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这一段路就只她一个人,累了也不敢睡,望着路边被黄土扑的灰头土脸的杨柳发呆,还有那一片深邃碧绿到让人害怕的湖水。
甄妙不识字,拿着书也瞧不出个名堂来,虽说相公偶尔闲暇时也会教她认字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要用的时候依旧不够。
两口子每天利用吃完饭后的一阵工夫琢磨这几味方子,甄妙记性好早已经将各味汤的功效记清楚了。
一个院子一边热火朝天一边冷若寒冰愁云满天,秦大娘坐在树下不住地朝那边张望,见那小两口小声嘀咕着什么,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再瞧自家儿子躺在床上被儿媳妇训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暗叹自己命不好,当初就该好好挑挑的,要不然也不会将这么个母老虎给招进了家门。
人时常会有脾胃不和、饮食不节饥饱失时等毛病,甄妙最先熬制的就是治这种毛病的汤,待自己尝试过后才抱着装好的小坛子去见梁小姐。
甄妙将汤的功效全数道出,又倒了一碗给她尝,梁小姐饮尽后夸了声味道好,还是好奇地问道:“这一碗汤当真有这么神奇?那往后还要大夫做什么?”
甄妙笑道:“不过是起个预防的作用,小毛病也治得,疑难杂症指望它便不成了。梁小姐若不信,不妨照着我方才说的有这些症状的人试试,试过了再说。”
梁小姐也没推辞当即让下人去照办,见她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心里的那点迟疑也打消了。
这东西毕竟不是灵丹妙药,便是见效也得有个时候,两人安静地喝茶,直到下人惊喜地回来传话,说酒醉不醒的人喝了管用,还有伤寒头痛的喝过发了汗也好了,不敢相信这只是一碗可随意饮用的汤。
“之前梁小姐同我说想要独一份的,我寻思过倒也不是不成,只是这汤钱我是要往上提,我信得过小姐的为人便不与别家比价后再决定卖给哪家了。”
物以稀为贵,容不得梁小姐多考虑,哪怕一个月三十坛就要十五两银子的天价还是答应下来,谁让方才不过验证是否真有功效,得了甜头的人早已传出去了,已有老板差人来询问提前预定。
两人就此立下字据,期限一年,过了第二年便作废需重签,梁小姐无奈地笑了笑:“林娘子真让我刮目相看,被你架在火上,你说什么我都得应。”
甄妙是有备而来的,字据她让相公写的,哪边都不偏,待梁小姐签下按下手印才说道:“既然说好了,我会恪守规矩,这一年只给醉春酒楼送货,钱一月一结。”
其实之前她也担心自己要的这么狠,梁小姐会不会因为贵而拒绝,眼下真定下来她才松了口气,这么多钱足够他们换个住处了,但她还是极力将要飞出心的欣喜给压下。
直到回家平静的脸上嘴角翘起,眉眼弯弯,走进院子秦大嫂等正好从屋里出来,笑着问道:“遇到什么喜事了?笑得这么欢?”
甄妙弯腰摸了摸跟出来甜妞的头:“嫂子要出去啊?”
“把做好的绣活送过去,老板催着要。”
“那嫂子赶紧去吧。”
秦大嫂站在原地看甄妙步履匆匆地回了屋,心里一阵叹息,都说越相处越熟,哪像他们两家一直这么客气,什么都分得清楚。她之前也有心思要是甄妙忙不过来,她就去打个下手,不管多少给点家里的日子就能轻松点,可惜人家一点假手他人的意思都没有。
这两天她看那两口子在一起说说笑笑别提多羡慕了,林相公丢下手里的书帮甄妙添柴念书,今儿早上抱着的那口坛子应该就是夫妻两人捣鼓半天的东西吧?
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又说不准是哪儿不好,那边老板催得紧,她也顾不上多想。
林母见她回来将早就准备好的水端来给她,甄妙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擦去嘴角的水,笑着说:“娘,卖出去了,一个月得十五两银子,我们能换地方住了。等相公回来让他先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找好地方咱们就搬。”
林母也乐得合不拢嘴:“还是我儿媳妇本事大,我寻思着这回咱们不如慢些找个好的,最好方便你做买卖,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总比你天天在外面遭罪的好。”
甄妙也是这个想法,眼下他们还是买不起院子,横竖这笔租金少花不了不如找个和心思的地方。
婆媳两养成了轻声细语说话的习惯,就是这样也架不住有心人偷听,他们的新住处还没找秦大娘已经将他们要搬走的消息嚷嚷的满大街都知道了。
甄妙出摊路上逢人就问,弄得她也很尴尬,随即一想自己家又没欠他们做什么偷鸡摸狗的照顾无关人等的情绪?
