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严雪芥
时间:2021-06-02 09:56:36

  这一刹那,她清晰地感受到心脏传来的绞痛。
  但却分不清,这是源自于憎恨,抑或是心疼,还是残留的爱意所带来的延时反应。
  蒋阎走过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想要去提她的行李。
  “我送你去学校。”
  她后退半步。
  “我说得够清楚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她一字一顿,“还是你不满意陌生人这个身份,必须要当——仇人?你想我到处散播关于你的英雄行径吗十一?清高自傲的学生会长,堂堂蒋隆集团的太子,只不过是一个阴暗背刺的小人。”
  蒋阎很认真地看着她:“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我的名声无所谓。”
  “消气……”姜蝶笑出声,“我不生气啊。你真的自大到以为我看你被千夫所指会让我高兴吗?你是小人,我不是。恨你也是需要力气的。”
  “但我不想在你身上花费任何一点力气了。”
  “我不想再记得你。”
  这一连串带着笑的嘲讽语气,化作无数看不见的利刃,全数向蒋阎涌去。
  姜蝶扎下最致命的一刀。
  “所以,别再打扰我。这样装聋作哑死缠烂打,说实话,很难看。”她捏紧行李提手,“蒋阎不是这么不体面的人,不要毁了我对‘蒋阎’这个人最后的一点留恋。”
  这句话让他所有的伪装溃不成军。
  他抖动嘴唇,勉强笑了一下。
  姜蝶视若无睹地越过他往前走,他停在原地,两个人渐行渐远。
  她一个人吃力地提着行李上了机场快线的大巴,车子缓慢发动。
  她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恍惚间,总觉得身边应该还坐着一个人的。
  当大巴远远地经过巴黎铁塔,她看到那座熟悉的百年酒店,矗立在九月的晴阳之下,露台金碧辉煌,空无一人。
  但在她的视角里,却是灰蒙蒙的,他们还站在那里,指缝夹着烟拥吻。
  那是上一次离开巴黎的最后一个早晨,离登机还有不到四个小时。
  睡也睡不着,两个人从阳台进了屋,她记得自己打开电视,酒店里有可以点播的电影,于是她转头问蒋阎:“我们挑一部看完走?”
  “你想看什么?”
  “……嗯,不知道。”姜蝶沉吟半晌,打了个响指,“有了,这样吧,我们击鼓传花。你闭着眼睛,我随便按,然后你喊停,停在哪个算哪个。”
  “好。”
  他们躺上被冷落了整夜的大床,姜蝶靠上他的胸口,催促着他快闭上眼睛。
  他笑着闭眼,睫毛轻颤,意料之中地感受到脸颊侧边落下一个轻吻。就像蝴蝶煽动羽翼,再次留下了翅粉。
  但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配合地怔愣了一下。
  姜蝶一副自己小心思得逞的快乐,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他欣赏着她的快乐,心里想,下次应该再表现得惊讶和不知所措一些。这个小笨蛋以为她这招还屡试不爽呢。
  “好啦,这次是真的。你闭上眼!”
  她开始乱按遥控,在蒋阎说停时,遥控停在了一张经典的电影海报上。
  赫本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双手紧紧地环抱着派克的腰。他们的身后,是阳光灿烂的罗马。
  “《罗马假日》!”
  姜蝶高兴地摁开。
  “正好呢,我还没看这个。你看过没有?它讲的是公主和平民记者在罗马忘记身份相爱了一天的故事。”
  “我知道,但我也没看过。”
  就这样,他们在巴黎的那张绵软的大床上,相依偎着,看两个上世纪的人在黑白的罗马里坠入爱河。
  越到尾声,姜蝶看得惆怅:“为什么他们身份曝光,就得分离呢?”
  蒋阎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发梢,说:“有的时候……只有隐瞒才能相爱。”
  或许是因为不想看到注定分离的结局,又或许是因为被折腾了一宿加上酒劲终于困倦,后半截,姜蝶迷迷糊糊地头一歪,窝在他的肩颈处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大亮,但依然没有太阳。
  云层泛着浓重的灰,电视上也是一截映着他们脸庞的黑。
  她下意识地问:“罗马假日呢?”
