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儿(美食)——紫夭
时间:2021-06-02 09:48:12

  小姐姐合掌与阿彩拜了一拜,“谢谢您。”说罢了,方拿着煎饼,牵着小妹,绕入了小巷里。
  店里,蜜儿正沏了壶热茶端来桌上。
  明煜尝了一口菊苗煎,又喝了小口茶。一旁丫头忙忙乎乎。磨墨临字,让他来识…“二叔,帮我看看这是个什么字儿?”
  他摸索来上头磨痕字迹,歪歪斜斜,简直不堪入目…“你这字是谁教的?”
  “我阿娘呀。”
  “……”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亡人已故,不可得罪…险些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便听得门外爆竹声响…
  郭潜叫人抬着牌匾入来了小店,“小娘子近日可还好?这门楣牌匾,我让人做好了。择了今日的吉时与你送过来。”
  蜜儿这才放了手中笔墨,起身迎了人。见那一旁牌匾立在地上,上头还挂着块大红的绸缎儿。蜜儿笑道:“可多谢了郭夫子。”
  郭潜素来也在郭家的私塾里帮着兄长教书,大家便也称呼一声小郭夫子的。蜜儿这么一喊,郭潜竟还有些脸红了。
  “小娘子客气。可要看看这牌匾的模样?”
  蜜儿道,“我二叔也在,让他看看。”
  明煜眉间一拧,他二人聊得火热便罢了,扯他去做什么?明明不大情愿,却生生被那丫头扶了起来。听得那姓郭的掀开了红绸布,与蜜儿道,“依着上回说的,如蜜坊,三个大字。”
  “二叔,你快看看。”蜜儿着实有些头疼,让她写个字儿已经要了老命,此下还得点评人家雕刻的字样儿,不说话又显得不够客气,郭夫子可是秉着邻里之谊,便宜着帮她张罗了这牌匾来的。
  明煜压着口气,方寻着那几个字摸索了一番。
  “笔力浑厚,笔画流畅。好字。”
  郭潜忙对着明煜拱手一拜,“是二叔赏面了。”他自听得人说,西街上这家小店,是叔侄二人张罗。平日里这位长辈不怎么出面,也是因得眼睛不便的缘故。
  “……”谁是他二叔?“倒是不客气…”
  郭潜面色怔了一怔,这二叔脾性有些大…
  忙是作揖,“得罪二叔了?”
  蜜儿一听话头儿不对,忙将二叔牵回了桌旁坐下,小声凑来他耳边安慰了声儿:“您可消气儿。”
  郭潜笑道,“别让吉时过了,小娘子若觉着没问题,便让他们将牌匾挂上去吧。”
  “行嘞。”蜜儿答得爽快,又喊着郭潜过来桌旁坐,“您可要入来喝口茶,尝尝这菊苗煎?今儿新品,刚在卖呢。”
  郭潜求之不得,让人放起炮竹,挂牌匾。之后,方凑去桌旁坐下。
  行人被炮竹声响招惹了来,大红的绸布一掀,如蜜坊三个大字,方正挺拔,成了西街上的一派新气象。
  店里,蜜儿给郭潜斟了一杯茶来,又与他添了一副碗筷。方重新落座下来,继续临着字儿与二叔看。
  郭潜边夹着那菊苗煎到碗里,尝了一口那清凉味道,方笑道,“爽然有楚畹之风…”
  “还算识货…”明煜一旁小饮了一口茶水。今日他听那丫头读膳谱,便记得起来,这菊苗煎记录在案,出自林洪的《山家清供》,郭潜正是引着其中诗句点评而来。
  郭潜被说得几分讪讪,尴尬笑道,“二叔也是考究的人…”
  明煜冷冷:“不过识几个字。”
  郭潜自觉不大受这位长辈欢迎,方垂眸下去自顾自喝茶了。目光落在蜜儿方才临下的字上,便又问起,“小娘子在学写字?”
