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听得这价钱,亦是替主子不平,“你这小店可是黑店?哪儿有那么贵的鱼虾?”
“阿兄!”
小郡主还嗦着被剌得厚厚的嘴唇,“那鲈鱼比家里蒸的好吃,那大虾都是我一人吃净的。小姐姐还特地与我煮了甘蔗水。你要是不给小姐姐钱,那我自己回去拿压岁钱来…”
“……”女大不中留,这才五六岁,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陆明煦扫去妹妹面上,原本还有几分不满的眼色,落在妹妹那红扑扑肉嘟嘟的脸蛋儿上,顿时化作一片温柔。
罢了罢了,谁让她喜欢…
陆明煦掏着腰包,拿出一定白晃晃的银两来,放落在桌上。方牵着妹妹起了身,“老板娘,后会有期。”说罢了,便牵着小郡主往马车上去了。
呸!再敢来,打断腿。
小郡主也学着哥哥的口气,回脸过来对蜜儿笑着,“小姐姐,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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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客人吃得好了,三三两两地离了店。蜜儿方让阿彩收起半面门板来,正打算进去午休了,却忽听得有人踉踉跄跄闯进来小店。
阿彩惊得一声,一见是个酒鬼,忙冲那人喊道,“小店儿午市已经收了,客官儿夜里再来吧。”
“咯!”那人笑着,吹出一口酒气儿,看了看眼前阿彩,嘿嘿嘿嘿笑了起来,“就、就借个地儿。”
“妹妹莫赶我,我是来等人的!”
“……”谁是你妹妹?
林.力大无穷.阿彩,拎起那人的衣领子,提着便往外头扔。
那人却连忙将手中提着的食盒子捧了上来,“老板娘明鉴,我真是来等人的。”
蜜儿也认不得那食盒子,却问起那人来,“你来等谁,这又是什么?”
却听那人借着酒劲儿笑嘻嘻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江瑶肥…”
“……”哄谁呢?这诗夫子刚教过,春江水暖鸭先知!
蜜儿接来那食盒子,打开来,方见得里头是六个黑壳泛彩的大江瑶…春日里江瑶肥美,取其瑶柱,鲜甜味美。酒醉成这样儿,倒是个会吃的…
“你还没说,你来等谁呢?”
那人方收起来几分笑容,又打了个酒嗝儿,“来等,林府慈音小姐。”
蜜儿听得,这才忙让阿彩将人扶着来店堂中坐下。“与他煮杯枸杞赤豆汤来,醒醒酒。”
喝下数口阿彩送来的枸杞汤,周玄赫方清醒回来几分。
自想起昨日夜里在绿柳巷里宿醉,直至中午方被从绿柳巷里支棱了出来。绿柳巷里姑娘们客气,留宿的客人们走时,都领得一份食盒子。只望客人们念得恩情,下回还会寻来。
虞儿见他昨日喜欢吃那江瑶,便与他备了一份。嘱咐着,回府上清蒸或煮汤,都是好味儿。
眼看那食盒子还在一旁,只可惜是生的…
周玄赫摸了摸早吐得空空荡荡的胃,几分虚弱喊道,“老、老板娘,这可不是食坊么?有什么吃的,与我垫垫肚子吧…”
蜜儿见他那副饿样儿,自拎起桌上那食盒子,“就这你这几个江瑶,煮份儿汤水与你暖胃,可好?”
“好好好。太好了。”此时此刻,有东西能吃下肚子,便是最好了。
周玄赫笑得几分没皮没脸,便见老板娘提着食盒子去了后堂。望了望外头,约好了午时,林家的马车却还不见来…又见阿彩在一旁忙着晚市的肉串儿,便就“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好奇个不停…
阿彩烦得很了,方端起手中活计,往后堂去。蹿去了厨房,自与姐姐又抱怨起来,“外头那位爷,麻烦劲儿可大了…”
一盏茶的功夫,三样儿吃食上了桌。
周玄赫搓了搓手,从蜜儿手里接来筷子。望着桌上三样儿,啧啧啧停不下来。“六个江瑶,小娘子作了三道儿菜。美哉美哉…”
蜜儿方听得阿彩在厨房里唠叨,也懒得与他多说了话,自去了账台前,清理起午市的账目。
周玄赫胃里空,便先端着那瑶柱炒饭来海下三口。虾仁、瑶柱、青豆,料儿足饱满,嘴里鲜美将要从口中溢出之感。一口炒饭落肚,酒客愁肠,顿时被一缕缕小幸福填满…
“老板娘这手艺,去我家中做大厨罢!”
蜜儿算盘打得直响,眼也没抬,只当听不见。
周玄赫再舀了一勺那带子汤来,瑶柱原汁原味儿的鲜美,全在汤中,细嫩肉粒滚来几颗到嘴里,直让人味觉大开。周玄赫迫不及待,筷子伸向一旁的凉拌小菜。
夹了一块儿来鼻子前闻了闻。
生的?
