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是又去进食了吧。
“怎么了?”明知故问般地,童磨摆出了一副无辜的神色。
良子弯起了眉眼很快地回答道:“不,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是哪个地方逗乐了童磨,他的唇角弯起,身上带着的最后一分凛冽的寒意也逐渐散去。
在良子疑惑的目光下,童磨用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
视野的突然丧失有些令人难以适应,而掌心传来的温度却使得少女的脊背明显一僵。
“小堕姬说要有神秘感哦。”
童磨用这样孩子似的口吻耍赖道。
良子在这个方面懒得与童磨争执,只是视野的丧失造成了其他感官的异常灵敏,空气不知从何时变得甜腻起来,随即又混杂进了烧烤的香气。
良子立即意识到了童磨究竟带她起了哪里。
在蒙着眼的布条被摘下的瞬间,沉沉的暮色因炸裂的烟花一瞬间变为了白昼。
缤纷的、转瞬即逝的美丽之物。
良子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却又因童磨握着她的手而无处逃避。
“是冬天前的最后一场庙会哦。”
“我记得良子小时候一直想要到这种地方来玩。”
热闹的人群和喧嚣的氛围,明明没有什么可悲伤的,良子的声音却有些干涩。
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用自嘲般地口吻对着笑着的童磨说道,“你表现得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哥哥。”
童磨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似是没有听出良子的言外之意,“怎么会,好不容易良子才打起了精神,我是不会让良子死掉的哦。”
这样的话童磨至少说了有一百遍。就连良子也开始逐渐不明白童磨为什么会在这点上这么执着。
“是檀香的味道。”良子没有在这点上再与童磨浪费时间,她脸上的笑意褪去了,一双黑眸在灯光下直直地望向童磨,“哥哥用来掩饰血腥味的,是檀香吧。”
“是的哟。”童磨松开了握着良子的手,转而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堕姬说我和这个味道一点也不配。”
“堕姬的品味一向很好。”
“欸?!!良子也觉得我不适合这种味道吗。”童磨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明明他们和我这样的味道会显得我更像个可靠的大人的。”
“哥哥的话,身上本来就带有雪的气息。”
雪的气息和檀香的气息本来就是两个极端,混杂在一起颇为奇怪。
童磨停住了脚步。就在良子疑惑地回过身看他的时候,后者却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拥入了怀里。
……这算是撒娇吗?
良子努力地思考道。
因为她说他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良子发现了吗?”
“?”
“我的血鬼术是为了良子而存在的哦!”
头顶上传来童磨骄傲的声音。
“在良子死去的那天,我觉醒了血鬼术呢。”
“……”
“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人类的感情,但是我知道良子是良子哦。”
“唔,不过我这么和小堕姬说的时候,小堕姬一脸嫌弃地说我总是说废话。”
少女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童磨很快地松开了怀住良子的手。他冰凉的指尖先是落在少女的额角,又是划过少女的眉骨。在那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黑眸边,童磨摩挲了许久。
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就像是落在花瓣上的蝴蝶。
“所以,无论良子想要做什么……”
“我都会帮良子实现的哦。”
第56章
三天的时间不过是转瞬即逝, 许是时间掐得刚刚好,在第三日的夜晚,子时来临之际, 良子就接到了鬼舞辻无惨要见她的消息。
说来可笑, 鬼舞辻无惨这次派了半天狗与堕姬亲自来作为她去无限城的引路人。
“我应该感到高兴吗。”无限城内的街道上, 良子跟在半天狗和堕姬的身后,神色与往常看不出什么差别,“鬼舞辻君在某种意义上还真是看得起我。”
虽然是这么说的, 但鬼舞辻无惨派堕姬和半天狗来实际防的是童磨这件事良子一清二楚。
毕竟她已经一天没有见到童磨了。
“闭嘴!不准直呼无惨大人的名字!”
鬼化的堕姬呈现出不同于人类的姿态。她愤怒地回头之时,银白色的头发便因风而拂起,她抢在半天狗前对着身后的人类少女教训道, 翠色的虹膜中已见不到半点方才在寺庙中初见良子时的惊愕,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要溢出来的愤怒。
——明明她,明明她都说到了那个份上。
——她竟然因为一个人类……
仿佛被耍了一遭的屈辱感使得堕姬恨不得在见到鬼舞辻无惨前就将面前的人类少女撕碎。她身上的衣带飘舞, 却是在出手之前便被半天狗拦了下来。
“你要违背那位大人的命令吗,堕姬?”