“秦家男人出了那种事多可怜啊,你们要是搬走了这日子要怎么过?老的老小的小,全都指望不上,你们家买卖好又不缺钱,能照顾就照顾着也是给自己积德了。”
甄妙愣是被这话给气笑了:“大娘既然这么可怜秦家,要不将他们给请到家里伺候好积德?我和他们非亲非故,同情是人性,大包大揽不是我的事儿,我娘家还有亲人等着照拂。”
梁小姐大方已经结了一个月的钱,甄妙眼下手里有闲钱,边卖汤卖饼顺便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落脚。
“可真巧了,就是之前柳娘她妹妹盘下来的铺子旁边那家酒坊要转让,好像掌柜的要回老家了,这两天正找下家呢,林娘子抽空不妨问问去。”
甄妙听得心里一热,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相公给盼放学了,收拾好东西拉着他就往酒坊去,再路上将自己的打算给说了,这一回她很坚决地表示自己要这么个好位置做买卖,她保证买卖会比往常好很多。
林书安难得见她自信满满如此热切地模样,这银子是她想法子赚来的,她要做什么他自然无异议。看来他打算找凌兄帮忙找独居院子的念头也能打消了。
上回光盯着隔壁的铺子瞧了,今儿才见这屋子远比那处宽敞,屋子多还有地窖,存个过冬的果子蔬菜也方便。铺子里的桌椅板凳也不带走,租金一个月一两,一租就是一年。掌柜的走得急,传出消息也不过才一天,他们来的早,等别人回过神来只怕要错过。
甄妙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越瞧越满意,与相公商量过当即决定租下来。
牙人还是上次那位,不想一个月还未到这两口子就要换这么好的住处,这回可不敢像上次那般怠慢了,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全都给安排妥当,没多久两口子便成了这处铺子的新主人。
牙人临走还热切地说:“就喜欢和痛快人打交道,这铺子一直有人气也不用特地收拾,稍微整理整理直接就能做买卖了,我先祝林娘子生意兴隆,往后有需要同我说一声,定给您办妥帖。”
掌柜的一早就将家当收拾的差不多,这会儿拿到了剩下几个月的房租就带一家子人去镇口租车离开了。
甄妙里里外外转悠了好一阵,小脸上兴奋未消,眼睛扑闪扑闪如孩童一般:“相公,还有几天房租到期,这几天我们抽空把东西搬过来,也不至于太赶。好在我们来时带的不多,一两天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林书安虽然整天待在学堂,不代表他不知道邻里间说的那些话,看甄妙将铺子给锁上,在回去路上说:“回家你看有什么物件暂时用不着,我先收拾过去,在顺便打扫一下。”
甄妙说不用:“我用不了多久就收拾出来了,你读了一天书也累了,得养足精神。”
林书安无奈地笑道:“不累,再说给咱们家里做事怎么会累?你嫁给我原本该我养着你,咱们两怎么偏偏换了个个儿?给别人见了笑话。”
两口子进院子正好和秦大嫂打了个照面,甄妙笑着同她打招呼,秦大嫂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就走了,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林书安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许是秦大娘和她说了咱们要搬走的事儿,外人觉得咱们落井下石,他们家日子正难熬,一家子指着这点房租过日子。”
林书安许久之后才说了句:“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必理会他们。”
进了屋林书安从衣袖里拿了一两银子递给甄妙,向来清冷的俊颜染上一抹绯红:“比不得娘子,惭愧。”
甄妙愣是被他给逗笑了,趁娘不在,附在他耳边快速说了两句什么,林书安的脸更红了。
秦大嫂的态度让一家人更加坚定地搬离此处,甄妙在灶房一边忙活一边和帮忙摘菜的林母说:“就在大街上,卖什么的都有,娘要是在家里待的烦了也能在旁边转转。”
林母点头应下,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辛苦你了,这么一大家子得你扛着。”
甄妙笑了笑:“娘和相公不要觉得对我有亏欠,我们是一家人,做什么这么见外呢?我有件事想和娘说,是关于我姐姐的。”
林母知道甄娟要与夫家断绝关系的事儿,已经猜到儿媳想说什么,她抢在儿媳开口前说:“你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娘都听你的。你姐姐也是命苦,就算和焦家划清界限,回到娘家也不容易,倒不如跟你在一起还能开心点。”
甄妙也正有此意,姐姐好不容易从火坑里爬出来,她不忍心让姐姐继续在和王氏的争吵埋怨中度过余生,她想将姐姐彻底从泥潭中拽出来。
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前面的路上会有什么,但总要走过才能知道,即便再怎么糟糕,他们还不是熬过来了吗?
