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严雪芥
时间:2021-06-02 09:56:36

  对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蒋阎轻描淡写道:“方便吗?现在见一面。”
  他刚说完,一则微信提示跳了出来,来自于文飞白。
  看清信息上的内容,他眉头一蹙,话锋一转:“改天我再约你吧,突然有重要的事。”
  密闭的车厢内,烟被粗暴地掐灭,袅袅白雾散开。
  *
  白雾散开,转瞬就被吸进烤肉店的抽管排风内。
  姜蝶酒气扑鼻的脸在烟下透出,她指着靠近的两人大舌头说:“你们我都认得呢,文飞白,邵千河……”
  邵千河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挑眉道:“还认得出我这个工具人呢?”
  “什么工具人?”
  姜蝶费解地歪了歪脑袋。
  邵千河撑着脸,眼睛在灯光要笑不笑地微眯:“得,一个醉鬼。请我吃饭那事儿总还记得吧?”
  姜蝶哼道:“我记着呢。”
  “今天这顿可不算。”邵千河也要了一杯扎啤,“等着下回吧。今天咱俩先干一个?庆祝你设计比赛拿冠军。”
  文飞白无语:“够了啊,别再灌她喝了吧!”
  邵千河故作神秘地摇手指:“这个还真得喝一杯。”
  “为啥?”
  他懒懒地拖长语调,不正经道:“因为来日方长——”
  “干啊,来。”
  姜蝶根本没在听他们的对话,听到要喝酒,扬起酒瓶就怼过来。
  “哎哟,姑奶奶,跟你开玩笑的。”
  邵千河没想跟她真喝,抬手就把她的酒瓶推到一边,换了瓶矿泉水塞到她手里。
  “你啊,就以酒代水吧。”
  姜蝶哐叽就把矿泉水扔到一边,一头栽进胳膊里,半张露出的脸在烤肉的热气里熏得通红。彻底缴械投降。
  邵千河咋舌:“我看要不把人先送回去。”
  文飞白夹了片烤肉,烫着舌头说:“用不着吧,已经通知了,她男人一会儿就来。”
  结果等他们又一轮吃完,蒋阎都没回消息。文飞白语音打过去也没被接通。
  “怎么办,在这儿继续等吗?”
  一边的卢靖雯也不行了,窝在文飞白怀里人事不知地打盹。
  邵千河想了想:“别等了,一起送回你女朋友宿舍吧。我来扶她。”
  “也行。”
  文飞白叫了辆车,吃力地尝试把卢靖雯背起来,一边翻白眼嘀咕:“整天吃吃吃,都快背不动了。”
  邵千河笑着调侃:“一个好的男朋友不该建议女朋友不吃。”
  文飞白撇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耸肩:“我倒是想要腰疼。”
  “你想腰疼还不简单。”文飞白挤眉弄眼开黄腔,被邵千河扔过去一个眼刀:“闭嘴。”
  “你之前不是据说都没啥空窗期嘛,最近怎么这么一直单着,没有世俗的欲望了?”
  “哪有那心思。”邵千河说着把姜蝶扶起来,但因为身高的姿势,非常别扭。
  “哦对,你是准备申请学校来着?”
  “嗯,烦的要死。要是毕业后出不去,我爸得念死我。”
  邵千河尝试着走了两步,最终眉头一拧,干脆把姜蝶打横抱起。
  只是,已经晕沉的姜蝶突然不老实起来,挣扎着想下去。两只手也扑腾,没有老实地环住他,这导致他感觉自己在和整个地心引力作对。
  这个姿势比刚才还别扭,但他却仿佛被激起叛逆心理,硬是抱着,磨着牙嘀咕:“祖宗,你给我老实点。”
  文飞白看了他们这架势,眼皮一跳:“你这……”
  “怎么?”
  “不太好吧……”文飞白眼皮一跳,“要是被会长看到,可能我们得一块死。”
  “他这么吓人?”
  “你要知道,你怀中的这个,是油盐不进的男人交的第一个女朋友。换谁都宝贝啊。”
  邵千河沉默了一下:“第一个交往的人……确实会很用力。但不是用力就能够走向完美的。”
  “哟,哥们,有故事啊?”
