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这条路,平时人迹罕至,所以积雪都没有清理,顾小文和江容走在上面,脚下吱吱咯咯的响,时不时还有树上的雪沫被风带得迎面扑来,沁人心脾的凉。
“你看一只耳!”顾小文喊着在前面走得东倒西歪的江容,指着路边因为积雪而被填满的沟。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蠕动,所过之处雪被撞得乱七八糟,但是连一只耳的影子都看不到,它整个都在雪下面。
江容笑起来,好看得和周围的雪一样刺目,顾小文也笑起来,她眯了眯眼,觉得自己要雪盲了。
他们玩了一阵子回家,白东卓是通知了下午来,所以顾小文想着吃了早饭,然后睡个午觉,再收拾收拾见公公就行了。
结果白东卓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邪风,一大早的就杀回来了,顾小文和江容还有一只耳,两人一狗,都朝着雪坑里面蹦来着,脖领子里面都灌了雪,头上也全都是,别提多么狼狈了。
于是顾小文和江容把一只耳送到后面他的恒温狗窝的时候,回到屋里一开门,白康城就说,“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顾小文都没有朝着沙发上看,就开口习以为常地和白康城嘴上对付,“我和江容去探索了一番雪下世界,前面山道上有个沟,足有一人深,被风刮满了雪埋个你都绰绰有余……”
话音说了一半,顾小文僵在了门口,她看到了沙发里面坐着的一个干巴瘦的小老头,而且汪莲华正在跟她挤眼睛。
她拖鞋才换了一只,感觉到事情不妙,正愣神的工夫,江容也低头换鞋,在她身后撞了一下,顾小文一趔趄,扑通趴地上了。
是个十分五体投地的姿势,而且她的脑袋因为看着沙发上的老头,是冲着那边的。
这个老头应该就是白东卓,从白康城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虽然和顾小文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也没有什么气场,就是很干巴一老头,可是顾小文在地上跟他对视了一眼,确定他就是白东卓。
因为他和江容的脸型,眉眼,甚至是气质,都出奇的相像。
汪莲华和江容赶紧把顾小文扶起来,顾小文想着索性也出丑了,倒也不紧张了,笑着对着沙发上的老头打招呼,“是白叔叔吧,您好。”
顾小文一只脚穿鞋,一只脚没有穿,但是一派从容自然,“我是顾小文,江容的女朋友。”
白东卓完全转过来,顾小文心里啧啧,这怎么一点也不像白康城!
顾小文觉得她好像看到了江容的老年版。
白东卓淡淡抬眼看向顾小文,视线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消瘦的下颚显得他有些憔悴,顾小文听汪莲华说过,他身体不好,所以一年四季住疗养院的。
他很快收了视线,淡淡应了一声,然后问起了顾城,顾小文把鞋子都穿上,外套脱了,索性直接走到沙发边,和白东卓攀谈起来。
她很守礼,白东卓问一句她才会说,并不主动挑起话题,江容很快换完鞋子也走过来,不过他直接走到了顾小文的身边,看了白东卓一眼,都没叫一声爸,父子两个人顶着十分相像的脸,感情却显而易见淡漠得很。
顾小文知道江容出身,但不知道他们平常的相处模式,但是人生就是这么讽刺,白东卓引以为傲的大儿子,没有一丁点像他的地方,反倒是哪哪都不顺心如意的小儿子,简直长得像他的翻版。
就像顾小文和顾城也不是父子,却在某些难以对外人道的地方,相似度胜过亲生。
顾小文并没有做好人,拉着江容让他和白东卓打招呼什么的,反倒是见了江容有些不自在,对他说,“你衣服和头发都湿了,上去洗个澡换换吧。”
她语调温和,她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也湿了,可是她不打算换。
江容看了白东卓一眼,很听话的上楼,白东卓看着江容上楼之后,视线落到顾小文的身上,看她挑不出错的姿势和表情,问她,“你喜欢江容什么?”
他虽然人不在白家,但是对于白家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毕竟汪莲华就是他的耳朵和眼睛。
所以白东卓不太懂,为什么顾小文放着白康城这样正常又优秀的男人不喜欢,会喜欢江容。
“长的好,”顾小文没什么迟疑的说,“还够傻。”
白东卓顿了顿,看了眼白康城,白康城有点尴尬,顾小文说话总也不按套路,她这时候应该说些江容的优点……
但是顾小文和白康城对视,也有点迷茫,是白康城让她不要装,说他爸什么道行的狐狸精都能看透吗?