婆媳俩没有刻意压制声音,她们的喜悦冲淡了笼罩在这个院子上空的阴霾。
搬家那天只剩一些稍重的大件了,林书安还是请了一天假,与他交好的两个人来帮忙,其中一位就是方家的小少爷,瞧着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有力气的,甄妙也不好使唤他,只给了他一只轻便些的竹筐让他帮忙带过去。
甄妙觉得这些街坊邻居也是有趣,平日里私底下没少说他们一家子的闲话,现在他们要搬走了反而一个个做出不舍的表情来,好似平日里他们多么的情谊深厚。
秦大娘坐在树底下扯着嗓门阴阳怪气:“走了也好,他们没住进来的时候我家好好的,才一个月就把我家祸害成这样,我都怀疑我家的好风水是不是被他们给占去了。你们瞧吧,偷来的早晚要吐出来,说不定用不了几天就得倒,到时候拿钱来求着租我家屋子看我拿不拿正眼瞧他们。”
甄妙扶着林母往新家去,听这话只觉好笑,今儿是好日子没必要和一个嘴硬老太太抬杠坏心情,至于他们家以后好还是坏且用眼看就是了。
收拾东西用不了多长时间,甄妙的买卖没停,林书安怕她忙不过来将给方家、梁家定的汤给熬上了。
方子辰和凌秀见他这么能干大为意外,两人都是被长辈娇养大的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一边瞧着这种凡事自己动手的日子也有趣。
“嫂子供给醉春酒楼的汤,一坛五十碗,一个包间只卖十碗,各位老爷们都没办法,都催着掌柜的再多备些。”
凌秀也听说了:“林兄好福气,贤妻便是嫂夫人这般了罢?”
林书安没开口嘴角却上扬,显然对两人的夸赞十分受用。
甄妙和林母顺路买了些肉菜、鱼肉还有一副猪下水,打算好好招待他们,灶上烟灰重免得熏到他们,让他们去前面铺子里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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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村这两天有两件事嚷嚷的热火朝天,一是甄大的大女儿和婆娘闹得水火不容,听说差点动了刀子,焦家母子俩被吓破了胆,从一开始的死活不撒手变成了恨不得赶紧把瘟神送走,村里人都怀疑这大姑娘是不是被气出毛病了,自打回了娘家三天两头寻王氏的麻烦,鸡飞狗跳没个消停的时候。从镇上做工回来的人无不惊叹命运变化,自打那二姑娘甄妙嫁给了穷小子林书安,几近一无所有到了镇上,短短的一阵工夫没见,人家已经盘了铺子做起了正经买卖人,就在大街醒目的地方,饼子汤卖的十分好,他也买了碗真的十分好喝。
王氏听到这话一颗心变得活络起来,同已经能下地给菜地浇水除虫的甄大说:“妙娘去了镇上有阵子没往回来送信了,我这心里怪惦记的,这几天让娟娘照顾你,我到镇上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也顺便给他们带句话,不能只光顾着自己过日子,连你这爹不管不问。”
甄大因为最后一句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犹豫一阵吐出一个闷闷地“嗯”。
王氏想将晨宝带上,说什么孩子大了也该四处看看多长长见识,甄大不同意,怕外面的天气把孩子给晒到了,中了暑反而得不偿失。
“我一早就带他走,不会太晒,再说他姐姐姐夫有这么大的能耐,他真要生病了,还愁……”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道声音,王氏匆忙跑出去见是陈青,笑着问道:“她陈伯,你怎么来了?”
“娟姐儿不在?”
王氏一愣,往屋里看了一眼:“什么话你和我说吧,许是去洗衣裳了不在家。”
“妙娘要她姐抽空收拾好东西到镇上找她去,等娟娘回来弟妹你记得把话带到啊。”
王氏心里不忿,这没良心的东西满脑子只装得下她姐姐,不认自己这个后娘就算了摆明是连老子都不要了,晨宝往后还指望她这个姐姐提携,这往后怎么开口?
陈青送到话就走了,没想到半路上遇到抱着衣裳回来的娟娘,又将刚才和王氏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你妹妹争气,我看她应该也是要提你一把,在镇上新奇东西见的多人也多,日子过得也有趣些。”
甄娟笑着道了谢,她这两天其实偷偷去镇上了,布庄需要针线活好的,她便接了些来,虽然赚的不多好歹也有傍身的钱财了,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妹妹一家人日子也难,她不想打扰他们,就趁妹妹不出摊的时候去,现在听到妹妹记挂自己,心里一阵暖流划过。
甄娟回到家故意没提遇到陈伯的事儿,等了一阵也未见王氏提这事,哪儿还不明白是想装傻充愣好坏她们姐妹俩的情分。
反正相看两生厌,他们之间的那点情分早在她在焦家受苦受难的那些日子里给磋磨殆尽了,回屋里收拾了一个包袱挎在胳膊上就走。
王氏瞧见了赶紧过来拦,指着她骂:“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爹还躺在床上养伤,你不伺候想往哪儿跑?家里因为你丢人丢的还不够吗?去找你妹妹让人跟着笑话她吗?这家里好不容易有个出息的,非得闹得和咱们划清界限吗?”
甄娟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有出息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天天夜里不想想妙娘小时候你怎么对她的,想沾光呢?做梦!只要我这个姐姐在一天,你想都别想。”
甄娟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有欢笑亦有难过的小院,她这辈子再不想回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