  “想听多少哥给你编。”
  他踹了一脚文飞白,两人笑闹着出了餐厅,文飞白的眼皮突然跳得更厉害了。
  他妈的,什么叫一语成谶——
  姗姗来迟的蒋阎正将车停下,从车内下来,低着头在打语音。
  文飞白就感觉到自己裤子口袋里振动,他还来不及接,蒋阎就在马路对面抬起了眼。
  他的视线穿越稀薄的车辆,精准地落在抱着姜蝶的邵千河身上。
  接着,目光一寸寸下移,缠上环抱着姜蝶腰身上的那双手。
  即将进入初夏的暖风夜,文飞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第44章 天底下会有白吃的午餐
  文飞白见状,赶紧大声解释:“你总算来了!刚你一直没回消息,我们就想着把人送回靖雯宿舍……”
  蒋阎收起手机,非常缓慢地踱步过来,仿佛这一路踏的是冰面。而他在这个过程中,将周身的戾气一点一点地融走,停至邵千河面前时,只是微微一笑。
  他直盯着邵千河。
  “辛苦你帮忙照顾我的女朋友,给你添麻烦了。”
  邵千河也笑着,说道不客气,他还没松手,蒋阎就欺身上前,从他怀中接过姜蝶。
  他周身的气压还是冷冽,出手感觉要将人冻伤,但是搂抱着她的姿势却柔得像一湾春水,连带着靠近的邵千河也感觉自己被溅湿了。
  这短短几十米路,刚一直在他怀中扭捏的姜蝶落至蒋阎怀里,瞬间就安静下来。
  垂下的双手也下意识地攀上蒋阎漂亮的天鹅颈,侧过脸在他的胸膛上蹭了两下。
  蒋阎轻笑一声,两根手指微弯,拂过她耳边的碎发,顺势轻轻捻了捻她因喝醉而红透的耳垂。姜蝶似乎对这个动作抗议,哼唧两声。
  几个无言的,简单的动作,却生动地诠释了缱绻万千四字。
  邵千河嘴角轻挑的笑容在这一刻淡去,插着兜,目送蒋阎抱着姜蝶头也不回地离开。
  *
  姜蝶醒来的时候,又是凌晨三点。
  她喉咙觉得干,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片漆黑里,凭直觉感觉出身下躺的不是她熟悉的床。
  因为非常大,非常柔软。
  身边还隐约躺着一个人,身上有很浓重的烟味。
  她浑身一震,先是下意识地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掉了,取而代之是一件尤其宽大的T,长度直盖到大腿。
  这明显,是一件男生的T。
  姜蝶骤然僵硬,记忆只到她和卢靖雯在喝酒,然后,又来了两个人。
  似乎是文飞白,还有……
  姜蝶不敢再往下想,身边躺着的人会是谁。
  她屏住呼吸,脸色煞白地慢慢往床外延挪动。
  然而,她刚挪动,身边的人一个翻身,手臂从她的腰上环过来,轻轻一拢,她就像个卷饼被卷进怀中。
  靠近他的那一刻,姜蝶大喘了口气,放松地陷进对方怀里,抬眼摸上他的下巴气声咕哝:“居然抽了那么多烟……”
  害她第一时间都不敢认为是蒋阎,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犯下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蒋阎居然没睡着,出声又吓了她一跳。
  “还不是某只蝴蝶闹的。”
  姜蝶隐约还有点记忆,心虚地说:“什么啊,你最近烟瘾大了还赖我。不许抽了听到没。”
  “好。”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鼻子,“那你也不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喝得烂醉。”
  “是靖雯他们叫你来接的吗?我妈知不知道啊?”
  “嗯,我和她报备过了。明早再给她完璧归赵。”他转而捏她的鼻子,“她很担心,连带着念叨我。”
  “我这次是意外啦,意外。”姜蝶被捏得鼻子发皱,“和靖雯分享了小时候的事情,没注意就喝多了。”
  “是吗。”
  他短促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往下追问的意思。
  “你都不好奇我的哦……”姜蝶撇了撇嘴,把玩着他的衣领:“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跟我分享的小时候的事?”
  蒋阎淡声道:“好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
  “我口渴嘛。”
  蒋阎闻言,便窸窸窣窣地起身,打开床头的夜灯,起床去替她倒水。
  姜蝶在骤然亮起的眩目光线里注视他为自己忙前忙后,内心充斥着巨大的安宁。
  他从客厅回来,手上接了一杯水,姜蝶的视线定格在接水的杯子上,整个人一怔。
  是她送的那只酒杯。
  “……你还真用它喝水啊?”
  “嗯。”
  “其他的水杯呢?”
