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电影好,我们跟着沾了光。”
“互相成就么,那可是金熊奖诶,他那么年轻……果然是横空出世的鬼才……”
造型师也没有谄媚的意思,拣好听的话和艺人闲聊罢了。他们对圈子里各个名堂门儿清,对艺人的好恶装在心底,不说。
*
一组在拍今天最后一场戏,一组早已经收工了。
傅旸去健身房跑了步,他那几位众所周知的好友近来沉迷举铁练背肌,他也跃跃欲试,可第一天开工还未适应,力不从心。
他出了健身房,拿起滑板下楼,想再没有人的巷道再玩会儿,等某人收工回来。
剧组同事基本都住这间酒店,离影视基地近,因此住宿条件泛善可陈。房间里甚至可以吸烟,不会收取额外的清洁费。
李寺遇觉着无所事事,才到周边街道转悠。往回走就在酒店的院子里看见了傅旸。
还是那个滑板boy,丁嘉莉钟情的类型。她喜欢的事物闪亮亮,人也是。
滑板载着傅旸飞速过来,就要撞上时,傅旸一脚刹住滑板,一脚踩在地上。
滑板翘起来,很高傲似的。
“我是来救场的,你不是吧?”
李寺遇觉得傅旸忒幼稚,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来,火星令傅旸往旁边让了一点。
“你得意什么。”李寺遇吸了口烟,“病没治好趁早去治,疯魔了就不好了。”
傅旸心下窝火,“哪怕是有一点点良知的人,也不会对患过心理疾病的人这么说话,你是人吗?”
“你不是个东西了,还要求我做个人?”李寺遇似笑非笑道。
傅旸妒忌李寺遇永远都有四两拨千斤的气势,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入得了他的眼。
不对,是有的——
傅旸冷哼,“那么导演你呢,追到片场来,不是对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蓦地,滑板在响声中落地,傅旸连帽卫衣的领子被攥在了男人手中。
李寺遇叼着烟,再近一寸火星就可以烧到傅旸皮肤。压迫感令张狂的傅旸一时也没能做出反应。
“我不管你什么病,给我永远记住——你的粉丝差点害死了莉莉。”
李寺遇冷笑,扔垃圾般丢开了手。
动作替他诉尽了最后一句话——你没资格。
傅旸握紧拳头,隐忍道:“也不是我想的,没人能预料到那样的事情。”
“片场封锁线外站着你成堆的粉丝,不想让事情重演,你最好收敛一点。”李寺遇瞥了傅旸一眼,转身朝建筑物走去。
*
今日网络是真正沸腾了,APP卡顿,好一会儿才恢复。
早些时候傅旸和丁嘉莉的粉丝分别把路透照片上传微博,更有站姐“大炮”拍的修过的高清照片。
随即便传出李寺遇空降片场的消息,说是出任监制。
要知道监制是在现场统筹全部工作的角色,尤其对于剧集拍摄可说是灵魂人物。
在李寺遇电影中可以看见他自己既是制片又是导演,倒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奇怪就奇怪在,如此不可或缺的监制一职,应是一早定下的,哪有人员到位,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开机了,这才出现的。
“《茧》阵容”一词就这样开始流传。粉丝乱斗,首当其冲的傅旸的粉丝“向日葵”,无论私下怎么说,台面上他们不敢对李寺遇导演有异议,便将矛头转向丁嘉莉。
傅旸觉得快要被评论和私信淹没了,他们让“哥哥”、“老公”、“小旸”照顾自己,离丁嘉莉远一点。想说点什么,却也不了了之。
于是“向日葵”只看到他登陆微博十几分钟之久,悄然下线。
当初他不似这般瞻前顾后,坦率地赢得了她的青睐。
二十一岁,傅旸也已出道了好几年。他是所谓的成长系偶像,经过公司培训被打包进男团出道。公司规模不小,却在对他们的经营规划上出了偏差。
像花火一样,出道时的盛大很快便不见了。他们默默做着八线小偶像,发烂俗的舞曲唱片,出席一些商务活动。
眼看团体不如单人活动赚钱,公司便减少了他们的团体行程。那段时间傅旸无所事事,新调来的经纪人还很热血,梦想在业内闯出一番天地,于是搜罗各种消息,领傅旸去尝试。
傅旸开始参与试镜,练习台词,上表演课。暂时还没看到什么进益时,他来到《茧》的试镜现场。
也有单独试镜的,也有被选角导演要求搭档的。厅里排队的人很多,小房间的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进行得很快。出来的人说不晓得结果,也没看见李寺遇导演。
傅旸想这么有个性的大导演也不会亲自来选角啊。
他被要求和一位女演员搭档,一同走进房间,看着面前的摄影机和选角导演等工作人员,虽然紧张得喉咙发涩,仍是流畅地作了介绍。善于在人前表现自己,应是偶像的基本素养。
他和女演员试的是配角的戏。对方是科班出身,比他游刃有余,因而有一处没能接住戏。走出房间后,他颇感丧气,觉着这次是没机会了。
这时,选角导演追了出来,让他再进去。人群里发出惊诧的呼声和窃窃私语。
他们认得他,毕竟他也是数得出名字的偶像。
傅旸摒弃杂音,重新走进房间。他看见一位女孩出现在房间里,然后通往里间的门是敞开的,一个男人坐在那昏暗中,双手抱臂。
“傅旸是吧?”女孩眉眼弯弯,拉回了他的思绪,“我叫丁嘉莉,和你试戏的搭档。”
“我知道你是丁嘉莉。”傅旸预感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有些堂皇,“可我刚才试过了……”
“我们换一场戏。”丁嘉莉把一页纸张递给傅旸。
他看见戏中两个人物分别是念念与落生。她接着说,“你演这个,落生。”
“开始吧。”里间的门中传来一道淡漠地声音。
丁嘉莉回望了一眼,很甜蜜似的,再转头看傅旸,问:“看着台词演就可以,你需要准备吗?”
