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严雪芥
时间:2021-06-02 09:56:36

  她站在路边,看着蒋阎的车如期而至。
  车门打开,黑色的大衣从车内泄出,他随即下来,帮她拉开副驾的车门。
  姜蝶紧张地说了声谢谢,上了车后发现她的那件衬衫已经洗干净熨好,装在一个全新的袋子里,正放在后座。
  蒋阎绕回去重新上了车,车门一关,溜进来的冷空气很快被暖气排挤得无处容身,姜蝶感觉到无比的燥热。
  但她知道,不是因为暖气的关系。
  手心里微微溢出的汗,蒋阎发动引擎,一边按着车里的音响,问:“听歌吗?”
  她将头点得像只小弹簧。
  蒋阎摁下播放键,那首在姜蝶耳边曾单曲循环了很久的《A Rocket To The Moon》就这么再次盘旋在耳侧。
  姜蝶条件反射地想跟着哼,想到自己的魔音及时闭上了嘴。
  车子不一会儿便开到了汽车电影院,这还是姜蝶第一次来,心想看电影的门槛真是高,如果没有车怎么办呢?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没有车,那就去普通的电影院。每个处境都有每个处境的选择,这样的问题难免可笑。
  就像春尾良衣的衣服,知道买不起,就干脆别进去逛。
  然而,人生的痛苦往往来自于意外,内心已经被点燃的欲望是无法被平息的。它焦灼地烧着,要么把自己烧死,要么把窘迫的世界烧毁,构筑出一个崭新的天地来。
  姜蝶偷偷地用余光偷瞄身旁的人,她知道自己已经举起火把,无法停止。
  蒋阎把车子停在一个车位上,姜蝶望向前方,露天的一个巨型银幕,四周还能看到许许多多的车辆,因为周末的关系,人非常多。
  但每个人都被包裹在各自的车壳里,他们也是,只有她和他的空间,如此隐秘。
  所以隔了好几米之外的电影开始放了些什么,她完全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车内呼呼作响的暖气吹响后脖子的汗,是蒋阎被明灭光线切割出来的轮廓,是他搭在车档位置的手臂。
  她不动声色地也把手搭了上去,上面放着两杯可乐,假借着要拿饮料,挨近一些,再近一些。像夺宝贼小心翼翼地越过看不见的红外线。
  注意力全在不怀好意的地方上,因此当豆大的雨珠打下来,落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时,姜蝶浑身一激灵。
  雨刷开始来回拨转,姜蝶傻眼,忍不住问:“这还能看吗?”
  蒋阎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
  “……如果雨势不变大的话,就不会影响。”
  仿佛是针对他这句话似的,雨水转眼下得又密又急,雨刷刚清完一层雨幕,接连的水珠又前仆后继地淌满整个车前玻璃。
  大屏幕上的画面都被晕成一幅幅会动的湿版画,人物全都被晕开,看不清晰,仅能凭借车载音箱的对白和音效辨认出在演些什么。
  下一秒,车载音箱毫无预兆地响起湿漉漉的接吻声时,车窗外的雨声就在姜蝶耳朵里静止了。
  尤其是,这个车载音箱非常上档次,吻声就尤为逼真,仿佛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有人在后座接吻。
  姜蝶听得面红耳赤,她无措地望向前方,接吻的画面被雨刷器晕染得湿条条,越是模糊,越是引人遐想。
  她下意识地又去偷瞄,想看,却又怕这个场景之下被抓包而过分暧昧,最终还是缩回眼神,转而掩饰地去拿可乐,却因为昏暗的光线,加上紧张,忽一下地碰洒了。
  黏糊糊的液体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把她的半边座位打湿,后腰、屁股和腿间都无一幸免。
  没有穿打底袜的皮肤竖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姜蝶惊呼一声,赶紧掏出纸巾擦掉。
  但是身后她看不见,也没法儿擦,只好侧过半边,背对着问蒋阎道:“师哥,能帮我擦一下吗?”
