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全考虑,剧组拍燃烧的戏时会使用低温火,配备安全人员,但要想制造真实的光影,光是后期做特效是不行的,也需要部分明火。
丁嘉莉听导演讲戏,有些恍惚,似乎这空间里太闷了。她叫助理把小风扇拿过来,转头看见傅旸额头已经渗出汗来。
“你还好吗?”她关切道。
“你可以我就可以。”
旁人不晓得他们说什么哑谜,还打趣。正好被镜头录进去,不难想象等以后花絮释出又会有人“嗑到了”。
实际两人心下都有些忐忑,因事故他们各自留下了后遗症。
傅旸这几年看心理医生,做训练,但拍戏时多少会避免大型的燃烧场面。之前和剧组沟通的时候,这场戏是要用替身的,他本人只需拍几个需要露脸的镜头。
可是丁嘉莉要亲自拍,那么傅旸也要证明,过去的事情对他已经完全没影响了。
像他们说的公转,行星围绕恒星沿轨道转动,明知遥不可及,无法触碰,仍旧恒久的转动。从意识到喜欢的那一刻,他已无法停止追逐。
后来他的喜欢变得那样复杂,最终成了一种青少年般经久的较劲。想要被认可,被正视,哪怕只是被看一眼。
场记拍板,监视器上出现丁嘉莉被火光映红的脸。
一片“走水”叫嚷声中,就她不躲也不逃,沉浸蹿进老鸨的厢房,翻箱倒柜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那边厢有几人跑过,似瞧见了她,她忙跃进另一间屋子。
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作响,一截房梁坍塌下来,浓烟滚滚。丁嘉莉快要无法呼吸了,四肢也开始产生麻痹感,她努力让自己意识到这是在拍戏,可燃烧场面如此真实,她感觉自己就要被吞没。
丁嘉莉被裙子绊倒,火势险些扑到她裙摆上。工作人员喊了卡,立马赶过来过来,把她扶到休息椅上。
助理递来水,担忧地问:“有没有事?”
丁嘉莉摇头,让化妆师补妆,立马和导演说再来一条。
傅旸忽地拽住她臂弯,低声道:“不要逞能了。”
丁嘉莉撇开他,蹙眉说:“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我做什么演员?”
“可是太危险了——”
“有什么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摄影机推进,丁嘉莉再次跃入燃起火了的房间,她在自身的恐惧中抽出一点灵魂去感受楼无意,目光笃定地寻找到出口方向。
然而这份勇气是短暂的,断裂的门窗和飞溅的火星不再像人为操控的道具,她已置身火海,这之中传来刺耳的谩骂。
这么久以来,她认为自己方方面面都有所改变,可临到这时才发觉还是没法跨过这道坎。
丁嘉莉瑟缩着,瑟缩着,在轰声之中倒下。
剧本上原就有跌倒的动作,工作人员并没意识到问题,还是近处的摄影师察觉她表情不对,回头犹豫地看了导演一眼。
傅旸意识到什么,忙赶过去。
这时,一道身影闯入现场,一把推开傅旸,踏入燃烧的房间。他抱起丁嘉莉,急促地问,可无人应答。
李寺遇打横抱起她往外走,见一众杵在原地的工作人员,怒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工作人员确信现场的明火与烟雾浓度在可控范围内,对状况感到惊诧,以至这才爆发出叫喊。
“医务!医务!”
“打120!”
*
混沌中,她听见哀求之声。
随之入了梦,她像一片荒原,和煦的风温柔地将她纷乱飞舞的草絮抚顺。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找回了自我,睁开眼睛,看见床头黯淡灯光映照的天花板。她感觉有人握着她的手,那手忽地收紧。
心电图仪传来稳定的滴声。
丁嘉莉启唇,发现鼻腔插着氧气管,闷闷地。她尝试着偏头,缓缓向下看,然后看见了男人的脸庞。
“你是不是傻瓜?啊?”李寺遇蹙眉,担忧之中似有喜悦。
“你……”丁嘉莉声音喑哑,说话觉得喉咙有撕扯的疼痛。
李寺遇松了手,丁嘉莉忽觉失落不安,没一会儿却见李寺遇和医生们一起来了。
医生说丁嘉莉是因为过量吸入浓烟,缺氧而昏迷的,幸好没有引起大脑缺血,以及严重的呼吸道烧伤。但还是有所损伤,需要住院观察。
丁嘉莉心想,恐怕是心理问题导致的昏迷。
李寺遇送走了医生,又在门口和剧组导演通了电话,报平安。他关拢门,坐下说:“这下好了,要住院。”
怎么会有这种人,出口就是惹人生气的话。
丁嘉莉想说一整个长句最终化为,“你有病。”
“好了。”李寺遇叹息,“我会在这里守到你出院为止。”
“为什么你……?”