“不用。”无论这是什么情况,机会来之不易,傅旸拿出决心。
丁嘉莉若有所思地点头,站到墙壁边去。她没拿台本,好似就是角色本身,眨眼睛神情就变了。
她浅浅咬着唇,隐忍似的斜睨着墙角,片刻看向傅旸,“落生,你走了,会带我一起走吗?”
那是傅旸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做戏。她太真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应,于是笨拙、热忱地诵读台词,做出肢体反应。
结束后他很沮丧,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表演得很僵硬。
“没事的,回去等待消息吧。”丁嘉莉这样说,他觉得是公式性地安慰。
“我知道不尽如人意,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好的。”傅旸坦率道,“但是人人的机会有限……我能够和你试戏已经很开心了。”
丁嘉莉稍稍偏头,有些讶异地模样,“你喜欢我?”
傅旸说:“不敢说是粉丝,但我喜欢你的戏。”
“有机会合作。”丁嘉莉挥手目送他离开。
一整天下来,选角组的工作人员都乏了。门关拢的里间,丁嘉莉却兴致勃勃,她跨坐在李寺遇身上,环着他脖颈,天真烂漫地说:“虽然还有好几天,可我觉得落生就是他了。”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小偶像?”李寺遇轻抚她的背,让她不要乱动。
“不是啊,真的很符合我对落生的想象嘛。”
“因为模样?”
丁嘉莉笑,在李寺遇注视下去啜他的脸颊,“还是我们王子殿下最英俊啦。”
李寺遇偏头躲开,面容却是破了冰,“那倒没有‘最’。”
“就是‘最’,我说是就是。”丁嘉莉说着又胡乱蹭啊动的,李寺遇只得双手固住这人。
“我就该出去。”
因为独立筹拍《茧》,经费问题,李寺遇需要片酬低但又潜力的新人。人们都建议李寺遇不要来现场,给人徒增压力,可李寺遇总归不放心。丁嘉莉便陪着他在这背后悄悄观察。
丁嘉莉顿了顿,凑近李寺遇耳畔悄声道,“你不觉得这里很刺激?”
