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生来可能就是要去竞争那个位置。
可当皇帝好吗?
他没觉得有多好,坐拥天下享万民跪拜,拥有的也不过是无边孤独罢了。
“景舟,如果你根本不想当皇帝,那你为什么会被李泓的话离间?为什么不喜欢霍青行?”徐之恒三问。
李璋一愣,为什么?
他张口想说明光对于父皇而言是不同的,可那种不同也只是一种静悄悄的注视罢了,根本无法让旁人知晓。相比明光,他能光明正大的喊父皇,和父皇一起用膳,理所当然的在围猎的时候站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为什么要嫉妒?
李璋呆住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嫉妒毫无缘由,所以他就是为了这一点点小事,居然埋怨了曾经救过他的明光?以至于如今再次连累他受伤……
“好好想想你要什么。”徐之恒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站起身。
他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晋王和晁建已死,那五千兵马有的死,有的被关押,还有凉州城内的慌乱也得他去平定。
“表哥。”
身后传来李璋的声音。
徐之恒脚步一顿,他回头,看着依旧坐在原地的李璋,轻轻嗯了一声。
漆黑夜色下,少年的目光从最初的闪烁变得坚定,他双手紧握置于膝上,看着徐之恒说,“我不知道我要什么,可我知道……即使父皇真的想把皇位给明光,我也不会说什么。”
“相对那个冷冰冰的位置,我更想要一个朋友,一个……兄弟。”
*
十日后。
霍青行和阮妤踏上了回长安的马车。
早在十日前的那个晚上,霍青行就醒来了,可他到底受了箭伤,不好贸然移动,他们就没立刻走。徐之恒和李璋也没走,徐之恒要处理凉州和黑甲军的事,李璋就单纯只是想……弥补对霍青行的亏欠了。
在凉州的这阵子,李璋几乎每天都往霍青行的房间跑,端茶送水,伏小做低,直接把萧常等人的活都给抢了。
就算阮妤冷着他,他也不气,每日嫂嫂嫂嫂喊个不停。
……
这会李璋和徐之恒在队伍最前面,马车里,大伤初愈的霍青行看了一眼身边依旧抿着唇不说话的阮妤,笑着握住她的手,柔声问,“还在生景舟的气?”
阮妤瞥他一眼,幽幽道:“我哪敢呢。”
头几日她对李璋心中有气,自然不待见他,即使允许李璋进霍青行的房间,她也从不搭理他,这样的结果就是霍青行在人前给足了她脸面,等李璋垂头丧气走后,他便开始与她讲道理,说不是李璋的错,让她别怪李璋。
后头几日——
她不给人脸色看了,霍青行也主动和李璋说话了,李璋就更加不肯离开了,从以前一天来三次,到后来几乎除了霍青行睡的时候都待在屋中,弄得她跟霍青行都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刚刚要不是她直接臭了脸,估计李璋还要跟着他们上马车。
以前她担心李璋疑心霍青行,以后两人在朝中要针锋相对,如今她不担心这个了,她只担心以后就算她跟霍青行成亲了,李璋也还要霸占他们的时间。
她在霍青行面前一向是没掩藏的。
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全都露了出来,霍青行见她一脸吃醋的模样,笑得眉眼都变得明媚了几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等回去,我们挑个吉日成婚吧。”
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了。
看着他明媚的笑眸,阮妤心里蓦地一软,也顾不上吃那等子干醋,主动握住他的手,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来的时候是烈焰夏日。
那个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只瞧着路上的风景从繁华到落寞,就连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糟糕,如今看着车窗外的戈壁黄沙,阮妤忽然觉得这最北边的风景也没那么糟糕,还有些她从前不曾见过的雄伟壮观。
或许是心情放松了。
回去的这十多日,她一路权当赏景游玩了,只偶尔也会问下徐氏如何。
在凉州的那十日,除了霍青行需要休养生息,徐氏也一样……没了女儿又受了伤,阮妤那次看她,发现她从前那一头最受人夸赞的黑发都露了白。
她没去徐氏面前转悠。
以前是心里对她有怨,不肯见她,如今……有了阮云舒这层关系,徐氏就算不怨她,也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关继续对她好。
可惜吗?