她说的是实话啊。
气氛就这么尴尬的维持了一阵子,直到白东卓说自己累了,在汪莲华的搀扶下去楼上休息了。
白康城这才皱眉看着顾小文,“你啊……”
顾小文耸肩,“老爷子怎么突然就杀回来了?”
“下午要走,”白康城捏了捏眉心,“说是疗养院那边组织的,去热带城市过冬。”
顾小文点头,白康城想了想又说,“我爸……其实你不用在意。”
“我没有在意啊。”顾小文说,“江容长得好像他,我对这种长相基本上没有抵抗力,他说什么我都……”
“你说什么呢!”白康城糟心的站起来,“你赶紧也回楼上洗漱下,中午一起吃个团圆饭,我在市区订了桌,把你爸也叫上,算是两方正式见个面。”
顾小文点头,白康城率先上楼,顾小文回屋江容刚洗好了澡,从浴室往出走,顾小文说,“你洗好了,正好我也洗洗,一会你换我昨天给你买的那身,下午团年饭去市里吃。”
江容穿着浴袍站在门口,顾小文进了浴室,正要关门,江容不知道怎么想的,跟着她又进去了。
顾小文能理解家里新出现了一个人,会给江容带来不安,而且他们父子之间真的很冷漠,江容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白东卓说。
顾小文准备洗好澡之后安抚江容一下,却没有想到江容这就急着来求安慰了,一开始还只是站着,但是在顾小文开了花洒冲水的时候,他就毫无预兆的上前抱住了顾小文。
才洗好擦干的江容瞬间湿透,两个人站在花洒下,顾小文后背靠着浴室墙壁,腰被江容狠狠搂着有点懵。
他撒癔症似的像是害怕,但又不太一样,顾小文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笑起来,“不是你让我不要在意你爸的,结果你自己很在意?”
热水一直在两个人的身上淋着,顾小文眯着眼睛透过江容的肩膀看向镜子,她看不清雾气的镜子里面自己的模样,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轮廓,却莫名能看出是放松又愉快的。
“没事没事,”顾小文摸江容湿透的头发,“无论你爸爸怎么样,或者我家里人怎么样,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你也不会离开我。”
江容不说话,就只是用力抱着顾小文。
她忍不住想起那时候和江容一起淋雨,捡到一只耳。
想起两个人在大雨里奔跑,想起她们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其实没有跟江容说过,她最近睡觉,半梦半醒之间,总是会听到滴滴的声响。
顾小文聪明得过头,她能猜出那是什么,可是无论是什么,和江容在这个世界相识相爱,都是她一辈子最快乐的事情。
好一阵子,顾小文被江容推开,水淋得她睁不开眼,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江容的浴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他毫无保留的面对顾小文,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哎,”顾小文额头抵在他的肩头,轻声提醒道,“容容,你没有心理障碍了?你浴袍掉了。”
江容僵了下,但是很快又放松下来,他眯着眼,任由水流冲刷洗净他的身体和那些冰冷又险恶的记忆。
好一会,他才说,“嗯,你查查。”
“嗯?什么?”顾小文问。
“我身上……的痣。”江容说,“你自己查。”
顾小文笑出声,浴室的热气彻底把镜子覆盖,照不出顾小文是怎么查的痣。
反正等到他们一起洗完澡出来,淋浴用品掉了一地,连装着淋浴用品的架子都倒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在沙发上,江容在后,怀里是顾小文。
大毛巾盖在两个人的头
上,他一只手给顾小文擦,一只手擦自己的,毛巾下面他时不时还要咬一口顾小文的后颈。
“可把你忙坏了。”顾小文笑着打趣,“十六颗,全是黑色。”
江容在毛巾底下笑起来,头向前轻轻撞了下顾小文的后脑。
下午去市区白康城订的饭店吃饭,这大过年的居然人很多,好在他们是顶层的包房,很安静,也很宽敞。
只不过白东卓还没到,顾城先到的时候,顾小文一看他进门,脸色有点不好看,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汤颜丽。
顾小文头疼地和她对视了一眼,汤颜丽瑟缩了一下,挪步躲在了顾城身后。
“你妈妈想要见见你男朋友。”顾城给他的菟丝花撑腰,“我就带她来了。”
这会儿白东卓还没来,江容也是要跟着白康城和白东卓一起的,毕竟是两家的正式见面,因此现在屋子里,就只有顾家的三口人。