鬼舞辻无惨的名字在鬼中的确非常好用,至少在堕姬这是这样。在短暂地僵持过后, 她收回了自己的血鬼术, 还不忘斜眼骂一句身侧的半天狗“丑八怪”。
老者形态的半天狗对此不气也不恼, 但二人之间本就不融洽的气氛倒是的确又更冷了几分。
[太宰治]: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系统君了呢, 没有系统君的直播间果然要沉闷许多啊。
[中岛敦]:……现在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吗太宰先生!!!
[太宰治]:不要紧张嘛敦君, 计划的话之前不是就已经和良子小姐对过一遍了吗。
[国木田独步]:话虽然是这样, 但无限城内现在究竟有几个上弦在还是不确定的事情吧。
在太宰治与良子所制定的计划里, 要杀掉鬼舞辻无惨的第一步, 就是在众上弦与下弦的眼前首先减灭鸣女。在太宰治当鬼舞辻无惨的狗头军师的那段时间里, 太宰治得出了实力强大的鬼倘若有很强的活下去的欲望的话即便砍掉脑袋也不会死的结论。
虽然良子只在童磨身上见过他将脑袋安回脑袋上这样的举动, 不过按童磨排在上弦中的第二位看来,上弦之一与鬼舞辻无惨大概也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也就是说,杀掉鬼舞辻无惨与上弦之一的方法仅有日光。
[太宰治]:唔,但是如果良子小姐能拖到日出的时候再杀掉鸣女小姐的话,不管这里有几个上弦都无所谓了吧。
屏幕前的中岛敦刚觉得太宰治说的很有道理,就看见后者又飞快地发了条消息。
[太宰治]:不过对于良子小姐来说,再拖六个小时的可能性大约为零。
[中岛敦]:……
[广津柳浪]:毕竟以神宫寺现在的水平看来,要一击击杀鸣女,必须要在鬼舞辻动手之前。
[尾崎红叶]: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这还是这孩子第一次做这种事,即便换做是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尾崎红叶]:要是失败了的话,这孩子根本就无法活着走出无限城。
鸣女的血鬼术是能操控其所在的空间,即便是良子动用技能[面对疾风吧],在不知出口的迷宫前,速度根本就失去了意义。
[中原中也]:不要太小看这家伙了,红叶大姐。
盈亮的屏幕上,握着压切长谷部的少女在宽敞的露台上停下了脚步,她的神色未变,却在转瞬之间抽刀削断了鬼舞辻无惨手臂化作的荆条。黑色的荆条在直取她咽喉之前便断在了她的脚边,在鬼舞辻无惨再次出手之前,扫了一眼露台周围的少女小声默念了一遍“空手接白刃”。
鸣女抱着琵琶就坐在鬼舞辻无惨的背后十米处,除了鬼舞辻无惨外,离她最近的就是上线之三猗窝座。至于童磨与良子未见过的上弦一黑死牟,不出意料地并未出现在无限城内。
这对于她的计划来说似乎是好事。
“好久不见了鬼舞辻君。”良子似乎没有要收回刀的打算,她抬眸径直地望进鬼舞辻无惨的那双眼睛,“没想到您还有女装的癖好。”
鬼舞辻无惨稍稍眯起了眼睛,她冷笑了一声:“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
“青色彼岸花在哪里?”
鬼舞辻无惨显然是没有浪费时间的打算,她轻巧地从高高的屋顶上跃至露台,一步一步向执刀的少女逼近。毫不掩饰的杀意就这样从鬼舞辻无惨的身上迸发开来,大概是因为身体里流淌着鬼舞辻无惨的血液的缘故,比起没什么动作的良子,分散地站在四周的上弦与下弦几乎是同时垂着脑袋跪了下来。
十五米、二十米……不,还不够。
良子仔细地估算着鬼舞辻无惨与鸣女之间的距离。她抿了抿唇,握着刀柄的手稍稍收紧,出乎鬼舞辻无惨预料地选择了后退。
鬼舞辻无惨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把良子的举动理解为了害怕。他微微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露出了嘲讽般的姿态:“我最后问一遍,青色彼岸花在哪里?”