  她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
  蒋阎没说话,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时,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个气息靠近,将她包围,如同雨水包围整辆车,把它践踏得湿哒哒。
  姜蝶呼吸一滞。视线晃过去,他的一只手撑在她的椅背,手背上有一道突起的青色筋络,无比性感。
  腰侧有什么东西覆上,隔着内搭轻慢地游移。
  “这一块儿湿了。”
  他在她耳后说话,声音很轻。气息吹到耳廓,她的腰软了一截。
  明明是只在用纸巾帮她吸干衣服上湿掉的水分,却像是一场备受折磨的酷刑。手脚发麻,心跳加快,盖过对白、雨声、世界上所有剧烈的声响。情愿受尽折磨死在这一刻,死在你的怀中。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于是,姜蝶猝不及防地回过头,在黏糊糊湿哒哒的冬日雨夜,这个窄小又燥热的汽车前座,仰起脸,吻上蒋阎薄软的嘴唇。
  她在这一刹那闭着眼,不敢去看蒋阎的神情,放任自己成为一只原始动物,抛弃人性,义无反顾地吻上去。
  虽然,只是浅浅地碰了一下,就好像完成了一次无比伟大的壮举。
  她飞快得退开,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说。
  “这是我的初吻。”
  车里一片难挨的,令人难堪的沉默。
  姜蝶却很轻松,志在必得地说:“你知道为什么那天的二选一,我没有选答案吗?”她轻吸了口气,笑了,“因为有些问题的答案,不需要靠问。你的身体在刚才就已经告诉我了。”
  “别再装了,蒋阎。”
  她在他抛出那个二选一的问题时,就决心盘算着用这样的方法逼出他的回答。
  蒋阎漆黑的神色愈加难辨,唯独雨刷破开雨幕的那个间隙,他眼底的深黑得以现行。
  “好。那么我告诉你,你对吻的理解,其实有偏差。”
  说完,他凶猛欺身,更近一步,姜蝶被迫后仰,整个人被钉在椅背上,后背甚至能感受到皮革的纹理,凹凸又硌人,但与嘴唇被肆虐的异物感相比,算得上温柔。
  由他来主导的,真真正正的吻。
  哗啦啦,落雨大,没有人会发现角落的黑色车辆内,驾驶位已空无一人。
  只有连绵的雨刷,是一片涌动的河流,副驾上交叠的两个人藏在河流下接吻。
  等到雨刷再刷回去,蒋阎松开她,跟着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位。
  “我以为你刚才那个架势好像很会接吻……”一片沉默后,姜蝶口齿不清地笑,“其实,这也是师哥你的初吻吧?”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于是姜蝶更加笃定,轻轻地说:“你刚刚咬到我舌头了,有点痛。”
 
 
第32章 我想你,身不由己
  这天,这场雨夜的电影还是没有看完,草草地落了个尾巴。雨水下得特别大,他们不得不提前离场。
  其实和雨水无关,只是因为那个打破平衡的吻,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姜蝶回到鸳鸯楼,呼吸着雨夜浑浊的空气,关着灯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好像回到高考放榜那天的日子。
  那一天,她知道自己考上了花都大学,全国排名前列的学校。
  长达多年的蓄力,不知尽头的隧道,终于在那一天看到了透进来的曙光。
  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对于贫瘠的人生来说,并没有那么多选择。考上大学,并且是优异的大学,是姜蝶当时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为此,她摒弃所有与之无关的欲望,常年只穿姜雪梅织的毛衣,天气热了,就将学校发的夏季校服和两件后颈都沾上黄色汗渍的白短袖轮换着穿。
  头发也剪到最短,不是女孩子的漂亮短发,而是那种,从后背看过去,会让人觉得是哪家营养不良的臭小子的发型。
  漂亮这个词,在姜蝶前二十年的人生中,的确与她无缘。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思考未来的专业方向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服装设计。
  青春时代只是一颗野草的人,之后的毕生都用来浇灌那时开不出来的花。
  拿上录取通知书的一刻,她收到了人生的花种,有一种渴求被填满后又突然空虚的怅惘。
  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天气,同样的心情再度降临。
  她模糊地生出……我真的可以拥有吗?这一种完全与欣喜无关的忐忑。
  就好比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她就迅速地开始为学费而担忧。这一次,她也迅速地开始为他们的关系担忧。
  事实上,她连问蒋阎,他们现在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一般来说,接个吻,顺理成章地应该成为男女朋友了吧?
  可学校进入寒假,蒋阎回去西川,他们之间莫名地迅速冷淡下来。就像是抛物线,到了最顶点,无法控制地往下滑。
  别说恋人,就是普通聊天的朋友都算不上。
  姜蝶过了最开始那个忐忑和懦弱的点,开始变得焦灼。心想着,自己应该鼓起勇气,明确一下蒋阎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即便他反客为主地吻过来,在那一瞬间她无比确认他的在意就是出于喜欢,但这些天的杳无音信让她逐渐失去信心。
  真的是喜欢吗?她又开始怯弱。
  毕竟他那么早就开始在意她,在那之前两人甚至都没相处过。她只能认为,他是对她一见钟情。
  放假的连日,姜蝶呆的最久的地方,居然就是镜子前。
  她凑近地左看右看,思索自己这张脸真的能被蒋阎这样的人一见倾心吗?
