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哦, 良子。”和刚才的语气不同,盘腿坐于莲花中央的男人的声音温柔又稳重, 虹膜里倒映出浑身是血的良子。
握着长刃的少女闭着一只眼睛, 长长的一道血痕从她的额角一直划到耳后。大概是由于周围气温骤降的缘故,她呼出一口气时, 小小的白雾便飘散在了林间。
在巨大的冰莲菩萨之前, 她根本毫无下手之处。
她已经把技能都用了个遍了,可就算她在冰莲菩萨的身上砸出一个坑, 哥哥也能很快地将它弥补。
差一点,就差一点。
少女温凉的目光落在了冰莲菩萨脚边的那只男人的手臂上——那是她刚刚趁着哥哥发呆的时候砍下的,后者似乎被他吓一跳, 不过倒是像丝毫没感到痛觉一样,不仅连眉头也没皱,反而还笑了起来。
“要逃跑了吗,良子?”
“……”
“虽然我也很喜欢陪良子玩捉迷藏,但是……”坐在冰莲菩萨上的童磨缓缓站起了身,他轻巧地落到了地上,用仅存的一只手朝抿唇不语的良子招了招手,“要是良子再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的话,那位大人又要大发雷霆了。”
童磨笑得弯起眉眼来,语气里还带着孩子气的抱怨,“小堕姬上次还因为我放跑了良子的事情而生了好久的气。”
“所以。不能逃跑哦。”
随着童磨一步一步前进的动作,跟在他身后的冰莲菩萨也动了起来,被遮蔽的视野再次打开,被藤蔓缠住的握着日轮刀的少年悬在半空之中。
“开、开什么玩笑啊……”不知名的少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的眼睛睁大,眼白里满是血丝,“传说中的上弦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就像是溺水之人最后的挣扎,他崩溃地嘶吼出声。被冰藤蔓缠绕住的脖颈已经泛出了青紫色,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扔掉了手中的日轮刀,他用苍白的手紧紧地抓住脖颈住的藤蔓,双腿在空中不住地乱蹬着。
“我不想死、不想死……”温热的泪水落在了藤蔓上,很快得便消失了踪迹,“救、救救我——!!!”
“我很高兴哦,良子。”就像是丝毫没有受到身后崩溃大哭的少年的影响,童磨最后在半张脸都是血的少女面前站定,他抬手按了按毫无动作的少女额角的伤口,垂眼看向沾染上鲜红色的指尖,“要是良子变成鬼的话,一定不会被其他鬼欺负啦。”
[警告!警告!您的点数已清零!下一次造成的实体伤害将无法使用点数弥补!]
在良子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童磨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即便是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她也依旧没有任何的动作。
压切长谷部没能从面前的冰莲菩萨上找到弱点,但是,倘若鹤丸他们也能出来的话……不,主公身上的灵力并不足以召唤他们。
压切长谷部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刚打起了由他自己拖住童磨争取让主公逃跑的念头,就被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的良子的举动打断了。
少女抬起大拇指,轻轻敲了敲刀锷。
“如果是良子的话,说不定也能和小堕姬合得来。”
“……您很希望我变成鬼吗?”
握在手中的长刀发出一声铮鸣。
“为什么?”
压切长谷部听见他的主公这样问道。
“唔,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良子在的话会很有趣呀。”童磨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犹豫,“看到小堕姬他们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良子呢,所以,我把他们也变成鬼啦。”
童磨说这句话的口吻像极了讨要夸奖的孩子,“那些低下脑袋求我引导他们去往极乐的人总是说着令我哈欠连天的事,虽然偶尔也有些有趣的孩子,但是果然日子一久就会很无聊了。”
“是这样啊。”回答着童磨的话的良子眼神里却未沾染上温度,“要是连我也变得无趣的话,哥哥也会把我杀掉吗?”