阮妤不知道,只是有时候看着徐氏的马车,她会莫名的恍然。
霍青行帮她给徐氏找了个丫鬟,一路伺候她。
阮云舒的尸身没带回来,而是葬在了凉州,连带着她们之间的那些仇恨恩怨也都葬在了那黄沙之下。她的死讯肯定是瞒不住爹娘的,可他们也不想让爹娘知晓阮云舒是怎么死的,死前又都做了什么……晋王已被钉上“反贼判臣”的称号,与他扯在一起,阮云舒只会受万人唾骂,让她干干净净的死去,是徐氏和阮庭之向豫王祈求来的结果。
豫王问了他们的意思,他们也点了头。
就这样过了十数日,阮妤一行人终于抵达长安,那是一个极好的晴日,天空湛蓝,万里无云,阮妤掀开车帘,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口站着许多人。
爹娘还有如想、谭柔小善连带着阮靖驰都在城门口等他们。
看到他们。
阮妤脸上也终于扬起了一抹轻松灿烂的笑容。
第189章
他们离开的这阵子。
长安也变了天, 先是仅剩一双兄妹的卫府不知道为何被人抄了家,然后是宫里那位六宫之主也被贬为庶人关进了冷宫,如今后宫已由贤妃掌管,朝堂上的官员都在说——
这次豫王平定反贼有功, 贤妃虽无封后却也有了管理六宫的权力, 只怕这储君的位置不日就要定下来了。
就算不想定也没法子了。
他们大魏总共也就两位皇子,如今一个死了, 自然只能由另一个来当。
有人喜也有人忧, 以前晋王那派的党羽自然不希望李璋成为储君, 每日希冀着李绍再搞出几个孩子出来, 可以和李璋抗衡,毕竟他们有眼线表示之前李绍收用了一些宫女, 可他们的希冀还没持续几天就听说那些宫女全都死了,就连那个一向受宠的观山真人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李绍居然被杀了。
听说他死的那日,冷宫里那位被关了十多年的庶人卫氏也死了,连带着前任皇后一道死于一场大火。
有宫人说那夜火势很大, 那位早就疯癫了的卫氏一直在火中大笑, 还死死拉着前任皇后的手,不准她离开,以至于姐妹俩最后都死于火中。
还有人说。
大火前, 贤妃曾去过。
只是做了什么, 说了什么, 众人却都不知道。
……
时光就如白驹过隙。
很快就到了八月,距离他们从凉州回来也有两个月了。
阮妤和霍青行这阵子也很是忙碌, 霍青行前阵子已官拜侍讲学士,虽还是个从五品的小官,但比起从前还是好了不少, 如今他已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还有管辖的人了,只他务实,许多事不喜欢假手于人,这阵子还是在继续在忙他离开长安前的活。
而阮妤除了忙酒楼的事,还得处理喜帖的事。
她跟霍青行的日子已经重新定下来了,九月十八,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了,之前的一些朋友自然得重新请,许意蕊、岳青霓是肯定要请的,还有杜南絮。
她已经和应天晖成婚了。
原本六月那次就要来,谁想到被诊出有一个月的身子了,这长路迢迢,别说应天晖不放心,就连阮妤也怕马车颠簸回头出事,在杜南絮写信说明情况后立刻给人去信让她好好养身子,等日后得空再见。
这次婚期定到九月,她过了前三月,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还有高嘉月——
阮妤跟这位永平郡主虽然没什么太多的情分,但近来回想前事,总记得前世她明责暗帮的情形,便也给人送了一封帖子,至于来不来便是她的事了。
庄星晚那边,阮妤也写了信过去。
至于阮家的那些亲戚,都由爹娘计划请哪些,阮妤没管。
霍家的那些……
阮妤先前问过霍青行和霍如想,兄妹俩都没有特别想请的人,阮妤实在不待见季家那一家子,便也乐得轻松。
就这样。
忙着忙着,没多久就到了九月,距离她跟霍青行成亲没两日了。
霍青行近来也已休了假,陪着她接待客人。
先来的是阮家的亲戚,阮妤早前就已经包下一间客栈供他们居住,应天晖和杜南絮也没有掐着日子来,而是早了两日到,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的杜南絮即使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大袖衫,也遮不住她明显隆起的身形。
相比从前那个端庄又恪守规矩的元夫人,如今怀了身孕的杜南絮不仅没有折损容貌,还比从前多了一些瞧不见的娇俏。
阮妤和霍青行是去城门口接他们的。
他们先到。
也不知道哪辆马车是他们的,正翘首盼着,便见一辆马车朝他们这边驶来,杜南絮更是直接掀起车帘探出头朝她打招呼,“阿妤!”
阮妤看到她的脸,眼睛立刻一亮,忙拉着霍青行上前。
马车停下,她看到杜南絮气得扭过头,没多久,里头就传来她的声音,“应天晖,你干什么扯我袖子!你没看到我跟阿妤打招呼呢!”
