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严雪芥
时间:2021-06-02 09:56:36

  她不服:“恐龙的爪子那么短,怎么拿剑?”
  “所以它干脆把剑插在鼻子上,脸是它最突出的部位。”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怪不得恐龙鼻孔那么大,原来是被剑插大的。”
  这回轮到蒋阎笑得肩膀耸动,月光被揉碎了一地。
  他们走到路的尽头,她有点走不动,拉着蒋阎坐上一辆夜行公交。
  运气很好的是,这辆公交有一站是花都码头,路线环海。
  姜蝶忍不住想,设计这条公交线路的人是会想到半夜有人突发奇想来看海吗?还是说这个人自己很喜欢半夜看海呢。
  无论怎么样,一定是个浪漫的人。
  空荡荡的公交车,位置任选。姜蝶挑了一个单独的位置坐下。
  “我们一前一后坐吧?”
  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眨眼:“这样我们俩就都能看到海啦。”
  蒋阎似乎想反驳她什么,但最后不想扫她的兴,话锋一转:“那你挪前面一个位置。”
  她现在坐的是单独位置的最后一个。
  “你想坐我这里哦?”
  姜蝶不明所以地起身,把位置让给他,自己坐到了他的前面。
  公交车驶进环海公路,靠近码头的渔港没有灯火。
  姜蝶凝视着失去光源照耀的大海,突然发现,原来蓝色在某一刻时刻,和黑色是一样的。
  她拉开车窗,试图看得更清晰一些,下半夜的晚风争先恐后地扑进来,带着海盐的湿咸和暖意的水汽,将头发吹成一团。
  她刚抬手想把头发扎起来,她的头发先被人抓住了。
  蒋阎靠近她的后座,手指抓拢她乱飞的头发,边说:“发绳。”
  姜蝶往后递出手腕,那里依旧挂着熟悉的黑色发绳,是最初他买给她的那一根。
  蒋阎显然没想到,她居然还在用着这一根发绳。
  微怔后,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笨拙地帮她扎起来,试了好几次才扎成功。
  他不承认是自己手艺不行,无赖道:“……这绳子弹性不太好了,该换了。”
  “干嘛换,明明这绳子很耐操的。我每天都带在手腕上也没见它开裂。”
  “有必要每天带着它吗?”
  “这是你送我的啊!”姜蝶理所当然,“你也不是没看到过我房间,丢三落四的,东西一堆。如果绳子离开我一分钟,它就会永久失踪。”
  “那我会送你一根新的。”他一顿,“更漂亮的。”
  “这根我最喜欢。”姜蝶摸了摸发绳,“它是你送我的第一个东西。”
  蒋阎在后头沉默。
  姜蝶正想回头,蒋阎的手指从后方伸来,滑进耳廓。她一激灵,还以为他想做什么,结果只是单纯地帮她把没扎进去的碎发一一撩进耳后。
  他收回手说:“继续看海吧。”
  姜蝶心神不宁地哦了一声,大脑皮层还在回味他的指尖轻蹭过耳垂的发麻,好像远处的海浪拍到的不是岸,而是她的耳朵。
  明明已经是男女朋友,但这一瞬间她却有点不太敢回头光明正大地看他,只好假装揉了揉脖子,做米字操,转到右边时,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却被蒋阎抓包。
  因为他根本没在看海。
  他看的,一直是她的背影。
  所以,才要固执地换到她身后。
  *
  等天气完全热起来的时候,六月的花都就进入了梅雨季,一切都开始变得粘稠。
  他们也忙了起来,各种期末考试,学生会的事,还有她准备出国的各项手续塞满生活。难得有一天放晴,两人才又有机会一起出去,这么好的天气,很适合野餐。
  他们想着别跑远,到学校附近的公园一看,即便是工作日的下午,来晒太阳的人也很多。毕竟天气预告说未来十天可能都是阴雨连绵。
  草坪上几乎没有位置了,无奈之下,蒋阎干脆开着车带她去了郊外的野湖。
  幸好,这里没有被人蜂拥,自然草地也没有公园里的齐整,横七竖八地野蛮生长,却让姜蝶更加喜欢这里。
  有一种很亲近的生命力。
  她穿着嫩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像个翩跹的小蝴蝶扬起野餐布,白色的野餐布在阳光下抖了两抖鼓起来,缓缓地降落在草丛上。
  蒋阎则回车上把装好食物的盒子拿下来,水果和蛋糕,都是姜蝶爱吃的甜食。
  “哇——你故意的,我好不容易减下来一点!”