【“要快点长大哦,良子。你可不能无趣太久呀。”】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得童磨恼地皱起了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抿着的唇,“那样是不对的,哥哥要保护妹妹才行。”
他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就像那时候的妓夫和小堕姬一样。”
良子猜测童磨口中的妓夫和小堕姬就是童磨口中被他变成鬼的兄妹。不过这样的理由实在是有些可笑。
少女抬起的目光在悬在空中的少年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又落在了童磨身后遮蔽了明月的冰莲菩萨上。
明明是应当肩负着拯救的职责,却丝毫没有感情的神明——这样的血鬼术,还真是和她的哥哥相似。
不过,现在倒也不是想着这个的时候……
[战斗形式分析中……共得出327条方案……]
[参考宿主现下无法使用点数恢复身体的状况,加入“召唤卡”的不稳定因素……果然,本系统还是建议宿主您使用技能逃跑。假设跑出藤袭山,僵直时间内碰到鬼的概率即降至18%,宿主您可以明年再来参加最终选拔。]
逃跑对于良子来说实在是很容易,即使是身为鬼的童磨,在她使用技能“面对疾风吧”的时候也无法追上她。
但是……
会被杀掉的吧。
那个人。
良子已经听不到那个不知名的,倒霉地路过这里的少年的声音了。
“那哥哥也把我变成鬼吧。”
少女出乎意料的回答不仅使得童磨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连她脑袋里聒噪的系统也安静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穿着繁重的和服的八岁的孩子佯装出的模样。②
良子朝着金发的男人笑起来,“我最喜欢哥哥啦。”
弱小的蝴蝶煽动了翅膀,它穿过明与暗的交界处,落在了一簇簇沾着露水的紫藤花上。
朦胧的光如沸腾的水雾,童磨的右臂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他在寂静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上弦之二便就这样抬起了仅存的一只左手来,将面前笑容明媚得毫无杂质的少女搂进了怀里。
清冽的,像雪一样的气息。这便是童磨身上的味道。
“我也最喜欢良子了哦。”
心猛的顿了一下。
可即便是这样,少女依旧抬起了握着压切长谷部的手。
她毫无预兆地削掉了拥抱着她的男人的脑袋,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她连握着刀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温热的血溅上了她的脸颊,垂着眼的少女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沉默地看着睁着眼睛的男人的脑袋掉到了地上,抱着她的身子也轰然倒塌,连带着巨大的冰莲菩萨也消散了身形。
明明受伤的不是她,良子却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死了吗。死了吧。
拜托了,就这样死去吧。
混杂着血液的水珠落到了地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渗进了土壤的缝隙里。
“撤退——”栖息于树梢的乌鸦扑闪着翅膀飞起,从第一只开始,第二只、第三只……腾空的鎹鸦沙哑又刺耳的声音吸引了藤袭山中参加选拔的人们的注意,“藤袭山内出现十二鬼月!选拔中止!选拔中止!八柱正在赶来的途中!再重复一遍……”
黑色的羽毛在空中打着转儿落下,它轻轻柔柔地划过少女的眼睫,落在地上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刚才被冰藤蔓束缚住的少年在落地的一瞬早已没了身形,良子就这样保持着站着的动作了许久,才晃过神来。
什么啊,原来是她在哭吗?
奇怪,眼泪怎么就自己掉了下来。
【“我会亲手送哥哥下地狱。”】
【“然后,我也会来地狱陪着哥哥的。”】
死了吧。
她缓缓地蹲下了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倒在地上尸首分离的童磨。
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顺利,既然这样的话,那她活着的愿望就已经达成了。
这么想着的少女试图举起刀,而就在察觉出良子想要做些什么的压切长谷部正打算阻止的时候……
“唔,良子是哭了吗?”
明明应该是就此死去的男人,倒在地上的身体却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不、不可能……
“良子真是一如既往地不会撒谎呀。”
“仅仅是用日轮刀的话,是杀不死我的哦。”
童磨将自己的脑袋安回了身体上,他高大的身形瞬间就将蹲着的少女笼罩。
这个时候的童磨,大概是最像他亲手所制造出的冰莲菩萨的时候。不像是生气,也没有喜悦的情绪。
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他抬起了手,似乎是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妹妹的脑袋。
可就是在这一瞬。
“水之呼吸·捌之型……”
“滝壶!”
自上而下的巨大斩击使得童磨被迫收回了伸出的手,熟悉的半色羽织遮蔽了少女的视野。
“藤原。”
黑发青年并未回头,声音里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富冈义勇的日轮刀指向了上弦之二。
“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今夕是何年][豆豆龙]的营养液!