良子一边后退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回答道:“不知道,不过既然鬼舞辻君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那大概长在鬼舞辻君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也说不定。”
少女的脚跟触及到了露台上的木桩,她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背后大概距离有十米的地面,“说起来,我还想问问鬼舞辻君这三年来从我身上取走的血液到了哪里。”
良子生活在童磨的寺庙里的三年,鬼舞辻无惨每隔一个月便会从她的身上取走几管的血液,良子猜测那大概是鬼舞辻无惨拿来研究她身上的秘密用的。
但是鬼舞辻无惨一定是研究不出什么东西的——毕竟抛开脑中的系统外,就她本身而言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
“连着三年一无所获,看来鬼舞辻君与永生这件事没有缘分。您还是尽快放弃得好。”
这句话显然是激怒了鬼舞辻无惨。良子瞥见跪在远处的堕姬稍稍抬起了头,她美丽的脸上除了恐惧外几乎写满了“你疯了吗”这几个字。
“说起来,安享晚年这件事也不错,鬼舞辻君可以搬个椅子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喝喝紫藤花茶之类的,健康的作息说不定还可以让鬼舞辻君活得久一点。”
“啊,不对,我忘记了——”
握在少女手中的长刀微微一转。
“——鬼舞辻君是做不了这种事情的可怜的鬼呢。”
带有骨刺的触手从鬼舞辻无惨的身后一瞬间便从四面八方向退无可退的少女袭来,而因鬼舞辻无惨的杀意跪在地上的鬼们仍不敢抬起头。
“去死吧。”
良子看见鬼舞辻无惨的嘴唇一张一合,连带那张颇为好看的脸也变得扭曲而狰狞。
而几乎是在鬼舞辻无惨开口的同时,在鬼舞辻无惨眼中只不过用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人类少女的身形暴起,她以肉眼无法企及的速度躲过了鬼舞辻无惨的攻击,借着露台周围树立的木桩高高跃起。
日之呼吸·炎舞!
琴弦崩断的铮鸣声响起,带着腥臭味的血液溅落在少女的脸颊上。在鸣女的脑袋落地的同时,还未从刀刃上熄灭的红色火焰几乎灼烧了鬼舞辻无惨的眼睛。
鸣女一死,不知在何处的童磨与上弦一便无法立即赶到鬼舞辻无惨的身边,而无限城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飞速冲向地面。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鬼舞辻君三年里给了我无数次来无限城的机会。”
良子又往后跃了一步,她看了一眼倏地出现在自己原来所站之处地猗窝座,最后目光在愤怒的鬼舞辻无惨脸上落定。
“虽然并不能杀掉鬼舞辻君,不过看鬼舞辻君四肢断裂的模样也挺有趣。”
鬼舞辻无惨并不明白良子的意思,他也不想明白,他现在满脑子里充斥的都是将面前之人杀掉的想法。
根本不需要鬼舞辻无惨开口,已经明白了鬼舞辻无惨的意思的上弦皆向屋顶上的少女袭去。
良子在心中默数着时间,距离她的技能面对疾风吧结束还有三分钟……
足够了。
在无限城出现在地面的那一刻,惊天而起的爆炸分散了上弦,在巨大的火光和飞散的建筑物中,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在灵巧地穿梭。她擦着火焰而过,身影消失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视线之内。
良子听见了鬼舞辻无惨愤怒的吼叫声。
鬼舞辻无惨一定想不到,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无限城便化为了灰烬。
在爆炸声平息的那一瞬,散落在地上的焦黑的肉块缓缓地挪动,鬼舞辻无惨的身形残缺,以一种十分可怖的姿态立在了夜色之中。
良子就藏身于距离鬼舞辻无惨五百米的地方,倒不是来不及跑远,只是她现在逃走,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没有了意义。
一分钟。她解除面对疾风吧的副作用只需要一分钟。
她赌的就是鬼舞辻无惨无法在这一分钟内无法找到自己。
然而令良子没有想到的是,因爆炸带起的冲击而四散的上弦恰好就有一位在她的周围。
残破、美丽。
堕姬便以残缺了半个身子的姿态从树梢上站了起来,她的背后映着皎洁的明月,血从她撕裂的肩膀处一点一点流了下来,在她的襟口出蔓开一层薄薄的红。
良子沉默地与她对视了半晌,那双写着“陆”的翠色虹膜透得一眼便能望到底。
“他来了。”
女人嫣色的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堕姬的意志在她成为鬼的那一刻便变得无关紧要,鬼舞辻无惨透过她的眼睛径直看到了良子的所在。
压切长谷部再一次化形为了付丧神,他的身形完完全全地将动弹不得的少女所笼罩,在确认堕姬暂时并无攻击的意图后,看向一步一步走来的鬼舞辻无惨的神色肃穆。
是时候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压切长谷部对他自己说。
这把辗转于织田信长与黑田如水之手的历史之刃并不畏惧死亡。
“回来,长谷部。”僵直状态下的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她默数着时间,一双黑眸中的情绪并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