正是几分迟疑,却听得老板娘道,“芥辣解腥腻,蘸着小碟儿吃。”
周玄赫方将那片生的瑶柱点了点芥辣小碟儿,一口吃到嘴里。入口清脆之感,腥味全无,海洋之上的生猛之气,顿时盈入喉咙。甘甜嫩爽…
三碗小菜,一餐饱饭,周侍郎将碗碟儿收拾得干干净净。
方才一身酒气儿已然醒了干净。
这才起身,对账台后的人作了个礼,“受得小娘子一饭之恩,周某可记下了。”
蜜儿没说别的,将账单递来他眼前,“什么一饭之恩?我也是收银子的。诚惠,四十个铜板。”
“哦!”周玄赫恍然,忙从身上寻银子。这才忽的想起来,今日休沐不必上朝,昨日夜里他便在绿柳巷中花光了银两,还是虞儿好心将他收留,如今钱袋里已然空空如也。
手头着实没钱,周玄赫鼓起一张赖脸,“小娘子,我着实是忘记带钱了。您记着我的账,改日我与您送过来。城北周府上,周玄赫。”
“……小店不赊账的。”那么多字儿,可难写了!麻烦。
哗啦啦一串儿铜钱响声传来蜜儿耳朵里。慈音正从巧璧那里拿了串儿铜钱来,“我来帮他给吧。”
“嘿嘿嘿,这怎么好意思!”周玄赫寻得救命稻草,一溜烟儿蹿去了慈音身边,“有劳了林小姐,过几日我让人还您?”
假的,一口软饭,一杯糜酒,蹭谁的不都一样,落了肚子,便不认得是谁…这不就是,他周玄赫的为官之道?
慈音看了那人一眼,没打算与他计较。方行来小店里头,又向外头张望了张望。方拉着蜜儿,凑去她耳边道,“这位周大人是哥哥想见的人,有劳姑娘去与哥哥通传一声吧。”
蜜儿自也喊来阿彩,干脆合上了所有的门板儿,就说下午休市,夜里再开门。罢了,她方去了后堂。将屋子里的二叔扶来了店里坐下。
合上门板儿,店内光线有些暗,蜜儿让阿彩点燃了一盏烛火。她方寻去了厨房,与三人煮茶去了。
再端着那壶姜枣紫苏饮回来后堂的时候,隔着一份儿小帘,却听得方那周玄赫道。
“明都督委身在此,着实不便。不如,先回去我家府上。我家中有处别院,许久无人住了,清幽宁静,最适合养病。周府上人少,也不易走漏了风声…”
蜜儿端着盘子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心脏悬在了空中,半晌方听得二叔道。“我在此尚且安全,便就不打扰周大人府上了。太医院许副史正与我治眼,等得伤好复明,方需有劳周大人。”
蜜儿这才松了口气,方端着茶水送了过去,先与二叔添上了一碗。
明煜寻得那茶水来,小抿了一口,方将蜜儿支开去,“你先去厨房中忙,我们再说一会儿的话。”
“……”二叔不让她听,蜜儿自也没多做停留,阿彩还在厨房里忙着呢,她便寻得过去帮忙。
时近傍晚,夕阳影斜。
阿彩重新张开来如蜜坊的门板,将慈音与周玄赫二人送了出去。
蜜儿正扶着二叔回了屋子,汤药已经熬好放在桌上。她自端来,与他舀了一勺送去嘴边。
自打清明眼伤复发以来,明煜也早习惯了她如此照料,便就听话喝下去数口,方听她问起来,“二叔见了周大人,日后是如何打算的?”
“先养好眼睛,再说。”
“……”蜜儿听他惜字如金,他如何打算,到底是不想与她说多。可她不必多问也能知道,养好了眼睛,他便该有其他的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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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赫一个大男人,不便与人家未出阁的小姐同车。便只好跟着林家的马车一路小跑,方将慈音送去了林家府前。
慈音从马车下来,却见他已然一头大汗。方笑了笑,“周大人随着我一路做什么?林家的车夫自是知道路的。”
“……”周玄赫咳咳喘喘,几分不成声,“方答应过的,得关照着小姐。可不能怠慢了。”
他说罢,又笑指了指林府后的方向,“内个,林阁老府上与周府也近,不过几步路就到了。慈音小姐若有什么事儿,就让人来通传一声。我随叫随到!”