漫画里上一和上三砍了头也不会死,不知道磨磨头可不可以,就当他可以了(抱头)
①:出自《大般若经卷》
②:出自第十二章【八岁的良子会意,随后表现出了小孩子一般的娇纵任性,“可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哥哥。要是再赖着哥哥的话,以后的夫君听说了会嘲笑我的。”
童磨撑着脸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地笑起来,“呀,我的良子已经长大了呢。”】
(其实那个时候的磨磨头也看出来了良子在撒谎)
第36章
“站起来, 藤原。”
青年蓝色的虹膜中映着无声的夜,富冈义勇握着刀柄的手一动,刻有恶鬼减灭的水蓝色的刀刃便转了个方向。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地面上化开的冰一点一点地透出寒气, 富冈义勇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的神色清冷,灼灼的目光中却隐着紧张与认真的情绪。
富冈义勇收到来自鎹鸦的讯息的时候,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的本意是想问一问良子百川乡中的那只下弦的事,于是便跟着鎹鸦从百川乡赶到了藤袭山。不过富冈义勇刚远远地看到藤袭山, 就突然记起鳞泷左近次似乎和他提过, 良子参加的鬼杀队的最终选拔似乎是在今年……
富冈义勇对此倒不觉得尴尬, 他只是站在原地迷茫了一阵, 连带着跟在他身后的鎹鸦也歪了歪脑袋地迷茫地“嘎?”了一声。
不过就在富冈义勇做出“反正以后应该经常会见面,下次问也可以”就打算离开的时候, 他就收到了“藤袭山中出现上弦”的消息。
那可不是参加选拔的任意一个队员能够对抗的水准。
完全没有任何犹豫便跑了起来的富冈义勇眸底的情绪暗了暗。
——倘若那只上弦有所预谋的话,大概在他赶到之前, 藤袭山内参加选拔的所有队员就已经丧了命。
这样的认知使得富冈义勇下意识地便加快了速度,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戴着狐狸面具的人的背影,不过那道背影又很快地像风一样散了去。再到后来, 那里便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形成了一片什么也没有的荒芜。
富冈义勇甚至都看不清站在那个黑黢黢的世界里的自己。
披着羽织的青年用力握紧了日轮刀的刀柄,力度之大使得他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鼓起, 指关节泛出苍白的颜色。
“仅仅是用日轮刀的话,是杀不死我的哦。”
从树林中跃出的一瞬,富冈义勇看见那个眼睛里刻有“贰”的字样的鬼向那道熟悉的身影伸出了手。
富冈义勇不明白良子为什么没有动作,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思考那些。
直接使出了水之呼吸的富冈义勇在与蹲在地上的少女擦身而过的那一瞬,才发现后者似乎瞪大了眼睛在哭。
只听见了童磨对良子说的最后一句话的富冈义勇沉默了几秒钟,想当然地理解成了——
良子被眼前的这只上弦吓哭了。
不过这如果抛开上弦的身份的话,富冈义勇其实并未从对方身上感到压迫感,换句话说,这只排在上弦中的第二位的鬼身上,连鬼的气息都淡淡的。
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吗?
“哇,你刚才的那招很快呢。”毫发无损的童磨用扇子抵着下巴发出了一声惊叹,他好奇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富冈义勇,“唔,说起来,这样的衣服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金发的教祖露出了苦恼的神色,他用合着的扇子敲了敲脑袋,不过在努力思考了几秒钟后就飞快地放弃了,“算了。”
“真抱歉,我已经没有时间陪你玩下去了~”童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便打开了扇子笑了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有将面前用日轮刀指向自己的富冈义勇放在眼里的意思。在稍稍侧过了脸之后,童磨的目光便越过黑发的青年,径直落在了已经握着刀站起身来的良子身上。
“要回去了哦,良子~”
童磨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雀跃,他着着黑与红的上衣,连迈出的步子也变得轻快。
不过童磨这样的动作很快地便被富冈义勇打断了,黑发的青年拧着眉,脸上浮现了一瞬[原来如此]的表情,“不会把藤原交给你的。”
虽然这句话的每个字都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被眼神中带着敌意的富冈义勇以一种过分果断的口吻说出来就有些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