  蜜儿正写个字送去明煜手里,“二叔在帮我认食谱儿。我琢磨着新东西吃呢。”说罢,又将手中膳谱儿送来他眼前,“你说,做这个吃这个好不好。”
  郭潜拾起那书本来。分明纸张已然有些发黄,却被保留得十分完整,书脚书页儿平平整整的,一丝不乱。封面上几个大字《御药膳谱》…
  郭潜心中顿了顿,“御药”二字可不是谁人都敢用的,他心中自想着这小娘子身份来历怕是不简单的。后再翻起方她看过那一页,上头是:“羊脂胡饼”。光是见得这名字,肚子里胃水儿便往外冒…
  他忙笑道,“小娘子眼光真不错。”
  眼见她写了个歪歪斜斜的字儿让她二叔认,方明白过来,叔侄二人在识字读膳谱儿。这小娘子怕是识字不多的…
  郭潜寻得了些许小机会,笑与蜜儿道,“小娘子若想学字,白日里有闲暇,便不妨去我兄长的私塾里旁听。学得一阵子,读这膳谱儿不在话下。小娘子去,我与兄长说声,学费便免了。”
  “那可真是好事儿。”蜜儿没做多想。老要麻烦二叔,似也不是办法。自己学会了,日后读膳谱儿,做新菜,正是方便多了。她袖口子却被人在桌下扯了一扯。
  便听得二叔道,“她已在太医许府上私塾了,多谢夫子好意。”
  “……”蜜儿正想反口,手腕儿却被他掐得紧了,一下子便疼得没了声儿。她何时要去许家上私塾了?她要去西街郭家私塾。
  郭潜听得许太医家的名号,又看着桌上那本“御药膳谱”,心中有了些着数。他家境平平,功名又还未考上,怎敢高攀了许太医的门第…郭潜更是无地自容了些,只好道,“小娘子有去处读书,那便好。”
  蜜儿的手腕儿这才被二叔松了开来。狠狠盯了他一眼,可偏他看不见…好气…
  郭潜再坐了小会儿自觉无趣,起身告辞。蜜儿这才去取了那牌匾的银钱来,送去他手中,“多谢郭夫子,您慢走。”
  郭潜出了门,又听得那声音在身后娇俏着,“叫嫂嫂常来。我明儿做羊脂胡饼与她吃!”
  “行嘞。小娘子莫送了。”
  蜜儿回来店里,便就沉了脸,气吁吁在明煜身旁坐下,“二叔何时与我拿的主意去许家上私塾,我怎不知道。”
  明煜却淡淡道,“那家伙无事殷勤,你便受了他的意思,去到人家家中旁听。如何能行?”
  “怎就不能行了?”
  “男女私相授受,若远在外头出事儿,谁人管你?”
  蜜儿还想争辩什么,阿彩却将将从厨房端了新一盆子的菊苗煎出来,笑道,“姐姐莫气了,二叔那是紧张你。”
  “……”
  “……”
  明煜一时间口干舌燥,无力反驳。
  蜜儿只觉脸像被刚开的水烫过一回,脸皮都快掉了…一把蹿起身,也不与他多话,跟着阿彩去门外张罗生意了。
  入了夜,今日的生意却是莫名冷淡了起来。门前三三两两几个客人,聊胜于无。
  蜜儿张罗了两桌子菜,又便没见再有人来。阿彩在外头揽客,拉着个熟客问了问,方将客人原话带回来与蜜儿听。
  “他们说,丰乐楼大酬宾,上新菜样儿,今日明日后日三日,酒菜半价。”
  蜜儿这才恍然:“可怪不得了。”
  丰乐楼美食名声在外,在京都城里那是标杆儿般的。酒菜价钱虽比寻常馆子高些,却与那菜价儿飘在云端的醉仙楼不同,丰乐楼自是百姓们也能去得起的大酒楼了。
  平日里小饭馆儿,还能徒个自家价钱地道便宜,与丰乐楼分去些客流。如今丰乐楼又是推新品,又是打半价,便就生生将客人们都抢了过去。
  蜜儿索性让阿彩也关了门。既是没什么生意,不如休市一日。
  酉时过半,蜜儿扶着二叔从店里出来。阿彩挑着灯笼与二人照路。人家丰乐楼的半价,不吃便亏,顺道儿打探敌情!
  蜜儿来的时候晚,丰乐楼里几乎已经翻了一趟台。楼上空出来些许位置,蜜儿让小二寻得一处栏槛儿别间儿,坐了下来。
  这小别间儿里,栏槛只到一半儿,风味儿十足,别间儿模样做的是条小渔船,踏着小桥木板入来,仅够四人围坐。外头还能听得别处别间儿里姑娘们弹琴陪酒之声。倒是热闹。
  小二笑着问,“几位客官要吃什么?”
  “今儿特价,东坡肘子,干蒸腊鸭,蒜蓉大虾,鳜鱼片汤,红果儿牛肉、花椒鸡、红果儿过油肉…”
  小二还在念着,蜜儿便觉着不对。“红果儿?丰乐楼也有红果儿了?”
  “小娘子识货儿,今儿刚上新菜。您来得可是时候,可要一份儿来尝尝?”
  “尝尝便尝尝。”蜜儿自知道是有人与她较了劲儿。毕大叔带回来的东西,自也不难寻。那么大的船从海上回来,船员也不只毕大叔一个。若有人有心去找,该也能找的到。
  只是那两样新菜,不叫番茄,叫红果儿,蜜儿起初取名的时候,便是想着让食客们觉着亲切不陌生,方叫的红果儿。她如蜜坊里才将将才上市了一个月,便就被丰乐楼字儿都不改地学得来了。不稍多问,是有人来如蜜坊里吃过了,再回自家店面里依葫芦画瓢。
  明煜一旁也听得皱眉,却听得蜜儿将丰乐楼里的大菜几近都点了一遍,“够了,我们就三人,吃不得那么多。”
  “不够。”蜜儿四处寻了寻,便见得立在一旁墙壁前的酒坛子,“来坛子你们最好的酒。”菜样儿被抄了,还不得趁着半价给找补回来些损失么?