  “扔了。”
  温温的水流过喉咙,但她却噎住,半晌才无措地嘀咕:“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他小心地收完她喝光水的酒杯,放在床头,按灭夜灯,一边平淡地说了一句:“对你我从不玩笑。”
  姜蝶在暗下去的卧室里,心房怦得骤亮。
  她抑制不住地从他怀里脱身,头往上拱,额头贴上蒋阎的额头。
  他趁机坏心眼地往前轻轻一撞,姜蝶嘶声:“痛。”
  他又在夜半昏色的房间里无声地笑起来。
  姜蝶摸着额头,和他面对面,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知道他一定在取笑,反手拍了下他的脑门,随即也跟着傻笑。
  “刚被你打岔了,你快说说,我要听。”
  “说什么?小时候?”
  姜蝶头点得像小马达。
  “是不是家教特别严格?睡觉都要严格穿着睡衣?”
  她上手摸索着他的长袖,蒋阎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顿,在空气沉默了好几秒才后,才像卡带的磁带继续运转下去,嗯了一声说:“对。”
  “你是不是困了呀,那我们不说了,睡吧。”
  姜蝶注意到这一点,小心翼翼地缩回手,放轻声音。
  “没事,我没困。”他又反手抓住她的手指,用力攥紧,“你讲过你的名字,那我也讲讲我的吧。”
  “你的名字也有故事吗?”
  “阎,并不是一个吉祥的字,对吧。”
  “……好像是哦。”
  姜蝶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阎作为姓没什么,但是作为名,确实有些古怪。容易叫人联想到阎王,地狱,与生相反的背词,并不算好的寓意。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光环太强烈,连带着把这个字本身都美化了,没让人觉得奇特。
  “我的父母,他们在有我之前,发生过不太好的事情。有钱人很信风水神佛,他们就去找大师算。”
  夜半三点,讲到这些东西,姜蝶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除此之外,她还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总觉得蒋阎叙述的视角太过冷静。
  叫自己的父母有钱人?这个指代的称呼非常微妙。
  “大师说,你们得有一个孩子,且一定要给他取个命格很硬的名字。他能吸住煞气,不再祸害家族。所以,我得叫蒋阎。”
  姜蝶不可置信道:“意思是——让你来承受这份厄运?!”
  他的声音微乎其微:“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的想法,竟相似到和她不谋而合。
  虽然被用在诠释他和父母的关系上,姜蝶认为不该是这样的,但她没和亲生的父母相处过,她无法理直气壮地安慰他,说你这样想不对。
  反而有一种怔忪的难受,原来,亲生的父母和孩子之间,也逃脱不了交换吗?
  但狠心到能将孩子的人生气运作赌注,是不是残酷过了头?
  蒋阎并没有过多透露他真正的生活,但仅仅是这只言片语,就让人不寒而栗。
  姜蝶原以为天之骄子的生活就像初次见到的海边别墅一样,有鲜花,泳池,是一座四季如春的温室。
  但她突然意识到,温室之所以是温室,那就是人造的。
  造房子出来的人,可以随时亲手掐灭温度计。
  那么生活在里面的孩子,该会有多么担惊受怕?
  这一瞬间,姜蝶似乎隐约窥见了蒋阎为何会喜欢废墟的原因。
  代入自己,如果出生就注定被当作一场灾难的消解品,那么再华美的宫殿都会成为摇摇欲坠的危楼。最亲近的人早就准备好逃亡的拐杖,只等着倾塌之际全身而退。
  而他们的拐杖,斩自于他的双腿。那他还能跑去哪儿?只能和危楼一起瓦解为废墟。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在无形中变得分外难过,蒋阎遮住她的眼睛,嘘了一声说:“怎么还替我委屈上了。这事情说到底,只是个说法罢了,不用在意。”
  他倒反过来安慰她。
  姜蝶沉默了很久,坚定地说:“天底下,会有白吃的餐的。不论是早餐,午餐,晚餐。”
  他感受着手心底下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扫过,犹如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再度洒下淋淋的翅粉,于是,整个压抑的沉默的夜晚,都变得亮晶晶。
  ——她的下一句是:“我永远是你二十四小时可以赊账的私房小馆。”
  永远,二十四小时,被无限套牢的定语。
  不知天高地厚的词语们被组成在同一句里,爱意浓厚重叠。她手上举着的火把,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烧成了一座火山,足够和冰山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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