  姜蝶一边咽口水一边严肃地指责,手却没出息地已经伸向马卡龙。
  蒋阎把马卡龙盒子往自己这里一推:“那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你得满足我一个要求才能吃。”
  “什么要求?”
  不会是什么让她吻他一下这种吧。
  姜蝶开始想入非非。
  他沉吟半晌:“唱首歌?”
  姜蝶嘴角刚才扬起的猥琐笑容卡住。
  “啊?!不要……”
  她条件反射地摇头,开玩笑,才不要自曝弱点。
  蒋阎忍笑说:“其实我之前已经有听到你自己私下哼歌,挺好听的。”
  “我谢谢你。假如你不憋笑我就信了。”
  姜蝶翻着白眼在野餐布上躺下来,背对着蒋阎佯装生气。
  蒋阎折下一片草叶,俯下身,在她的侧脸流连。
  “痒啦!”
  姜蝶破功地笑出来。
  “唱一首吧,我想听你唱歌。”
  他的手肘半撑着,整个人罩在她上方,挡住了灼灼的阳光。
  姜蝶半侧回身,平躺着,直直对上蒋阎的眼睛。
  明明他背着太阳,但她却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流淌的粼粼波光。让人不忍心拒绝他。
  她被这份炙热蛊惑着,不由自主地张开嘴,结巴地唱起来。
  “Lost in stars reaching for…… who we are
  Lost in mars ……never going down for awhile.”
  她开口的,正是那首《A Rocket To the moon》。
  姜蝶起初很紧张,但在蒋阎始终温柔的注视下,慢慢地不再心里打鼓。越唱越渐入佳境。
  到了高潮部分,蒋阎也开口,但声线很低,只是为她和音。
  “Let's get on a rocketship and ride to the moon
  There wil be my heart waiting for you my baby.”
  边哼着,他的手指缠上来,一根一根地插进她的指缝间。
  姜蝶害羞地唱完副歌,闭嘴了。
  “怎么不继续唱了?明明唱得很好。”
  “刚刚那是极限了。”姜蝶狂摇头,“我真的是连国歌都会走调。”
  “但你这首一点都没有走。”
  姜蝶不好意思地从手机里调出听歌的app,把界面展示给蒋阎看。
  她稀少的曲库里,那首《A Rocket To The Moon》的听歌次数,达到了2447次。对比其余零星的播放次数,简直一枝独秀。
  她皱着鼻子小心地说:“因为听了太多太多次了。我再学不会就太笨了。”
  蒋阎的目光从屏幕移到她脸上。
  “……听这首歌的时候,都在想我吗?”
  姜蝶凝视着他的眼睛,点下头。
  这世上有哪一个人,能忍受她这样毫无保留的真诚视线呢。
  蒋阎在心里叹息,放任自己沉溺,闭上眼睛,用鼻尖磨蹭她的鼻尖,无声地呢喃。
  “My baby……My butterfly.”
  这一回,他终于不用再不为人知地写下“The butterfly”,而是正大光明地说出来,My,我的。
  时间就在这瞬间停滞,他们亲密无间地鼻尖吻,把整个世界都排除在外。鸟鸣,微风,青草,野湖,花香,都比不上爱人眼睛里,藏着自己的倒影。
 
 
第47章 偷光的月亮
  那一个下午,他们就这么肩并肩地躺在野餐布上,午后的阳光很热烈,但蒋阎一直伸出手帮她挡着光。
  直到一通电话打进来。
  蒋阎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忽然就移开手,起身去接电话。
  他一挪开手,刺目的阳光兜头倾泻,晕眩得姜蝶睁不开眼睛。
  她在这片浓烈的光晕里眯着眼去瞧蒋阎,他的背脊绷得笔直。
  这是一种很紧张的姿势。
  ……他在接谁的电话呢?
  姜蝶心里疑惑,没有忍住在他结束通话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嘴。
  蒋阎面不改色地回答:“哦,你不认识的。”
  往常,她就点到即止识趣地不再问。但这一次,她略感心慌,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道:“那你介绍一下我不就认识了嘛!”
