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场上脱身对于良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使现在逃跑,在杀掉鸣女与玉壶的情况下倒也不亏。
只是。
再等等。
从地上缓缓地站直身子的少女小小地吸了一口气,这样对自己说道。
再等等。
说不定,说不定……
【“这就是良子小姐的想法吗?”】
在开战的前一天,缩在被窝里的少女听见太宰治的声音。
【“但是,良子小姐的哥哥可是亲手杀掉了蝴蝶小姐哦。鬼杀队的那些家伙现在大概恨透了良子小姐吧。”】
被窝里的少女又缩了缩。
【“唔,不过这是铲除鬼舞辻君的好机会。就算是出于这一点,鬼杀队的那些家伙也会来吧。”】
就如同太宰说的那样,这是铲除鬼舞辻无惨的好机会。
在良子交予产敷屋耀哉的书信中,已经写明了所有鬼的血鬼术与弱点。
她没有任何的鬼杀队会因为她而前来的希冀,她赌的便是富冈义勇曾对她说的鬼杀队的使命。
所以,良子十分肯定鬼杀队的柱们会到场。
只是,在那之前……
少女调整了呼吸,重新摆好了战斗的姿态。
不能死掉。
童磨眨了眨眼睛,操控的冰晶人偶攻势更加迅猛。
他站在月光之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击退了他的攻击的少女一次次地倒下,又一次次地站了起来。
完全想不明白良子在想些什么啊。
童磨在心中苦恼地思考道。
一定很痛苦吧。良子只是个弱小的人类,人类流了这么多血的话,一定很痛苦吧。
童磨想起那些在临死前不断地哭喊惨叫的女人,她们匍匐在他的脚下,一点一点地爬向关闭的纸门。她们的血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一道痕迹,就像童磨记忆中挥着斧子砍向他与良子的母亲的血那样令人作呕。
那时候的良子还是个小不点呢。
幼小的,需要藏身于他的羽翼之下地雏鸟。
稍一不慎便会死去。
明明是那样弱小的存在,真是出乎意料啊。
童磨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反正迟早都要死去的,那位大人前不久也打定了杀掉良子的主意。
要是良子能变成鬼就好了啊,那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童磨那双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掐住了面前之人的脖子,他的神色悲戚,看向良子的目光与看向那些教徒地目光似乎有什么相似,又似乎有什么不同。
寒烈之白姬挡住了化形的压切长谷部的攻击,童磨毫不费力地便将面色痛苦的少女提起。
“真可怜啊。”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与之不同的是,童磨始终未为良子流下眼泪。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来陪良子的。”
童磨很想用另一只手胡乱地揉揉失去血色的少女的头发,可惜他的另一只手臂已经消失了。
“好孩子。”
童磨再一次收紧了手中的力道,只要他再稍稍用力一分,少女纤细的脖颈便能被折断,她的世界便将回归于寂静。
良子抬起了浸满鲜血的手,她已然没什么力气了,连挣扎一下都费尽。
“大力出……”
被掐住的喉咙很难发出声音,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地难以让人听清。
而就在少女说出最后一个字之际,阻碍少女呼吸的压力骤然减轻。童磨握住良子的那只手坠地,在夜中溅开一片红色的血。
“水之呼吸壹之型·水面斩击!”
掀起的羽织落下,剑士柔软的黑发被风掀起。富冈义勇像是赶了很久的路,额间布了层薄汗。
“抱歉。”
这是他对身后的少女说的第一句话。
他抬起了手,就像在夜时的百川乡那样,笨拙地拍了拍黑发少女的脑袋。
富冈义勇那木讷、古板地没有什么起伏地声音,先天便带着使人安心的力量。
他的蓝眸之中映出红了眼眶的少女。
“没事了。”
第58章
富冈义勇是个浅眠的人, 他自三年前起便很少睡觉,除了意识到自己与鬼舞辻无惨的差距而加紧训练的原因在,更为主要的是……
他一闭上眼睛, 就是那道浑身是血的影子。
十八岁的少女挡在他的面前, 手掌因被黑色的荆棘贯穿而留下了可怖的伤痕。洁白的月光缱绻弥散, 富冈义勇一时之间有些看不分明。
【“她就要死了。”】
在富冈义勇所中的血鬼术中,錆兔的身体被手鬼吞噬,少年那双向来神采奕奕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光彩, 嘴唇翕动之间,却对着愣在原地的富冈义勇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就要死了。
蝴蝶香奈惠还活着的时候,富冈义勇便经常看到她温和地笑着, 注视着黑发挽得高高的少女。富冈义勇不太理解这样的行为。
“因为良子小姐长得很可爱嘛,富冈先生不这样觉得吗?”