应天晖好脾气劝着,“你还怀着身孕,别那么激动,等马车停下你们再好好叙旧。”
杜南絮哼一声,“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不知道吗?哎呀,你让开点,别挡着我去见阿妤!”马车一阵颠簸,杜南絮掀起车帘探出身子,看到站在马车旁的阮妤和霍青行,她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明媚了,刚要下马车就被应天晖打横抱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住,尤其是看到阮妤惊讶的目光,她的脸当即就红了,一边捶人胸一边说,“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应天晖却没放,直接把人抱着下了马车,才松手让她站稳。
杜南絮气得不行,腮帮子鼓鼓的,但又碍着这里人多,只能瞪了他一眼,然后立刻上前挽住阮妤的手,“阿妤,我们走,别理他们!”
身后传来应天晖的声音,“你慢点走!”
杜南絮也不管。
只瞧见阮妤笑盈盈的一双眼,才又红了脸,“做什么这样看我?”
阮妤也没隐瞒,直言道:“就是觉得你变了许多。”以前整日死气沉沉的人,如今就连眉梢眼角都透着藏不住的笑意,脸颊也丰腴了许多,一双眼睛更是璀璨明亮。
杜南絮被她说红了脸,倒也没反驳,“他和他的家人待我很好。”
她没有想过再一次嫁人的她居然能被这样善待。
阮妤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以后会更好。”
“嗯,”杜南絮弯了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阮妤,笑着说,“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两人走在前头有说有笑。
应天晖和霍青行在后面说着话,目光却始终看着他们,时不时,应天晖就会喊一声,“慢点走。”
杜南絮总会嘟囔一句“啰嗦”,但步子却真的会慢下,每当这时,阮妤总会忍不住笑。
未婚妻和好友都在,霍青行清隽的脸上也带着笑,“小佑怎么没来?”他还特地给他写了信。
“他倒是想来,小包袱都收拾好了,谁想到出发那日他就闹了肚子,爹娘怕他出事便把他拦下了。”说起自己的弟弟,应天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跟阿絮还是偷偷跑出来的,估计回去,那臭小子又要闹我了。”
想到应天佑的小孩脾性,霍青行也忍不住抿唇笑了下,“我给他买了东西,他既没来,回头你替我交给他。”
“行啊!”
应天晖爽朗一笑,只看着前面杜南絮又拽着阮妤跑到摊贩前,立刻又急匆匆跑过去,“你慢点!”
霍青行看着他们的身影,也笑着走过去,在应天晖扶住不甘不愿的杜南絮时,他也牵住了阮妤的手。熙熙攘攘的街道,阮妤一身紫衣,手里握着一支簪子,回眸看他。
霍青行忽然就想起了那个秋日。
也是这样天清气朗的日子,她握着一支簪子问他好不好看,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却不敢注视她的眼睛,只匆匆瞥过头,哑着嗓音说了一声“好看”,如今不等阮妤发问,他就从她手中接过簪子替她戴上,在她抬眸的时候,抚着她的碎发,低眉笑道:“好看。”
阮妤也记起了那个日子。
闻言,她笑着扬起唇角,反手握住了霍青行的手。
……
两日后。
便到了阮妤和霍青行成婚的日子。
大清早的,阮家就开始忙活起来,阮母、谭柔、霍如想帮着收拾东西,阮父和阮庭之接待来客,其余阮家的亲戚自发帮忙,阮老夫人那边也送来不少丫鬟、婆子,帮着收拾东西。
宴席自然是由金香楼的人准备,张平、郑荣为主厨。
阮妤便待在房间,一边由人梳妆一边和满室的朋友说话。
除了前两日已经到了的杜南絮,许意蕊和岳青霓也在昨日赶到了,他们在京城都有屋宅,自然不需要阮妤替她们准备什么,不过今天一大早,两人都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过来了,帮着她弄这个弄那个,生怕她不知道。
阮妤前世就嫁过一次,哪里会不知道那些流程?不过看她们高兴,也就由着她们。
庄星晚也来了。
这会坐在旁边,正笑着听岳青霓说起她们三人小时候的事。
阮妤坐在铜镜前笑盈盈听着,待听到岳青霓压着嗓音说道“第一次上课,阿妤就哭了”的时候,才挑眉回眸,看着岳青霓说,“你再仔细说清楚,谁哭了?”
“我说这么轻,你怎么还是听到了!”岳青霓红了脸。
阮妤哼笑一声,她身边的白竹正在替阮妤挑簪子,白竹前不久生下了一个儿子,不仅比从前丰腴了不少,整个人也透着一股子祥和的气息,闻言却忍不住抿唇笑道:“岳小姐惯会胡说,那会明明是您哭得最厉害,每次被罚还要抱着小姐哭,小姐那会总一脸无奈地看着被你哭湿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