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严雪芥
时间:2021-06-02 09:56:36

  “哇,这么想我?”
  “很久没见了啊。”
  上一次他们见面是在半年前,邵千河过年回国。再上一次,就是她的毕业典礼了。
  他们相见的频率都快赶上牛郎织女,也难怪卢靖雯老是担心她和邵千河这样难道不会分手?她和文飞白现在异地,文飞白在西川,卢靖雯留在花都,为了见面摞下的高铁票能塞满大半个抽屉。
  但姜蝶确实不担心这一点,她认为恋爱就是要给予对方信任。
  卢靖雯当时翻着白眼回她:“我也不是为了查岗去的啊。完全只是想见他的冲动。这不是理性的考量,完全是感性的驱使。”
  在和邵千河紧密拥抱的这一秒钟,姜蝶无端又闪过了卢靖雯的这句话。
  想见他的冲动?应该是有的吧。
  不然为何见到他的这一秒,她这么迫切地想拥紧他。
  拥抱散开后,她才状似随口提了一句:“这么多人来,你没提前和我说呢。我以为只有我和你。”
  “抱歉bb,我想着你只能陪我一个周末,剩下的我自己也玩不好,干脆就大家一起来了。其实也没想赶今天,但他们喜欢的一个歌手正好今晚开演唱会,所以就……”
  “……没事。”
  “真没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确实我只能待一个周末。”
  邵千河摸着她长到肩的头发,笑道:“你怎么总那么懂事啊。”
  *
  如果不是邵千河提出要她陪他在曼谷呆两天,姜蝶绝对不会在这座城市多待。
  要问为什么?大概是觉得危险吧。
  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就遇上下一次游/行动乱,像二十岁那年那样。根本无法改变一个国家,却能轻而易举地改革她的人生。
  因此姜蝶对逛哪里兴趣不大,很随大流地跟着这帮人走,在夜市的排挡一人嗦了碗米粉,就准备就出发去演唱会。
  这个演唱会并不是某个歌手的独家专场,而是拼盘的,很多泰国大大小小的歌手都聚在一起,据说气氛很嗨。
  可对不通音律,更没听过几首泰国歌的姜蝶而言,就没什么诱惑力了。只是邵千河向来喜欢这些,也主动帮她买了票,她也没理由不去。
  入场后观感倒是和国内见过的演唱会无差,分内场和看台。他们这帮留学生很舍得砸钱,买的都是内场,虽然是中间。姜蝶心虚地坐下来,总觉得自己啥都不知道还占据这么好一个位置,着实有些暴殄天物。
  在座位上跟着摇头晃脑了大半天,她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但又觉得玩手机不太尊重人,只好憋着发呆,眼神开始四处乱晃。
  这一晃,刚走失的三魂六魄全都回来了。
  左手边距离很近的看台上,正坐着一个十分扎眼的人。
  不光是那张脸扎眼,在这样沸腾的天气下也是长袖长裤,容易叫人一眼就看到。
  ……真是白日撞鬼了。
  坐在那儿的,是十几个小时前还和她在漆黑的植物园里纠缠的那个人。
  是故意的吗?可是他不该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才对。
  姜蝶顷刻间惶然地侧过身,视线放空地盯着舞台,大脑被音浪震得发麻。她又不着痕迹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蒋阎的视线看着舞台,时不时看两眼大屏幕,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直到舞台上的歌手换了一个上来,拿着吉他弹起前奏时,姜蝶猛地确认,这大概真的只是一个上天恶作剧的巧合。
  这个歌手姜蝶并不认识,但他拨下和弦的那一秒,她差一点崩溃。
  《A Rocket To The Moon》,那一年,她听了这首歌2447次,旋律熟悉到灵魂都在共振。
  所以,蒋阎并不是跟着她,而是大概率冲着这首歌来的。
  他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向来很坚持和执着。
  姜蝶确认了这一点,心情却没有因此显得轻松。
  满场的人跟着这首歌摇晃,好像他们一起身在一艘巨大的火箭飞船中,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月球。
  可真的登上之后,该怎么离开呢。宇宙广袤,失去地心引力,悬浮的四肢无尽挣扎,花费几光年,原来才逃离了一寸。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这场折磨终于结束,歌手在下一首歌曲之前,用泰语和大家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接着大屏幕开始扫射观众群,底下好多人举起手。因为机位的关系,内场成了重点被扫射对象。
  “这是在干什么?”
