拢起她散乱的发,两三下绑成了一束低低的马尾。
“尽力了。”他说,没抬头看镜子。有意回避她的目光似的
这时候了,她哪还在乎形象,再说一会儿也会有造型师莱整理的。何况他的举动早让她愣愣的,咀嚼都变得慢吞吞了。
丁嘉莉没接腔,只觉得这餐叉有些沉,像正经餐厅用的那种。她仔细看了看,发现餐叉背后有凹印刻字。
“你吃不惯这边的盒饭也总得吃。”李寺遇坐在椅子里,好整以暇的姿态,“很快天气就热起来了,你还有打戏,小心出了事情误工。”
丁嘉莉有所舒缓的心情又跌了下去,哼哼两声说:“你不仅要一直看,还要管控我吃饭嘛。”
见他没接话,便觉得这话显得她对“一直”有所期待似的。
沉默地吃了三分之一的分量,丁嘉莉放下餐叉说吃好了。
李寺遇轻“嗯”一声,说:“我先走了。”
丁嘉莉目送他离去,听见门口传来问候的声音,接着造型师走了进来。造型师打扮摩登谣言,不像剧组造型师,倒像时尚杂志的stylist。
造型师瞧了眼餐盒,一边从箱子里拿出工具一边说,“我说怎么他们讲莉莉老师真神仙不吃饭,原来在这里开小灶。”
他们指的“问花楼”那帮青年演员,和丁嘉莉用同一组造型师。
丁嘉莉只笑了下。
造型师笑嘻嘻地又说:“您跟李寺遇导演可真好,我听传闻说他很苛刻的,原来对演员也有温情一面。”
温情吗?倒也算是,如果只是那一点温情,不奢望更多,当年她是可以忍耐着和他继续走下去的。
然而她就不是丁嘉莉了。
“毕竟导演把我一手捧出来的嘛。”丁嘉莉不好再不接话,便玩笑。
“您和傅旸老师都是啊,金童玉女,李寺遇导演这眼光这能量,没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