那是富冈义勇第一次仔细看了看自己将来的师妹长得什么样。
她的鼻尖上带着布着小小的汗珠,长长的黑发因着少女的动作而高高扬起。蝶屋的演练场中, 良子被不死川打得上蹿下跳,少女娇嫩的皮肤透出充满生气的粉红,长长的睫羽下, 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就如同宝石般闪耀。
的确比一般人要看好一些。
默默地将目光转移到脚下爬过的蚂蚁上的富冈义勇在心中想道。
不过他对此并不感兴趣。
富冈义勇较为感兴趣的是良子身上的秘密。不过比起用“感兴趣”这个词, 也许“提防”更为恰当。
良子不同时刻的战斗的风格差太多了, 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样。
“亲眼来看看吧,义勇。”
在鳞泷左近次写给富冈义勇的信中, 只写了这样一段简洁的话。
于是年轻的剑士便启程去了峡雾山, 他比良子意识到时要更早到一些, 在后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目睹了她被瀑布冲走数次的全程。
虽然富冈义勇至今也不明白, 良子为什么要在峡雾山种萝卜。
“主公似乎对她寄予了厚望。”
这是富冈义勇对鳞泷左近次说的话, 也是他那时关注良子唯一的理由。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受到了太多地关注的原因, 富冈义勇偶然看到了树林中的少女大吼着打倒一片数木的画面, 她像是在和谁说着话,在富冈义勇判定了周围除了自己的确没有别的人后,他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藤原良子有精神疾病。
虽然在他作为师兄委婉地劝诫后者压力不要太大时,后者短暂地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出乎富冈义勇意料的是,这个叫做“藤原良子”的少女进步神速。
倒不是在呼吸法方面。
她本就力气大得惊人,在从不知道哪里学会了格斗的技巧后,在富冈义勇震惊的目光里一拳敲碎了绑着麻绳巨石。
站在富冈义勇身边的鳞泷左近次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在微妙的气氛中委婉地告知面前的少女只有用日轮刀切碎巨石才算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富冈义勇总觉得自己那时好像听见了錆兔的笑声。
“鳞泷老师其实还挺担心富冈先生的。”单手拿着树枝烤鱼的少女坐在矮矮的石头上,她被水淋湿的衣服已经差不多被燃起的篝火烘干了,抬起眸时,一双黑眼睛中便映出背对着瀑布坐着的富冈义勇。
“蝴蝶小姐也是,啊,上次和产敷屋君聊天的时候产敷屋君也提过。”
富冈义勇:?
“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从富冈先生对于小百合的态度来看,富冈先生再这样继续下去是讨不了女孩子喜欢的。”
讲道理,富冈义勇还想了一会小百合是谁才反应过来。
富冈义勇拧着眉头沉吟了半晌,最后才硬邦邦地憋出一句“是吗”。
黑发少女晃了晃手中的烤鱼,十分自然地回答道:“不管怎么说对着女孩子露出[那你的确挺弱的]的表情都是会被讨厌的吧。不过小百合就算了。”
富冈义勇:“……我没有被讨厌。”
富冈义勇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面前的少女在听到自己的这句话后就好像看到什么惊奇的事一般愣住了,她就这样在富冈义勇困惑的眼神中僵了片刻,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大概也算是富冈先生的一种天赋吧。”她想了想这样说道,“不过富冈先生的脸长得很好看,被脸长得好看的人夸奖,随便一句话女孩子都会很开心。”
富冈义勇完全一句话都听不懂。不过他想到良子最近压力很大甚至开始胡言乱语的事……
黑发剑士突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这样的举动使得良子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就在良子即将抬手摸摸看自己是不是把烤鱼吃到鼻子上去了的时候,就听见少年用清朗的声音缓缓说道:“你长得很像河豚。”
良子:“?”
富冈义勇再接再厉:“脸和河豚一样圆。”
良子:“……富冈先生。”
富冈义勇:“?”
