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送亲的聂将军,收到西燕传来的消息,当机立断,带着送亲的队伍把她又护送回西燕。
彼时,公主已经在和亲途中长途跋涉了四个月,完全不知道,她前一脚离开西燕,后一脚,父皇就病危了,朝中之事一应由大冢宰决断。
大冢宰是殷百里的父亲。
回到西燕那天,天气很好,殷百里亲自领兵到城外来接的她,慕容蓁虽然被宠得骄纵,但不是真的无知,司马彧出兵后赵的时候,被幽禁的四皇子逃出来,导致东晋突然内乱,她猜,这一切都是殷百里的手笔。
殷家最后还是赢了,权倾朝野,独揽朝纲,西燕完全落到他们的掌中,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彻彻底底地把父皇的皇位夺走。
殷百里骑在高高的骏马上,朝着她的凤辇行礼,一如既往的从容:“公主殿下。”
慕容蓁没有掀起鲛纱珠帘看他。
父皇不是一个英明睿智的皇帝,否则,也不会一步步被架空,同样,她也不是什么善谋的公主,完全想不出来,要怎么对付这些权臣,野心勃勃的权臣。
过了一个月,东晋那边才传来了消息,司马彧被刺杀身亡,四皇子最后也为他人做了嫁衣,坐上皇位的是司马彧的舅舅,东晋改为大乾。
不久,她缠绵病榻多时的父皇,郁郁而终,死不瞑目,临死前,告诉了她皇兄死亡的真相。
父皇一驾崩,新登基的皇帝是她四岁的皇弟,大冢宰开始摄国。
开春,又是三月,西燕守孝以日代月,慕容蓁再次穿上嫁衣,这一次是嫁给殷百里。
前十七年,公主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在父皇母妃的宠爱保护下,没经历过什么尔虞我诈,活成了所有人羡慕的样子,但是,一夕之间,她失去了一切。
新婚当夜,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用淬毒的簪子刺杀殷百里。
没想到殷百里竟然躲也没躲,鲜血将他的喜服胸口染成深色,他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慕容蓁声音冰冷:“皇兄是你害死的吗?父皇的毒是你派人下的吗?”
殷百里低笑了一下,笑里说不出的自嘲:“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要害死太子的,陛下的毒的确是父亲安插的人下的,我并不知情,殿下会相信吗?”
慕容蓁手抖了一下,错开了心脏,扎到了胸腔,殷百里最后没死成,对外只宣称病重。
不久,梁国的军队就开始攻打西燕了,殷百里作为西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柱国大将军,这一次,他自请带领军队驻守边境。
离开前,他将慕容蓁送回西燕皇宫,“殿下在殷家不开心,就回王宫住一段时间吧,臣留下一支亲卫,倘若……倘若臣不能回来,他们会带着殿下离开王宫。”
慕容蓁不想和他说话。
殷百里目光深深,看了她良久,像在等她说话:“公主殿下可有话要交代臣么?”
“没有。”慕容蓁直接带着人走向宫门。
宫门处的宫道宽阔且长,两侧守卫着士兵,手持长戟,就像两列笔直的雕像。
“殿下!臣向殿下起誓,有殷百里在一日,誓死守卫西燕一日。”
殷百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门里,才带着人打马离去。
然而,和强盛的大梁比起来,西燕的国力显得羸弱不堪,殷百里却带着西燕军队以少胜多,连败梁军五次。
第六次开战前,殷百里胸口旧伤复发,伤重不治,病逝在主帅营帐里,年事已高的大冢宰气急攻心,缠绵病榻。
没有了智计无双的殷百里,西燕溃不成军,梁国的军队长驱直入,以破竹之势一路从边境攻入国都。
在梁军破开宫门那天,慕容蓁没有逃走,她遣散宫娥,独自坐在寝殿中,十分平静地喝下毒酒。
倒下来的时候,她看到熊熊烈火,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她流着泪,怔怔地望着滔天火火,脑海里掠过她短暂的十七年人生。
她、皇兄、殷百里和司马彧,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也曾有过鲜衣怒马的时候。
那个时候,作为质子的司马彧还没有回去血洗东晋,还是一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翩翩少年郎。
殷百里也不是什么军权在握的柱国大将军,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皇兄还没有当上太子,喜欢骑射狩猎,也喜欢武文弄墨。
她还是嚣张骄傲的九公主,胆大任性,纵横上都无人敢惹。
那时,皇兄和殷百里是最好的朋友,殷百里和司马彧是可以交付后背的知己,司马彧是她的跟班。
可是最终,皇兄被殷百里害得战死沙场,司马彧和殷百里反目成仇,一个被刺杀身亡,一个病逝主账,而她在宫中饮鸩自尽。
她时常想,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以至于他们走向那样的结局?