她最终没有发去微信问他几时来,可他还是来了。
即使她只一个表情,他也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他回答,“航班晚点,我迟到了。”
“你是说你本来……还是你晓得今天拍这场才来的?”丁嘉莉说到末压低下巴,难忍疼痛。
李寺遇见状责备般说“别说话了”,停顿片刻,覆住她半露在被单外的手。
“手机。”丁嘉莉用唇语说。
李寺遇看了她好一会儿,也觉着两人该有许多话需要说,便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你的包在助理那儿,现在是半夜了,我让人家去休息了。”
丁嘉莉“嗯”了一声,点开屏幕底端固定栏上的微信。
置顶第一个对话框是“飞花似梦”的对话框之下,看头像应该是他母亲,他们不久前才说了话。然后竟是“丁嘉莉”,他没备注。
一整页对话框,只有这两个置顶。
是不是可以说,无论如何,他心里是有她的。
李寺遇不晓得丁嘉莉在看什么,见她没动作,问:“你不是要打字,是想玩手机?我手机上没别的游戏,只有棋牌。”
丁嘉莉压低眉,瞪了他一眼,似嗔怪说“我晓得”。
她切出微信,点开了备忘录。什么时间、录音条目,看不懂,也没想看。新建一个页面,她习惯性抬另一手,插着吊水针头的手背作痛。
她只得单手打字,大拇指慢慢点,然后给他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次我不在你身边,我是想在你身边的。”李寺遇说完又立即问,“为什么不用替身?”
“是你说的,如果不像角色一样去受伤,怎么感受真实。”
“我说了这么多话你不相信,怎么就听这一句?”
丁嘉莉垂头在手机上写写删删,过了许久,翻转屏幕: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寺遇略怔然,静默地凝视丁嘉莉,半晌过去,才缓缓说:“丁嘉莉,你就这样迟钝么,我不想做劳什么朋友或者同事,一个人不可能再而三地忍受快要失去的感觉——
我不能失去你。”
第37章 疯帽子
一时屏住呼吸,可氧气往鼻腔里灌,反倒引得人呛了两声。
他忽然有些微地无措,倾身来看她,手不知道是往胸口抚还是穿去背后将人扶起来一点。
然后才问了句,“没事吧?”
“我没事。”丁嘉莉哑声说。攥着那屏幕暗了的手机,因拍戏剪短指甲的指尖隐隐泛白。
他看向心电图仪,用数据确认她的状况,方才坐了回去。
丁嘉莉也才觉得视野明晰了似的,看见李寺遇的脸庞,他的鼻梁很挺,挡住了床头壁灯侧映过去的光,阴影覆在眼睛上,让人看不大清神情,而棱角隐没了些,比平日里柔和。
不是没有为这幅皮囊心动过,她还说过李太太好会遗传。当时他说什么来着,她不是李太太。她觉出他暗藏的不悦,改口称何女士。
可最让她着迷的并非这幅皮囊,而是他迥异不同的灵魂。
那一年在威尼斯她就有所预感,贡多拉摇摇晃晃载她进入他的国度。
你见过了那样的如梦似幻,长于荒野生活中的诗意,往后无论去到哪里,都只是那些地方的过客。
所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他的国度其实也不能失去她?
真教人难以置信。
她怎会迟钝,只是过去种种,他徒有掌控欲、征伐快感——兴许也是她当时太脆弱而令人疲倦,才察觉不到爱意。
她为着最后一点点尊严提出了分手,决绝地说一刀两断,从他世界里消失干净。
她想这样的人即使不爱了,也是很有报复心的。所以从再见的第一眼开始,她便认定他是具有敌意的。也确实证实了猜想,他奚落、讥讽、挖苦,那之中透出的一点点好意,也给人噎得慌了。
可是人面临性命攸关,总是不能说谎的。
“你讨厌我吗?”对视片刻,丁嘉莉垂眸说。
李寺遇哑然一笑,声音轻极了,“对,我讨厌你。”
像一颗石子掷向夜里的深井,看不清有没有荡起涟漪,让人急不可耐,甚至要跳下去。
而后李寺遇低低的轻轻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一柄手电筒,遥遥探到井下去。
“你那么轻易地就说要分手;你决定了永远离开,要去过你的‘平凡’生活,却说变卦就变卦;你接这种恶俗剧本,总是不顾后果投入你全部的热情——丁嘉莉,你哪来这么充沛的热情?”