良子:“您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孩子,还是不要讲话好了。”
“请努力地让她爱上您这张脸吧。”
富冈义勇就像小动物那样迷茫地眨了眨眼。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比如在他偶尔和蝴蝶香奈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后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富冈义勇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长得很好笑。
奇怪又神秘,明明看上去像是大家养出来的小姐,却努力坚韧地使不死川都多看了两眼。
这是好事。富冈义勇想道。
毕竟她看上去似乎喜欢不死川实弥。
“你喜欢藤原吧。”
“噗。”
一口汤还没咽下去就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的不死川实弥被富冈义勇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
“你找死吗,富冈。”
不死川实弥的额角暴出两条青筋,他磨着牙,一副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不过富冈义勇并没有被此吓到,他十分冷静地继续分析道,“你对待藤原的方式和花柱不同。”
不死川实弥觉得富冈义勇似乎有在嘲讽自己的嫌疑。事实上在不死川实弥的眼中藤原良子和蝴蝶香奈惠没有什么不同,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前者因为在某些方面意外地没有羞耻心而更难对付一点。
他刚要发怒,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喂。”不死川实弥的声音降了两个调,他的肌肉抽动着,满脸阴沉得可怕,“那家伙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给我送荻饼,该不会就是你这家伙害的吧。”
富冈义勇缓慢地眨了眨眼,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我只是和藤原说你好像喜欢吃荻饼。”
至少在做师兄这方面,富冈义勇觉得自己十分称职。
不死川实弥虽然脾气差了点,但实力强劲,的确算得上是个好对象。
虽然富冈义勇不明白不死川实弥为什么要提着日轮刀追着他跑了半个炼狱宅,边跑还边喊:“你知不知道那家伙每次送来之后都说了些什么恶心人的东西啊混蛋——!!!!!”
嗯,大概是因为不死川害羞了吧。
脑袋被不死川实弥打了一拳的富冈义勇心如止水地想道。
不过不死川和藤原在一起的话,大概还要解决那个上弦二的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上弦之二童磨似乎对于后者十分执着。
“童磨是我的哥哥。”
富冈义勇很快就得到了这个令他震惊的答案,虽然场合有些不恰适宜,直接地导致了不死川实弥短暂的失态。
那时候的富冈义勇握住了不死川实弥的肩膀,他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苍白的侧脸,她似乎不敢看向自己,富冈义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出胆怯。
原来她指的有无论如何想要杀掉的人不是鬼舞辻无惨。
出乎意料地,富冈义勇倒没有像不死川实弥那样因被欺骗而生气。
藤原,不,应该叫神宫寺了,某种角度来说的的确确从未骗过他们。只是他们自己搜集的情报出了错。
就在富冈义勇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黑发的少女倒入了神明般突然出现的人的怀里。
她马上就要变成鬼了。
不死川实弥怒吼着向她挥起了刀。
没有人类能够在变成鬼后能保持理智。
神宫寺良子将会变成残忍的、靠吞食人类为生的令人作呕的怪物。
不死川实弥没有错,出于对于同僚的尊重,他们应该在她变成鬼之前就杀掉她。
富冈义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知道是这样的道理,可他的心却像是被谁拧起,就如同当日在夜晚的战国时,富冈义勇难得地感到了惊恐这样的情绪。
她就要死了。
当日那个掌心断了一截荆棘,满脸血污地喊他“富冈先生”的孩子就要死了。
富冈义勇和不死川实弥并未将昏迷的少女杀死,这直接导致了三年来富冈义勇在出任务的过程中都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态。
富冈义勇并不确定自己能否认出变为鬼的良子。
他能够确定的是不过是斩鬼是他的使命罢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矛盾心理,富冈义勇在从产屋敷耀哉口中得知良子以人类的姿态在鬼中待了三年时,震惊之余又感到了小小的庆幸。
“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害怕呢……”
富冈义勇听见半跪在自己身侧的甘露寺这样小声地说道。
“那家伙能有什么事啊。”不死川实弥别过脸去哼了一声,“那家伙的哥哥不是上弦吗。”
所有人似乎都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
这令富冈义勇时隔许久第一次因愠怒而皱起了眉头。他什么没说,眉眼间却流露开一股漠然的冷意,挺拔的鼻梁下,薄薄的唇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