后来,她想明白了,司马彧从作为质子那天起,就背负着他责任和仇恨,如履薄冰,注定会回东晋报仇,注定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势会带给他安全感。
殷百里出身在军阀贵族世家,累世勋贵,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大冢宰,步步为营架空父皇,为了谋权篡位,谋划多年,注定会成为她的敌人。
皇兄即将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西燕,内忧外患,大势已去,宛如山之将崩,不可阻挡。
而她,生在气数将尽的帝王家,却骄傲肆意,注定会吃苦头……
一场熊熊烈火,西燕王宫付诸一炬,将一切掩埋于黄土和岁月。
――
看着电视剧里张灯结彩,红帏幔帐,正在拜堂的“慕容蓁”和“殷百里”两人,公主有些发怔。
她知道,拜完堂,“慕容蓁”就要刺杀“殷百里”了。
也知道,西燕马上要灭国了。
这个以欢乐爆笑开头的电视剧,注定有个悲伤沉重的结局。
就在这时,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沉黑色的西装袖口,公主终于回过神来,吸吸鼻子,抬眸看向高大挺拔的男人,“殷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也不知道殷衡在旁边看了多久了,公主有点小尴尬。
她有一种被殷衡看见过去的感觉。
尤其,她生前委实算不得足智多谋……
然而,电视剧完全没有感受到她此刻尴尬的心声,“慕容蓁”和“殷百里”拜堂之后,就动手打了起来,一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样子。
红纱飞舞,“慕容蓁”不小心被绊倒,“殷百里”护着她,两人滑倒在一起,相爱却隔着血海深仇的两人,痛苦地凝望彼此,然后流泪吻在一起……
明烛兰膏,华镫错些,大红色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红色纱幔朦胧隐约露出拥吻的身影……
公主:“……”这是什么剧情!
说好的刺杀呢?
怎么打着打着就洞房了?
她?和殷百里那个该死家伙?
公主当场血压升高的感觉!
她气炸了,气呼呼地关掉电脑,再看下去,她要忍不住飘上门和导演谈谈人生了!
不过,比起生气,公主更多的还是尴尬,什么剧情不好?偏偏是这种剧情,主人翁还是她,公主脚趾头都快抠出一副蒙娜丽莎了。
“……殷衡,你要用这台电脑吗?那给你用吧!这个鬼扯的电视剧,一点都不好看!”
殷衡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薄红的眼角,这样温柔的动作,让人有种近乎深情的错觉,“慕容蓁,你哭了。”
公主愣愣的,虽然她是鬼,没有实体也没有触感,但是离得那么近,就好像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一样,“才没有!我只是盯久了电脑眼睛发红而已!”
她嘴硬,才不会承认自己哭过呢!
“他叫殷百里?”殷衡俯身欺近,牢牢地锁视着她的眼睛,像是在探究她眼底的情绪,淡漠低醇的嗓音透着几分沙哑,像是一杯让人沉醉的美酒,透着蛊惑人心的魔力,“阿蓁,你喜欢他么?”
沉静的语调,却又透着几分骇人的冷凝和阴沉。
公主殿下瞪大眼睛。
她怎么觉得现在的殷衡有些怪怪的,莫名有种阴森和变态的感觉?
等一下,他刚刚说了什么?
喜欢殷百里?怎么可能?!
公主恨不得杀死他,可是,殷百里用兵如神,他一死,西燕灭国了,无数人颠沛流离,无数人沦为亡国奴,无数人家破人亡……
那时慕容蓁觉得,是自己间接害西燕灭国,她无处可去,心灰意冷,所以,选择殉国。
“我才不会喜欢他!他害死我皇兄,他父亲毒杀我父皇,他姑姑逼死我母妃!”
不说隔着血海深仇,就是没有,她也不喜欢殷百里,因为,这男人十分阴险,诡计多端,公主从小到大,在他那里吃过不少亏,每次都气得牙痒。
不过,殷衡为什么突然问这些?语气还这么奇怪,像是生气了。
她喜不喜欢殷百里,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生什么……
等等!