  等小二走了,明煜方去碰了碰她手背,“沉着气。”
  “……”蜜儿自拉低了声响,与他念念起来,“我可是看走了眼,丰乐楼这么大的场子,去西街小巷里寻菜样儿,抄过来了还打半价,我还被蒙在鼓里,在西街傻傻等食客上门来。”
  明煜自与她定着心性,“古往今来,美食无界。若不得袭承,便一样儿也传不到今日。能被丰乐楼里抄来,你该抱着三分喜乐。”
  “喜乐?二叔你可是故意气我?”蜜儿忿忿,“我还与他们敲锣打鼓不成?”
  明煜淡淡,“且等看看上来菜品再说。”
  菜样儿上来,如蜜坊里做过的几道小菜,在这儿尝来,味道差不离,那番茄酱汁的味道还调的更浓厚了些…
  阿彩方是一声,“比俺们家的还好吃些…”
  话落,便被二叔一把拉了拉衣袖子。阿彩这才瞅了一眼蜜儿的脸色,忙改了口风。“那、那是不可能的。还是姐姐的手艺好。”
  “不必哄我。”蜜儿撂了筷子,实在吃不下去。端起一旁酒杯,闷了口下去。
  丰乐楼装潢别致,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大掌柜周启,正从飞桥上过,与食客们远远颔首,恭拳客气问候,“您,吃好喝好…”周启一身绛色袍子,松鹤暗纹,在这地盘儿上,八面玲珑。
  阿彩远远望见,忙一把拉着蜜儿袖子指了指周启,“姐姐,这不是那位大老爷么?”
  如意坊做街坊生意,西街食客多是平民百姓。只一回来了位穿着得不同的大老爷,阿彩便就记得人。“小胡子,大肚子,准没错儿了。上回大老爷来,还带着个小哥儿,将俺们家的菜样儿都点了一遍。”
  蜜儿这回算是找着了主儿,原以为是什么大贵客,可不就是个偷儿么?“下回咱可不招待他。”
  “嗯,不让他进店门!”阿彩跟着起哄。
  明煜淡淡一旁泼着二人冷水,“他不亲自来,也能让人来,带着食盒子回去。莫不是我们连食盒子的生意都不能做了?”
  “……”蜜儿忿忿瞧了二叔一眼,“您今日可是与我过不去的,专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
  二叔话里几分轻巧:“今儿这词儿用得不错…”
  蜜儿只觉与他斗嘴,如跟棉花儿较劲儿似的,一拳头下去软绵绵的,白费气力。她还生着气儿,只好又喝了两口酒。那酒如琼汁,不辣口,喝到肚子里,身子便暖暖的。不知几许,便飘飘然起来…
  周启行至二楼小梯前,小厮匆匆小跑而来,凑来他耳边道,“掌柜的,那如蜜坊的小老板娘今儿也来了…”
  “哦?”周启话里上扬,却是想起来件事儿。“知道了。”
  支开小厮,周启兀自转上了三楼。三楼都是雅间儿,原是招待贵客们用的。周启行来一间厢房门前,方停了下来。
  厢房房门紧闭,门前两只白玉雕的貔貅,相看戏耍。门窗雕花,别致精巧,刻的是大象过街的盛景。抬头牌匾上金碧辉煌的三个大字“金葫芦”,牌匾一侧,果真挂着个纯金的葫芦,全是由得金色铜钱线穿勾连而成,寓意富贵发财。
  周启去敲了敲房门。
  屋子里男子声线温和谦顺,淡淡一声,“进来。”
  周启推开门去。屋内一间外堂,设了假山清泉为风水之局,绕过屏风,方见得男子一身重色衣袍,年岁二十上下,端坐书桌后头,手中正打着一柄碧玉算盘,声声清脆。
  周启忙拜了一拜,“陆老板,您上回提过想见的那位姑娘,今儿来了。”
  男子手中算盘停下,又放落手中笔墨,方起身来,“带我去看看…”
  周启引着路,带着人行来三楼小桥上。立于这小桥上,脚下是酒肉喧哗的丰乐楼,二楼每间小栏槛中情形,尽收眼底。
  周启指了指角落,“陆老板,便就是那位小娘子了。”
  “倒是个精致的女娃儿…”
  “今儿尝得你调制来的那些红果儿菜品,也不知作什么想?”
  周启道,“大周倒也没个律法,说这菜样儿不能跨着店铺做。既是口味好,客人们喜欢,丰乐楼从来都是从善如流的。”
  男子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为商之道,海纳百川。”
  “便再看看她要如何办罢…”
  **
  酒过三巡,蜜儿已然醉醺…
  方气得止不住,酒便喝得多了几杯,头回喝得这么醉,便也管不得其他的人。唯独被人抄了菜样儿的事儿,还念念在口里。眼前景象正飘忽在空中,身子歪歪斜斜一倒,便落在她二叔的肩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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