丁嘉莉抿紧了唇,一瞬不瞬看着李寺遇。如同过去,想在他波澜不惊的脸庞上找出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
不过,如今是为了让自己不要信。
“我是的。”
那灯灭了似的,什么都灭了,丁嘉莉一颗心戚戚的,忍着痛感发出细细的清冽的声音。
“我就是这样,你晓得《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那兔子不过出现了一瞬,我便追着他跳进了兔子洞,然后什么都见着了,Who Am I?我没那个运气在里头斗法,跳出来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稍微看清了一点儿。你看事到如今我还拿童话跟你譬喻,兴许我是一点儿也长不大的……”
“莉莉,那你知不知道电影里的疯帽子?”李寺遇抬手,覆住了丁嘉莉的手背。手机在底下,似一块要融化了的冰。
“让我做一回疯帽子,好不好?”
她的手指不禁缩了一缩,于是他的指腹抚过她指节内侧,挠痒痒一般,要她安定。
“那你……”丁嘉莉忽然嗫嚅了,睫毛颤了两下,鼓起勇气抬眸看过去,“那你要怎么做?”
李寺遇笑了,眉目舒展,脸上是很柔和的神情,“你且看着,好不好?”
连问两句好不好,哪里还是那个李寺遇。
“哼。”公主哼,就是说允了。
门外沿墙的座椅上落了一束花,一个穿连帽卫衣又戴渔夫帽的身影走远了。
*
许多时候,戏里的主角并不能做生活中的主角,因为各人的生活是各人在过。
他们的生活也容不下旁人。
李寺遇讲戏,就那么看着丁嘉莉,淡漠地,极尽占有的。好似片场有一束光落在她身上,其他人全是陪衬,尽管从戏份到番位,是她独一份,可落生这一重要角色也像是可有可无,换谁来演都行。
傅旸有些妒忌,对他们各自和这个整体。
在旅馆房间的卫浴里,浅淡的荧蓝色冷光笼罩着浑身湿漉漉的念念和落实。
现场静得让二人的喘息在彼此耳边无限放大。
“落生。”念念坐在台面上,要抬眸不抬眸得瞥着眼前人。
她手边的盥洗池盛半池水,有蜉蝣般的化为了粉红色的血丝。池底落了一只刀片。
她方才割腕,被落生阻止了,手腕上有一道破坏了表层的伤痕。
“不要去死。”落生说。
“你爱我吗?”
“……爱你的话,你会活下来吗?”
念念偏头,眉目中生出不似少女的妖媚,“那你爱我吗?”
“念念。”落生陡增平日不敢有的胆量,抬手捧住了念念的脸。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缓缓靠近彼此,像嗅对方气味的小兽。手抚摸湿润的紧贴身躯的衣衫,少女的脚一点点攀上裤料。
监视器中两张美丽的脸在耳鬓厮磨,耳机里传来实时收音,李寺遇一手抱臂,一手握拳抵唇,好似很专注。可是他的拳头握紧了,手臂肌肉紧绷,微微隆起。
李寺遇喊了卡。然后这场戏一遍又一遍重复下去,直到深夜,两位演员精神像是被掏空,报以绝望的情绪迸发出一场精彩表演。
顾不上现场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丁嘉莉走向李寺遇,拥入他怀中。
“杀青了,”他唤回她的魂,“莉莉。”
远处傅旸接过工作人员送上的花束,落寞地笑了。
蝉鸣不鸣,光树干上留下壳。
他的夏令营结束了。
*
傅旸不愿时光流逝般,仍和丁嘉莉保持联络。他意有所指地说起“夏令营”一词,“你说有可能存续下去吗?”
“那就叫度假了。”丁嘉莉在视频通话这边笑,然后想起了起当初一头栽进“夏令营”的感觉。
便收敛了笑,说,“或许再悠长的假期,也是有期限的吧。”
傅旸迟缓地“哦”了一声。
“戏拍完了就拍完啦,以后怎样说不准。”丁嘉莉很快扬起笑脸,唤念念过来身边。
缅因猫看似凶猛,其实是很乖顺的。念念在丁嘉莉身边躺下,享受抚摸,没一会儿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念念好乖啊……”
“是呀,它特别黏我,不过在北京那会儿它屈服于李寺遇淫威之下,声控猫似的,让它倒下就真的倒下,还打滚儿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