就算公主英年早逝没来得及吃猪肉,这一千七百多年里,还没见过猪跑吗?这分明和那些争风吃醋的男人一模一样。
公主脑海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
她错愕地抬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漆黑的瞳孔中此刻竟有专注的感觉。
“殷衡,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第51章 慕容蓁说完,书房里有片……
慕容蓁一句话脱口而出, 还很大声。
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殷衡是个冷静理智到极点的男人, 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得到对等的回报,利益至上,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的。
明知道她是只鬼的情况下, 殷衡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除非,他哪天脑子被门缝夹了!
她不应该有这种怀疑, 按照殷衡冷漠倨傲的性格, 肯定会嘲讽她自作多情, 那她的面子还要不要啦?
殷衡也怔了片刻,似乎被问住了。
偌大的房间忽然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良久的沉寂后。
殷衡盯着她的眼睛,目光不闪不避,漆黑的眼底一片暗沉,“若是, 如何?”
若是, 如何?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 在安静的房间中回响,直入耳膜。
他……他居然承认了?
她彻底懵了,怔怔地看向男人, 半响才喃喃道, “殷衡,你脑子真的被门缝夹了?”
慕容蓁好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殷衡脸色沉了一下, 幽沉如深海的眼底涌动暗流,脑子被门缝夹了?
人生第一次,有人一句话就把殷衡堵得够呛。
殷衡从小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可以看到那些扭曲混沌的灵体,所以,他从小就多疑、警惕、不合群,与众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他冷漠孤傲的性格。
喜欢上一只灵体,眷恋一只灵体的陪伴,是殷衡以前没想过甚至嗤之以鼻的事情,直到慕容蓁忽然出现,热烈鲜活、璀璨明媚的少女闯进他的生活。
他从一开始厌烦,到越来越纵容她的恶作剧和任性,习惯她的吵闹和陪伴,甚至,眷恋她的热情和依赖。
他喜欢慕容蓁的活泼可爱,是事实,因为慕容蓁的存在而分心,看不到她又会牵挂,是事实,想要得到慕容蓁同等的回应,也是事实。
在殷衡的世界里,喜欢的东西就要掠夺。
公主回过神来,总觉得殷衡此时的眼神很危险,充满侵略性,轻咳了一下:“殷衡,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殷衡西装笔挺,双手撑在椅子两侧,将她圈在中央,淡淡道,“你说。”
“我觉得你可能是因为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不是,女鬼,相处太久了把陪伴当做感情,就好像,你养一只小猫,时间久了,也会喜欢的,更何况是养一只能说能笑的鬼呢?”
“我知道,我这样活泼又善良,高贵又可爱的女鬼,肯定很多人喜欢啦,但那也只是普通的喜欢而已。”
公主想来想去,一定是她经常陪在他身边,所以殷衡才会产生一种类似日久生情的错觉。
她语重心长,“殷衡,或许你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你对我的喜欢可能不是那种喜欢……”
公主还在苦心孤诣,极力劝他悬崖勒马,柔软红润的唇瓣开开合合,殷衡神色稍黯,漆黑深邃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低下头,薄唇覆上去。
“唔。”
公主骤然失声,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近在咫尺英俊凌厉的脸庞。
她明明没有实体,可是在殷衡冰冷柔软的嘴唇覆上来的时候,她的唇瓣就好像被轻触了一样,很细微的感觉,就像微弱的电流经过。
那种酥麻的感觉,似有似无,让人手足无措,她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就消失了。
公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因为吃惊,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有些懵,她愣愣地看着殷衡。
殷衡已经退开一些,目光深深,垂眸凝视她的剪水秋眸,嗓音低沉醇厚:“是这样的喜欢,明白么,慕容蓁?”
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就像被他灼灼的眼神烫了一样,双颊通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你轻薄我!”
“活”了这么多年,殷衡绝对算得上她见过最大胆嚣张的男人。
“这只是向你证明,我分得很清楚,”殷衡面无表情,语调平静纠正她的说法,“另外,不管养多久,我都不会喜欢猫,我只喜欢你。”
“……”
慕容蓁逃一样闪身回到佛珠。
她回到王宫的寝殿,就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唇,心脏碰碰跳。
除了上一次做梦之外,这还是公主第一次被人亲吻,对她来说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毕竟,她只看过别人这样做,她还没亲自体会过。
公主踢开鞋子,倒在大床上,打了一个滚,抱着被子忿忿地滚来滚去,殷衡这个无耻的男人,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