  姜蝶看到自己的脸在大屏幕上一闪而过,登时呼吸停滞。
  邵千河也不太知情:“在抽粉丝互动吧。”
  他旁边的一个懂泰语的男生解释道:“他说这首歌是写给妻子的,这是一首代表爱的歌,所以在抽观众,被抽到的可以当众接吻,让大家见证爱情,祝福他们。”
  “这样啊——”
  邵千河开玩笑地伸了一下手。
  可惜他不是天选之子,摄像机更愿意眷顾他们前排的粉丝,停在了一对举手的恋人前。大屏幕上,那个女生身材看上去比男生还高大,似乎是一个变性人。但在泰国似乎很寻常,没有人对他们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目光。
  “诶,千河,你运气也算不赖,角落里带到你们了!”
  男生指了指大屏幕角落,居然在这对情侣背后,真的带到了他们这一排。
  场馆内所有人都在起哄,大声地叫着Kiss,Kiss。
  看台上,蒋阎仰起脸,跟着望向大屏幕。
  只是,他视线的焦点根本不在那对正在甜蜜拥吻的情侣上。
  他的瞳仁向左移,那个角落,正有一对混迹其中厮磨的情侣:男人揽着恋人的肩头,凑过去,吻上她的额头。
  对方脸上闪过猝不及防的神情,但在感知到那个吻时,闭上眼睛,嘴角无奈地弯起一个弧度。
  这个弧度,蒋阎很熟悉。
  在巴黎那个飘满油烟味的中餐馆,他手上忙于挑带刺的水煮鱼,在听到她毫不犹豫地说,比起我吃到好吃的,看到你吃我会更开心。
  那一瞬间,他其实很鼻酸,无法抑制地在她唇上留下一吻。但是谁都没有看出来他鼻酸,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他必须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孩,不可以有脆弱。
  毕竟他从前的小半生,实在太不体面了。他最想藏的部分,怎么可以展示出来。
  而被意外偷袭的她,露出和此时一样略显慌乱的雀跃神情。
  那时,她还是他的女孩。他们会手牵手,去往爱墙,留下我爱你永恒的证据,接着相拥在侧对着巴黎铁塔的雕花大床上,等待着罗马假日的开始。
  然而,那场电影,她只参与了开头便睡着。
  最后根本是他一个人看下去的。
  蒋阎仰着头,数着她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和往日重叠。
  这一瞬间,他的鼻尖也同往日重叠,泛出无法抑制的酸意。
  只是这回人潮汹涌,她应该看不见他吧。
  那这一次,是不是可以稍微放肆一点。
  偌大的演唱会场馆,看台上全程都无甚表情的男人颤着下唇垂头,轻捻了下眼眶。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有消息进来,微微震动,黑色的屏幕显出屏保,是一张合照。
  照片上,笑容狡黠的女孩正侧着头,撅起嘴唇亲着她身旁的人,而青年略睁大着眼睛,看向镜头的脸带着罕见的无措。
  此时,这张脸在万人拥挤的场馆里,无措得更加鲜明。
  他无暇顾及手机,手指从眼眶里捻下一粒水滴,是那年叶子飞到湖水溅起来的,他小心翼翼藏了很久,直到这一刻,才安安静静漏出来分毫。
 
 
第56章 每个人都有影子
  姜蝶在第二天的晚上,搭飞机独自从曼谷返回花都。
  邵千河和他朋友们就去了下一程普吉,继续他们的毕业旅行。
  姜蝶并没有过所谓的毕业旅行,大四毕业那一年她忙着实习,然后就投各种简历,心心念念想要进入一家靠谱的大公司尘埃落定。
  她惧怕不确定的空隙,但邵千河在这点上和她完全相反,他总是很散漫,所以会随随便便延毕,也会在未来到底要做什么的节骨眼上,更关心旅行的下一站怎么玩更舒服。
  但两人从来没在这个问题上吵过架,或者说,他们几乎从来不吵架。
  所以邵千河夸她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懂事。
  可是姜蝶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多懂事的人。
  回程并不算长的两个小时飞机,她在起落的云层中做了个软梦。
  梦里面,她回到了二十岁,正蓬头垢面地坐在电脑前,熬夜把她和蒋阎在巴黎的Vlog剪出来。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地等着蒋阎看见。
  结果得知他还没看,委屈地就点了个发怒的表情过去。
  然而消息没发出去,对话框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一下子令姜蝶从梦中惊醒。
  她恍惚地在椅子上坐了半晌,意识到,梦境的尾声才是真正的现实。
  将飞行模式的手机调回来,微信上各种工作群的红点密密麻麻,还有各位同事客户发来的消息,趁着滑行的功夫,她低头疯狂回复收到,迅速地清空着红点,[玫瑰]、[爱心]、[拥抱]这些表情发得飞起。
  手指偶然扫到[发怒]的红色小脸时,她一顿。
  这已经是一个再也不会被发出去的表情了。
  *