  她都这么说了,他却依旧不松口。
  “我和对方也不熟。”
  ……不熟还讲了有快三分钟的电话?
  之前一直故意忽略的疑惑再次见缝插针地浮上来,开始抓心挠肝。
  *
  梅雨季节结束之后,真正的夏日才算完全来临。
  只是,恼人的雷阵雨和台风也会不经意光顾,想要晴天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姜蝶根本无暇关心天气,她已经忙得快焦头烂额了。期末考和交换生的各种手续简直让她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用,视频的更新速度也大大下降。
  然而粉丝却并未因此流失,很多老粉虽然离开了,但此消彼长,却又多了一批因为那个法国vlog而慕名被吸引的新粉。
  他们看过之前她和盛子煜的视频,再对比法国的这个vlog,得出了一句非常精辟的见解:
  “这就是工业糖精和自然蔗糖的区别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评论留言也很好笑。
  “老婆,我之前都没嫉妒过盛子煜那个臭男人,因为我觉得你们这状态迟早会分手的。呜呜呜但是这次我真的酸了啊,原来你真正爱人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会这么漂亮。希望你能一直漂亮下去。”
  这个时候的姜蝶,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漂亮下去。
  ——如果她没有手贱去记那个号码。
  那天在野湖旁边,她声称要纪念他们的夏日郊游,拿蒋阎的手机拍照时,趁机点开了刚才的通话记录,快速扫了一眼。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但她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在看到对方的备注是“石”时,她的心重重一沉。
  很奇怪的是,那是一个座机号。
  她仓促地记下了这个号码,却没有打过去问一问的勇气。
  直到期末的所有考试结束,繁忙的重担全部落潮,想要探究的念头就开始不断地侵袭她的思维。
  有些念头像水滴日复一日地往玻璃杯里倾倒,到了某一时刻,嘀嗒,总有一滴水会溢出。到那时候,覆水难收。
  但你知道,有时候,人生就是需要一场山洪的。
  因此,她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冲动又冷静地打出了这通电话。
  她无比期待对方不要接通,但又迫切希望接通,整个人被两面拉扯到头疼。
  没有给她过多挣扎的时间,电话对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好,安康医院精神门诊中心。”
  姜蝶差点以为自己背错了号码。
  她犹豫不决地想挂断,最后还是试探的问道:“请问……这里有姓石的医生吗?”
  “您说石夏璇医生吗?您是她的患者吗?”
  “不是……”
  姜蝶顿了顿。
  “但我想预约她。”
  *
  在打通这个电话前,姜蝶心里已经暗自否认了这位传说中神秘的石小姐和蒋阎是什么豪门联姻的烂俗可能。
  她在网上查了这位石夏璇的资料,比蒋阎大了快十岁。
  虽然这在医生领域,已经算是非常年轻有为了。
  但要是门当户对的联姻,就显得不太合适。
  然而姜蝶还是执意要预约的原因在于,有一个更可怕的担忧浮现。所以,她必须得前来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蒋阎真的身陷在泥潭中,那她更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到了问诊的时间,姜蝶深呼吸了一口气,敲响了诊室的门。
  “请进。”
  从里头传来了一个很温和的声音。
  姜蝶推门而入,和穿着白大褂的石夏璇打个了照面。
  她很客气地指了指空着的椅子说:“请坐,姜蝶。”
  姜蝶一愣,石夏璇的语气显得好像不是第一天认识自己。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她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惑,“是因为蒋阎吧?”
  “他有向您提过我?”
  石夏璇耸肩:“这需要特意提吗?你可是唯一出现在他朋友圈的人。”
  “……那么,您是他的主治医生吗?”
  “不,我们只是家族的饭局上认识的。他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吧。”她笑道,“虽然我一直建议他应该正式来一下我的诊室,要知道,有时候人对自己生病这件事很钝感,或者说意识到了也羞于承认。”
  姜蝶听闻,刚松口的气又吊起来。
  “您的意思是……他有病吗?还拒绝承认自己有病?”
  “这倒不是,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失常。”石夏璇微微摇头,“但他却放任自己,或者说,他享受这种痛苦,这才是最难搞的地方。”
  姜蝶失神地咀嚼着她的这两句话,一种巨大的无力蔓延开去。
  她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这种异样。
  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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