  “已经结束了。”他回答。
 
 
第50章 记忆被刺了青
  姜蝶正式开启了她在巴黎的新生活。
  她在学校申请的宿舍不像国内是那种男女生分开的宿舍,是离学校不远的街区上的公寓楼,不光是学生,其他人也能住,但大部分都是学生,男女都有。
  它也很老旧,和鸳鸯楼有相近的年岁,但是两者的气质截然不同。
  鸳鸯楼是浑浊的,但宿舍楼却带着一股年岁沉淀的矜持优雅,公寓的大门长到有两个她那么高,又厚重,每次推开都很费劲。但是却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的房间公寓在中间一层,视野算不上好,但也有一个漂亮的并不宽阔的露台。
  再然后,她把这些年养的长发剪短了,和失恋无关,只是想为了更融合这座城市。毕竟现在发型看腻味了,总觉得平平无奇。
  剪短之后她还觉得不够,下定决心染色那一天,她刚好在公寓里看完了《罗拉快跑》,满头红发的女人为了拯救爱人,不停地读档重来。
  她喜欢女主角为了无力改变的命运不停飞跑时张扬的红色,既然她没有读档重来的超能力,那她只能用力往前跑,不要再回头。
  所以,姜蝶决心染这个颜色。
  但她还是怕自己hold不住这个色调,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橘。
  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染发,染发膏贴着头皮的触感像是要把脑壳烧出一层皮,冰凉又灼热。折腾了大半天,漂完的头发终于上好色,她站在镜子前,顿觉映衬在镜里的人好陌生。
  橘色的略显男孩气的短发,来店时忘记更换的碎花连衣裙,突兀又奇怪地上下割裂开。
  就好像她的这颗心脏。明明没做好准备,但一切都已经推着她往前。
  最后姜蝶还是对着镜子咧出一个笑容,在那天橘子汽水的夕阳下,沿街买了几束吊兰和月季,又去二手市场淘了一把便宜的藤椅和茶几,一套茶具,吭哧吭哧地搬到露台上。将略显单调的露台也跟着改造一番。
  从此,姜蝶一天中最爱的时光就此诞生,那就是巴黎天气好的落日时分,坐在阳台上,一边泡着茶,一边观察着底下缓慢的人流,手上拿着速写本,观察他们的服装记录下来,巴黎的行人无论老少男女都真的很会穿。
  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所有人的脸颊都被晚霞熏成一片艳红,好像没有人不快乐,除了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乐,至少,她这段时间慢慢不会再想起蒋阎,也开始睡得着觉,很少再做与之有关的梦。
  她面朝的方向是隔壁邻居的露台,那儿似乎没有人住,露台门一直是从里侧关着的,拉着白色纱窗。地上除了一只空花盆,其余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更加放心地在露台上坐着发呆,或者突然哈哈大笑,又或者突然流眼泪,不用担心会被突然走出来的住客看到,怀疑自己的邻居是个疯子。
  直到她突然发现隔壁露台的花盆填上了新土,栽种上了一株小巧的蝴蝶兰。花盆旁边还摆放着一架黑胶唱片机。
  她想,大概是像她之类的交换生也住进去了吧。之后她在露台上的行为就收敛很多,不再随意情绪失控。
  她的房间对面住着的也是一个交换生,叫林茉染,从西川的大学那边过来的。姜蝶刚搬进来的头两天和这个女生没什么交集,直到全部安顿好后,某一天晚上,她在房间里莫名闻到了一股烟味。
  接着,烟雾警报器就响了,所有人呼啦啦地冲出来。
  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林茉染。
  她厨艺不佳,又太想念中餐,于是在房间里瞎捣鼓,差点炸了厨房。
  姜蝶干脆下一次做饭的时候,主动敲了她的门,问她做多了,要不要吃一点?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又是一怔。
  林茉染就看到面前的姜蝶原本还笑容满溢的,忽然就失神地沉默下去。
  ……她不会是以为我在嫌弃她的厨艺吧?
  林茉染心头一紧,连忙说:“谢谢谢谢,我求之不得啊!”
  事实上,姜蝶的厨艺真的不算好,只比林茉染强上那么一点。
  周末的时候,林茉染实在馋中餐馋得不行,拉上姜蝶说:“我听说有家中餐馆很好吃,走,我请你去!”
  “我请你吧。”姜蝶笑着说,“这一天其实是我生日。”
  中国已经过了零点,姜雪梅早在微信上给她发了红包,祝她生日快乐。
  姜蝶意思地收下,反手给她发了一个更大的。
  “啊!真的啊!”林茉染惊呼,“那这样吧,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吃蛋糕。”
  “那就谢谢啦!”
  姜蝶没有再推辞,能在生日这一天吃到蛋糕,还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
  林茉染干脆直接叫了个蛋糕的外送送到那家中餐店,她们再地铁过去,以免手提着蛋糕麻烦。
  随着地铁的路线越来越熟悉,姜蝶冷不丁反应过来,林茉染要带她去的那家中餐馆是什么地方。
  这不就是……蒋阎带她去过的那一家吗?