  姜蝶回到西川后,也听说了蒋阎回了西川的消息。
  他已经在美国完成两年的研究生学业,回来以新任CEO的身份接手蒋隆集团的事务,这则消息正式上了新闻,他的照片也被贴上。逐渐已经淡出曾经大学圈子的蒋阎又已一种满城风雨的架势杀入,成为这段时间内朋友圈的谈资。
  然而他的身份在姜蝶看来只有讽刺。
  她对这个消息的唯一感想是,幸好西川够大,如果有心不碰面,是碰不着的。
  就像她一直唯恐不及的一个人,来西川的这一年,他们也一直没碰上过。
  这个人,就是当初从西川福利院将自己收养的“父亲”,梁邱材。
  他是入赘女婿,妻子生育方面有问题,年龄也大,做试管或者人工授精对高龄产妇也不安全。最后两人商量了下,选择来领养一个孩子。
  姜蝶永远记得他来到福利院的时候,伪装得有多么和蔼可亲。彼时她被十一背叛,对被领养这件事已经万念俱灰。
  她缩在角落,对周遭的一切都缺乏兴趣。
  在她看来,人生中唯一可能改变前途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但是梁邱材却踱步到她身边,拿手掌温柔地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光亮照了进来。
  他笑着说:“多漂亮的眼睛呢,为什么要遮起来。”
  那个时候姜蝶还不知道,恶魔都习惯用微笑接近人类,递出有毒的苹果。
  而恶魔最喜欢挑的,就是不合群的,落单的,看上去卑微的小东西。
  因为这样的,就算被摧毁也不会激起多大注意,也不会激起强烈反抗。原本就已经灰败的嫩芽,再掐一把有什么关系呢。
  姜蝶不知道他用什么理由说服妻子接纳了一个并不光鲜的小孩,她那时候满心满眼地欢喜,以为这是一种运气守恒,是她被十一背叛的补偿。
  进入梁家后,她一开始也的确没发现什么异样。
  梁邱材出于谨慎,也怕被老婆发现,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逾矩行为。最多会在夸奖她时摸上她脑袋,然后慢慢地往脸颊揉两下。或者带着去商场买衣服时在她身上比划,然后轻拍她的屁股让她去试衣间试试。
  又或者,是出去郊游时爱给她拍照,但会让她摆一些很奇怪的,她不太愿意摆的姿势。乍看只是很寻常的动作,比如吹泡泡的棍子,但粱邱材会让她把那个泡泡桶拿着靠近嘴边,再让棍子横过来。
  一看到她这么摆,镜头后的粱邱材就会勾起一个隐秘而古怪的笑容。
  那些恶心的记忆,随着她长大成人,对性的认知越来越清晰后,伤害就越刻骨铭心。
  导致后来的十几年,她总是会对这种似有若无的触碰产生不怀好意的直觉反应。
  而当年,她也报复了粱邱材,把这些觉得古怪的事全都写在备忘录里,不会的字,她就用拼音。在被姜雪梅救下后,她把这本阅读起来很费劲的备忘录捅给了粱邱材的老婆。
  那个女人大怒,当即决定和粱邱材离婚,让他净身出户。他们的收养关系也因此破裂。
  粱邱材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靠着他老婆才能非富即贵。而她断了他大富大贵的路,姜雪梅怕他会反过来报复她们,赶紧带着她远离西川,去到花都重新开始生活。
  姜蝶不知道过了这些年,粱邱材是否依然还在西川过活。
  她不敢去挖掘,也不想再了解他之后的人生如何。但她没有一天不在心里祈求老天,希望这个人早就默默地死在世界上的某条阴沟里。
  *
  从曼谷回来后,姜蝶的工作相对轻松了不少。新品完成了拍摄,可以阶段性喘口气。
  倒是邵千河忙碌起来,他完成了毕业旅行,又返回英国处理一堆交接的琐事。
  两人依然是不咸不淡地联系着,有个问题姜蝶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在一次打视频的时候终于问出口。
  “你之后想过找工作吗?如果要找,是留在英国,还是回来在这边?或者去别的城市?”
  邵千河沉吟了半晌,问她:“如果我和你继续异地,你是不是就想和我提分手?”
  姜蝶一愣。
  “不会啊……感情就是感情,和那些无关。”
  “我还没想好,我爸想让我继续读博……但如果你很希望我去西川的话,我会去的。”
  他专注地盯着摄像头,似乎在期待她的回答。
  姜蝶认真地回看他。
  “你不要考虑我,也不要考虑你爸。这是你的人生,你该自己做出选择,并为此负责。”
  邵千河神色微怔,半晌垂下眼,嘴角勾起一个笑。
  “怎么办呢小酒桶,我好像越来越欣赏你了。”他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嗯,加油。”她对着他挥了挥小拳头,“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这点支持可不够啊。”邵千河凑近镜头,嘟起嘴唇Bobo了一下,“这样比较有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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