李寺遇眉梢一挑,揽腰让人完全伏在身上,“工作就好好工作,小坏蛋。”
“可我看你也并非全然不享受……”
话未能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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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做不到
优秀的演员几乎都有一个相同的特质——破碎感。不是人人都具有能被捕捉的敏感纤细,而傅旸有这个潜质。
事实上李寺遇对傅旸也是有好印象的,没经验反而是优势,他还没落入俗套,戏不好可以引导。
他们最终选定了傅旸饰演落生,一个与念念完全不同的好孩子,但因为内向寡言的个性、平平的成绩,也属于学校集体中被忽视的边缘人。他母亲是卖打糕的,父亲在监狱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帮母亲做生意。
念念不缺物质条件,但缺乏爱。她最热衷的事情便是做些令人讨厌的事,没有老师、同学喜欢她。她和落生看上去也不是朋友关系,只是威胁他,抄他的作业和考卷。
傅旸本身是普通的小孩,和落生并无相似之处,丁嘉莉和念念亦然。
就像《四百击》、《麻将》、《坏孩子的天空》一类的描绘残酷青春的电影,《茧》是一部看似清冽,内核沉郁的电影。
李寺遇说丁嘉莉给予了他的灵感,丁嘉莉深信不疑,偏对故事本身的来源有所好奇。她问起,他没回答,于是再没谈论过。如同他们之间的许多事一样。
《茧》开始拍摄,他们暂时从各自背负的压力中抽离出来。小猫念念被带到上海,李寺遇先前买的那辆SUV也派上了用场。众目睽睽下,他们暂时分开住,又有点儿热恋期的感觉了。
后来想想,兴许这叫做回光返照。没人察觉不幸的征兆,也没人去想未来会如何。李寺遇只是想为他的缪斯女神拍一部电影,并没有奔着拿奖或票房去。
只是不幸来临时,每个人的想法都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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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开始拍摄,傅旸的粉丝便开始攻击丁嘉莉。尽管为傅旸能出演李寺遇的男主角而欢呼,但听说傅旸是丁嘉莉“亲选”,气得跳脚。
当然,真正的□□是傅旸在IG发了一张缅因猫念念从木地板上走过,糊了影的照片,这意味着傅旸去过了丁嘉莉的公寓,粉丝愤怒、不满,甚至有的宣扬脱粉。
傅旸澄清李寺遇导演和工作人员也在,事情才稍稍平息。但粉丝们是记恨上了原就惹人生厌的“表公主”丁嘉莉。
丁嘉莉和傅旸一个是体验派,一个是片场新人,为了让他们彼此熟悉起来,找到最佳状态,导演让他们尽量花时间待在一起。
程果像往常丁嘉莉去赶通告的时候一样,作为监视器时刻在李寺遇顾不及的背后观察。丁嘉莉和傅旸兴趣所在相近,流行文化、电子游戏,他们一起滑滑板,有好多说不完的话。
蝉鸣肆意,香樟树下阳光斑驳,他们分享同一包pocky,傅旸轻声笑说,“李寺遇导演好像你的监护人。”
丁嘉莉吃完一支pocky,不甚在意地说:“他就是这样。”
傅旸若有所思,再递过去一支pocky。丁嘉莉刚放进嘴里,傅旸忽地凑了过来。树影随轻风晃动,映在她脸上,鼻梁上一直有一抹光点闪亮亮,他完全不由自主。
然后才意识到他们离得太近,她愣愣的神情都变得有些模糊。他想说什么,最终只唤了一声念念。
她稍稍往后倾身,他便更近一分。嘴唇微张,咬断半截pocky。
丁嘉莉猛地站起身,颇有些惊疑地瞧着傅旸。只见他一双桃花眼斜看过来,有促狭之意。
“念念。”他没发声,启唇的时候半截pocky掉落在地。
“小旸。”丁嘉莉没有再唤戏中的名字。可要表达什么,她不晓得,愣怔半晌说,“我去导演那边了。”
接下来一切如常,李寺遇还贴心地送丁嘉莉回公寓。她邀请了好几次,最后都以最近狗仔围着剧组打转而不了了之。
门砰地摔上,丁嘉莉来不及问话,李寺遇欺身而上,如狂风暴雨般的亲吻袭来。她在似梦似幻的感觉间想到什么,软声说:“你好会吃醋啊李寺遇,上回参加那个慈善晚宴,男艺人看我穿高跟鞋长裙不便上台阶,搭了把手,回来你连我裙子也要撕碎——”
“是,什么都是我让你去做的,我犯贱。”李寺遇不再让她说话。
从那时起,他们当真是将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尽了,骂够了又要爱,上床像打架,结束后依偎在一起吸烟。她汗津津的,枕在他胸膛,说你要爱我。他说莉莉,我已经足够爱你了。
分不清真假,她早已在浮沉中迷失自我。
何况对一个体验派演员来说,《茧》要投入的情感是几近极限的,比她以前拍的所有戏加起来还耗费心力。
一个人终究没法理解另一个人,依靠亲密关系盲目支撑对方的力量消失了,他们在一场戏几十条NG的斗争中从恋人彻底变成了敌人。
“我受不了了,李寺遇。”丁嘉莉跌坐在绒毯,喃喃道。
李寺遇站得很远,声音似无波澜,“做事要有始有终。”
念念躺在地板上打滚儿,瞧着这对渐渐变得冰冷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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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嘉莉全身心投入到最后两个月的拍摄中,她化身念念,在落生寡言而笃定的少年爱意中得以舒缓现实带来的痛楚。
犹如念念最后自投罗网般被继父奸-杀,丁嘉莉自暴自弃,面对早已腥风血雨的网络舆论,偏还同傅旸亲近。
夏夜,闷热晚风拍打在脸上,他们坐在昏暗的公园里。片场的工作人员来回走动,丁嘉莉喝着本该是道具的啤酒感叹,他们像青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好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