  他带着她亲自坐地铁,挑鱼刺,又在油烟的后厨前留下一个黏糊糊的吻。
  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这背后的用意,为什么非在第一次来巴黎的寥寥两三天还得吃顿中餐。
  可是现在,她突然顿悟他这样做,是为了不着痕迹地给她的记忆刺青。
  人的口欲或许比爱欲恨欲更难以抵抗。哪怕她已经不愿意再想起他,但至少,在这种时刻,她顺其自然,不得不想到他。
  也许他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局,故意这样,不动声色又卑鄙。
  姜蝶很想扭头就走,或者换家店,但林茉染情绪高潮,刚进店鼻子闻着味儿就走不动道了,狂搓手翻开菜单报了好几个菜名。
  她强忍着自己坐下来,手机一震,是一个久违的熟人发来的消息。
  发蜡再也不刮多:回头。
  姜蝶不可思议地依言转头,邵千河和另外一男生正坐在角落的位置,起身朝她们走来。
  邵千河上下打量她,咋舌道:
  “你这个发型……我刚才都没敢给你发消息。”
  姜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毕竟当时敢这么染也是觉得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怎么造作都不会奇怪,突然看到邵千河,她略尴尬地摸了摸发梢。
  “……是不是很像假小子?”
  “不会。”他比了个拇指,“倒是很像一个女杀手,只不过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枪而是支橘子味的棒棒糖。”
  姜蝶不太好意思道:“你可真能说。”
  他的视线聚集在她们的桌上:“……蛋糕?今天谁生日吗?”
  林茉染玩笑道:“诶,你们不是朋友吗?你不知道是姜蝶生日?”
  邵千河微怔,很快反应:“是我忘了,该罚。那这顿饭我请。”
  最后,一餐原本简单的两人食莫名地就成了四个人的聚餐。
  邵千河嘴角挑起笑,看向姜蝶:“看来你欠我的这一餐,今天也补不上了。”
  “这回可是你坚持要请的,不赖我。”
  林茉染好奇地插嘴:“你们来旅游吗?还是也在这里上学。”
  “我在英国读研了。”邵千河眨眼,“这是我的同学,这两天有空,我们就在欧洲转转。知道她在法国,所以第一个目的地就定在了这里。”
  他指了指姜蝶,林茉染顺势在桌下掐了一把姜蝶的大腿,递过来一个暧昧的眼色。
  姜蝶也听出话里隐隐约约的试探,但她装傻充愣道:“哈哈,看来这顿饭你还真是惦记得不轻。”
  他耸肩:“可不是,这顿饭还没完呢。”
  一行人吃完晚饭,又转场去了附近的一家露天酒吧小酌。姜蝶看着手中的酒杯,又忍不住想起狡兔酒吧里那对被她死皮赖脸硬买下来的杯子。她的那一只,搬家的时候就扔了。
  至于蒋阎的那一只,在台风天已经摔裂。
  她望着杯子出神,不知不觉喝了非常多。
  邵千河忽然俯身到她耳边:“你不会又要像上次那样喝得不省人事吧?我干脆起名给你叫小酒桶算了。每次见你几乎都有在喝酒。”
  姜蝶被他一惊,喉咙呛到酒,剧烈地咳嗽出声。
  邵千河连忙给她递纸巾,两人的手在慌乱间交叠在一起,她很迟钝地没什么反应,倒是邵千河眉头一挑。
  她接过纸巾,说了句谢谢。
  “我看你已经有点醉了。”邵千河对着另外正聊得火热的两人道,“要不今儿到此结束?我们送你们回去。”
  林茉染促狭道:“哎哟,我俩还没喝尽兴呢,你先送她回去吧。”
  姜蝶兀自起身:“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回的。”
  邵千河二话不说拉起姜蝶的手:“别和我犟。”径直拉着她离开了酒吧。
  姜蝶的手飞速从他手心抽离,解释道。
  “我真的没醉。”
  她知道自己只身在外,有意识地没让自己喝多。
  “那就行。我最不喜欢失恋买醉的,伤心又伤肾。”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壶。”
  没想到,她分手的消息传得连邵千河都耳闻。还是说,她的状态根本就是一目了然到不做他想?
  “我是老人言,在教你这个小孩儿。不听你会后悔。”
  “行,那你和我讲讲,你和你的第一任初恋分手后,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邵千河眼神闪烁,半晌道:“我忘了,太早了。”
  “有多早?”
  “那得追溯到高中……”他轻描淡写,“六年前,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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