  蒋阎这个人,就像层层叠叠的套娃,你以为拨开了他的一层皮,看见了他藏着的姿态。却发现那依旧只是他套着的一层皮。
  他把自己藏得好深,即便她已经过潜下水看见冰川,手里的火把也依然烧不尽外壳。
  *
  在除夕夜这一晚,姜蝶借着发送庆祝短信的由头,给蒋阎发了一条庆祝的微信。
  生怕他不回,她还拍了一张年夜饭的图片过去,特地P得花花绿绿的,把暗黄的桌面和有些污脏的墙面都遮盖住。
  年夜饭其实也有些寒酸的,本来就只有她和姜雪梅两个人,做多了浪费粮食。但姜雪梅为了庆祝过年,还是去菜市场杀了只活鸡,蒸了条鱼。
  因此在姜蝶看来,这已经算是可以拿得出手的一餐饭。
  她忐忑地发送,在客厅里陪姜雪梅一边看春晚,时不时看两眼手机。当电视里播放到某个极度无聊的小品,无聊到姜雪梅都面无表情时,姜蝶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蒋阎回复了。
  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加上了特定的昵称,姜蝶。
  不是群发。
  知道了这点,她的心情就开始多云转晴,忍不住又发了一条。
  小福蝶:你现在在干什么?我在陪我妈看春晚。
  蒋阎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姜蝶心头微动,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发语音。
  本以为能听到他的声音,点开来,却发现是一段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姜蝶把手机贴到耳边,仔细辨认,听着像是悠扬的是古典乐。
  衣架:我在陪他们听新年的交响乐。
  看着蒋阎发来的注解,姜蝶不禁暗叹,有钱人的除夕过得也太优雅了。
  衣架:其实非常无聊。
  仿佛能听到她心里的画外音,紧接着他又补了如上一句。
  小福蝶:那我给你听点不无聊的。
  她在姜雪梅怪异的眼神中蹲到电视机前,把小品的对话录下来,发送给蒋阎。
  衣架:挺好笑的。
  姜蝶开始脑补他在高雅堂皇的音乐声中,把手机怼到耳边,就为了听俩大老爷们唠嗑的段子,不自觉笑出声。
  她从房间里拿出备忘录,写下第十一条:衣架还喜欢听相声。写完随手把本子往茶几上一搁,赶紧又回复蒋阎的微信。开始东扯西扯着这些毫无营养的琐碎。
  在姜蝶看来,以往连微信都要隔天再回的人,却愿意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陪自己秒回着无聊的话题,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只是心里还是失落,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暧昧吧。
  暧昧就是既然你要兜圈,即便我很想停泊,也只能陪你绕。
  心动只是心动,心动是可以暧昧,可以接吻,可以似是而非。
  但喜欢不是,喜欢是拒绝模糊,是着急占有,是非进一步不可。
  在感情上空白的她这一瞬间才想明白,也许蒋阎的畏缩,恰恰是因为他清楚他的一见钟情只是心动,还不足以再让他多费力气。
  而她已经从心动跨越到了喜欢这一步,所以才那么沉不住气。
  春晚到了尾声,姜雪梅回房睡觉,姜蝶又去洗了个澡,出来后即将到零点,夜空中会布满除旧迎新的烟火。
  于是她又给蒋阎发道。
  小福蝶:倒计时五分钟,你还没睡吧~快准备看烟花。
  衣架:……我这里不会有。
  姜蝶愣了愣,也是哦,西川不比花都自由,那里禁放烟花。
  小福蝶:那这样吧,我拍下来给你看!
  衣架:这样太麻烦了。
  姜蝶以为他是拒绝的意思,结果下一秒,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弹了进来。
  慌忙地扫视了一圈乱糟糟的房间,姜蝶像没写作业的学生,被突击着要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翻开作业本,一整个窒息。
  她条件反射地想按下拒绝,但手指触上去的瞬间还是犹豫了。
  没有多少时间的迟疑,姜蝶还是遵从了内心想要接通的欲望。她小跑到窗台边,按下绿色键,又火速把前置按成后置,镜头里就出现了鸳鸯楼外杂乱的景象。
  还好夜色深黑,细密的电线,晾衣架上的被褥,对楼耷拉的山茶,都被笼罩成一片虚影,削薄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杂乱。
  而手机那一端,出现的是蒋阎的脸。
  他身上是宽松的灰色睡衣,好像也刚洗过澡,头发蓬松地垂着,她几乎都能透过无机质的屏幕闻到他身上浴液的香气。
  对面是非常直男的角度,自下而上怼着脸拍,下颌线依然鲜明地像刻刀,凿出令人心动的弧度。
  姜蝶对上他清透的黑色瞳仁,傻乎乎地呆住了。
  蒋阎眉间微蹙,只看到她这头黑魆魆的剪影,又眯起眼凑近了些。
  “没开灯吗?”
  蒋阎听到漆黑的背景下她凑近听筒的小声。
  “我对准的是窗外啦,不是说看烟花嘛。”
  姜蝶看到镜头里的蒋阎捏了下眉心,略无语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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