顾丝丝顾小文是询问了她意见的,她不愿意来,但是汤颜丽就真的是顾小文不想她来。
“她怎么出来的,五院管得这么松吗,”顾小文没有大吵大闹,淡淡道,“她见过江容,就在她在我生日那天给我的饮料里面下了药之后,江容在他们家阳台发现了,然后来敲过顾家的门。”
顾小文看着顾城,“她把江容赶走的,我手里还有江容给她画的画像。”
“小文……”顾城表情难堪,汤颜丽嘤嘤唧唧的哭了起来,顾小文觉得没劲,没有再赶汤颜丽,而是看着她说,“你为什么非要来我不关心,但是你要是今天敢乱说话,我保证你不会想再试试我的手段。”
“小文!”顾城喝止她。
顾小文闭嘴,这时候门外有人开门进来,白家一家也到了。
两家本来生意上就没有什么往来,白东卓之前也不太能看得上顾城的那些阴私手段,不过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和他一直攀谈,带着淡淡笑意。
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顾小文在桌子底下和江容手拉手,听着两家谈论年后的婚事,还有白东卓直接表明,年后就让白康城着手给江容改姓的事情……
等到吃过了午饭,听着外面来自城市中各处的炮竹声,这个年过得才算真的有了一点年味儿。
白东卓饭后直接坐车走了,这一次出去过冬,汪莲华也收拾了东西,跟着白东卓一起走了。
其实这一次白东卓回来,就是来接汪莲华,他们一辈子相伴,一辈子有情,却一辈子没有在一起,老了也处得像是两个老朋友,这一次是一块去旅游。
而顾城和汤颜丽也准备回去了,汤颜丽这一次是真的精神稳定了很多,席间偶尔的谈话顾小文也能看出来她病情好转,只是她终究没有办法原谅一个蓄意杀人和抛弃孩子的人。
饭店的门口两家人分成了三波,走向三个方向,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雪,白康城开着车,回到白家之后,给江容和顾小文一人封了一个红包。
很厚,能砸死人的那种厚,这是白康城干的唯一一件十分具有土豪和霸总气质的事儿。
顾小文也给他准备了礼物,“这两个项目给你做新年礼物,”
顾小文说,“以后我只做建筑类相关的项目,这些零散的项目,都是顾城的人脉,肥水不流外人田,哥你看着挑。”
白康城接过来粗略的看了几眼,然后笑逐颜开,对于工作狂来说,送钱送项目才是送到心坎里。
“算你有良心。”白康城拿着合同资料敲了下顾小文的头。
“今晚我要出去一趟,”快晚上的时候白康城说,“你们俩留家里守岁吧,我有个客户今年流年不利,在医院躺着呢,家里人都在国外,我估计得陪着他到半夜。”
顾小文忍不住道,“不严重接家里得了。”
白康城摇头,“你当白家谁都能进么。”
他驱车走了,顾小文和江容留在空荡荡的家里,汪莲华也走了,谢萍还有常国秋也都放假,两栋别墅里面,只有几个轮值的保安和佣人。
顾小文带着江容和一只耳到处疯跑,放烟花。
而白康城到了顺宁市医院住院楼,见到了客户。多少年合作的老客户了,这人也是倒霉,年纪大了,这几天下雪地滑,公司出来后直接顺着大楼前的楼梯出溜下去了,人老了就脆,摔断了腿,挺严重的,吊着呢。
回家还得人专门照顾,佣人都放假了,家人在国外回不来,不如在医院,高价雇佣了一个护工。
白康城和他攀谈一阵子,准备出门找个饭店订饭,结果到了医院大厅,就看着一个小姑娘一手打着吊针,一手举着吊针的瓶子,正站在大门口哭呢,门前三层棉帘子,她出不去。
这会儿大厅里没有医护人员,也没有来往的病人,白康城走过去打算帮忙,结果小姑娘一转过来,居然是他一直准备调岗还没来得及的小秘书夏游青。
“白总……”
夏游青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大概是没有想到在这里能遇见白康城,控制不住地一头扎进白康城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姥姥……呜呜呜,没了,我回,回不去呜呜呜呜……”
白康城皱眉,但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吊瓶,没有推开她,笨拙的拍了拍她脑袋安抚,看着外面万家灯火微微愣怔。
而此刻同样愣怔的不光是他,还有和江容躺在床上的顾小文。
顾家没有来得及换掉的豪华大床上,两个人之间的枕头没有了,江容抱着顾小文,开心得整个人轻颤。
顾小文震惊于他的忌讳说没就没了,江容却像是早就想这样,毕竟每一天,在顾小文睡着之后,他都在不断的尝试着。
先是脱掉衣服,躺在她身边远处,再后来尝试着拿掉两个人之间的枕头。
直到昨晚上,他终于能平静的在她睡着之后,把她完完全全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