“多谢周大人。”慈音自与他福了一福,方道,“不早了,我便先进去了。周大人也请慢走。”
夕阳洒在慈音面上,那清冷线条忽地几分柔美,小风拂过,又动起她额前几丝幼发…
周玄赫看得痴痴的,还是巧璧提了句,“我们走了,周大人。”
“嗐,小姐有礼了。”说罢,他与人一拜,方见那抹娇弱的身影被丫鬟扶着跨入了高门中去…
巧璧扶着人往府中深处去,方几分与小姐不平起来,“那般纨绔子弟,也不知道收敛,一身的酒气儿,还盯着小姐看。可恨。”
“嘘。”慈音自望了一眼巧璧,眼神里几分严厉,“今日的事情,且莫多说,多说无益。知道了么?”
巧璧这才想起,今日小姐是去见都督的,都督还在生的消息,眼下是天大的秘密,她忙垂眸认了错。“小姐训斥,巧璧谨记。”
行来芳馨阁,沿途芹泥雨润,柳昏花瞑。林府亦是大宅,虽不及国公府中江南园林之景,却也是碧楼羞花,松柏苍翠,多有文人雅风。
慈音今日心情尚好,如今与兄长有了商定,团圆之日便就该不远了…
入来芳馨阁,穿过一进庭院,寻着竹林小屋去。方行入抱厦,她却忽觉几分不对,今日屋中似是有人…那抹气息熟悉,清冽的松柏味道之中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到底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香味儿也能沾染得几分…
慈音起了警惕,转入小偏堂,方见得明远端坐在暖阁里。见她入来,明远一双眸色将她上下打量了两遭,方笑着问道,“今日林小姐真是雅兴儿,整整一下午都不在府上,是去了哪里?”
慈音定了定心,方与他福了一福,“有劳都督挂记,今日见得天儿好,去了西街上,寻小食吃。”
“果真?”他眸色一转,已然毫无笑意,换作几分阴狠迟凝。
“都督不信,可以去问问林家车夫。”慈音答得淡淡,自寻去同一片暖榻上,在他对面落座下来。“巧璧,将早几日林姐姐拿来的明前龙井,与都督沏上一壶。”
巧璧依着吩咐退了下去。
明远一双目光落在慈音身上,未曾离开,见她那几番言语动作,到底放下来几分疑心,方才将怀中的檀木匣子取出来,送到小案上又推来她眼前。
“这对白玉镶金的镯儿,我见得喜欢。意头也好。如意美满,成双成对。送给慈音你。”
“多谢都督了。”慈音自接了过来,缓缓翻开来盒盖儿,见得里头白玉通透,那金丝镶嵌其中,巧夺天工。她却很快又合上了那匣子,“都督相中的,果然是上品。”
她自不想与他多做计较,哥哥伤好之前,她所有的抗争都是打草惊蛇。便就全数依着他作罢。
却见得明远缓缓朝她凑了过来,男子气息汹涌,靠得近了,吹得她耳边鬓发几分缭乱…那番作乱之感,从耳边传入心里。那个清隽公子虽早不复存在,占有他身体的这个恶魔,却依旧想要钻入她心底…
慈音闭上眉眼,由得他在耳垂边上逗弄…
丝丝酸痒,叫人难耐…
明远得势,借着情动,自又张狂了几分,那耳尖薄如蝉翼,嫩如香荔。他不能自已,寻着那耳垂亲吻去了她面颊上…却见她已然合眼,似是不想理会,然那双颊却已然绯如晚霞。
他见得满意几许,勾着嘴角又凑去她耳边。
“你放心,我们还未大婚,我不会动你…”
“不过…我等不了太久了。我已经与母亲说,再过一月,明家便会上门与林内阁提亲。”
话毕,他继续咬着她耳垂撕磨:“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慈音…”
“……”慈音紧闭着双目,未曾打开。听得他起身出了偏堂,两行温泪方从眼角滑落…
明远今日春风得意,方行出来芳馨阁数步。禁卫军小卒平川上来与他报,“都督,方才小姐是被那周侍郎送了回来。”
“哪个周侍郎?”明远背手箭步,行得快,听得这名字,微微侧面回来问平川。
“礼部的周玄赫,周侍郎。周阁老留下的独子啊…”
“他送慈音回来?”明远眉心一拧,又问起,“去查清楚,小姐是何时与他相熟的,与我来报。”
“诶,平川这就帮都督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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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西边儿的城门将将打开,一行麻衣的菜农从门缝儿之中,缓缓鱼贯而入。一行皇城守卫下了值,正三五成群聚着去寻朝食了。
蜜儿正候着门边,等入城的人流过了,她方要与毕大叔一道儿出城去看看城外的菜田。
银荷背着菜篓子,也随着毕大海身后站着,自问起,“阿爹,这一批的果子熟了,京城好些酒楼都等着收呢。”
“我们这回能赚多少钱?”
毕大海笑道,“我应了蜜儿,红果儿专供如蜜坊,不卖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