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里做考官——辛宸
时间:2021-06-02 09:57:07

  “准备——开炮!——”
  基础工业不足导致方靖远现在还造不出真正的大炮,但改良现有的投石机作为投石炮的难度并不高,尤其是霹雳炮,这种大号的掺料炮仗,杀伤力或许不算太高,但对付骑兵来说,正好对付他们的坐骑。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骑兵的马一旦惊了乱了阵脚,原本的冲锋阵型被破坏后,杀人不成,自伤在行。
  于是这一波低配“霹雳炮”落在金兵铁甲重骑兵身上时,他们起初还有些意外,这些圆球像是缩小版的蹴鞠,别说他们连人带马都批戴重甲,就算没顶盔掼甲,这东西也砸不死人啊!结果下一刻圆球就炸开来,里面夹带着的无数碎铁屑叮叮咚咚地打在他们的铁甲上,根本没造成多大伤害。
  伤害性不大,惊吓程度倒是不小。
  还不等这些吓了一跳的骑兵回过神,却发现他们的坐骑没跑出几步,就如同发了疯般乱跳了起来,非但原地起立,还跟其他的马对撞,完全不受控制地转圈乱撞,甚至还直接躺在地上打滚……
  马上的骑兵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掀翻了不少,还有人被压在马下,重骑加盔甲的压力,直接压断了腿,惨叫声和马嘶声混杂在一起,愈发混乱。
  石律津是这支攻打沂州的前锋军都统,本属山东路招讨使,此番率山东路镇防军前来时,便得了上面的警示,早早让人都带着盾牌,防备宋人的床弩强击和投石炮,可没想到这第一轮打击来的不是弩箭也不是巨石,而是这些古古怪怪看似杀伤力不大的“炸弹”,原本以为是宋人估算错误,才会导致这东西无用,却没想到,他们算计的不是人,而是坐骑。
  前锋营重甲骑兵一共两千人,这次排头阵的就占了一半,结果小觑了这玩意儿,现在一大半的战马都废了,还有近百人受伤,都是被自己的马给踩踏受伤,被这些重甲战马踩上一下,最轻都是伤筋动骨,被踩得呕血丢了性命的都有好几个。
  他们这才发现,这些“炸弹”的碎屑虽然无法重伤人,却能穿过铠甲缝隙钻入马背上,稍一动作,刺入马皮,又痒又疼的感觉,便会让那些战马发疯,马一疯……骑兵变步兵,别说进攻了,先防备自己的战马反水不被踩死踢死才是真的。
  “下马!后撤!不听话的马——杀了!”石律津冷酷地挥刀,率先斩下了一匹正发狂朝着他撞来的战马,马上的骑兵滚落在地,立刻爬起来,也挥刀朝旁边的疯马砍去,鲜血喷涌而出,一匹匹战马倒在血泊中,方才稳住了前方的阵脚。
  “重甲营后撤,盾兵上前。”
  重甲骑兵哪怕再心疼自己的战马,眼下也不得不放弃,原本如他们这样列阵冲锋,刀箭不入,直接冲到城下都无人能挡,可如今宋军采用的远程打击太过诡异,这些战马一旦受伤就很难恢复,反而成了负累,让他们不得不亲手了断昔日情同伙伴的坐骑,心痛之余,对沂州守军的恨意越发深重。
  而后排拥上前的,是五千步兵推着的上万“盾兵”,这些盾兵大多是山东河北的农户和流民,在金兵南下时,一路击败俘虏的义军和强掳的流民,都成了他们的奴隶,平日里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到攻城时,又被推上前做人肉盾牌。
  沂州城里的守军,有一大半原本都是山东义军和流民,一看到这最熟悉不过的场景,都恨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辛府君,那是我们的人!”
  “求府君设法救救他们啊!”
  “胡说!休要扰乱军心,若是因为他们而丢了沂州,这十几万人的生死,你们可担当得起?”
  辛弃疾无视身边人的争论,他在千里镜中看得最清楚不过,那些衣衫褴褛的奴隶,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女人,被铁链锁住双手,让身后的人推着前行,身上还压着重重的沙袋,若是让他们靠近,无需云梯,他们就会堆砌出血肉之路,让那些金兵踩着他们的尸骨冲上沂州城墙。
  先前方靖远派人运来水泥修筑城墙时,他就曾说过金兵常用的战略,哪怕你有再坚固的城墙,面对这种情况时,又当如何?
  早在以前的战斗中,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时,他就已经历过这样的考验,可方靖远还是未曾真正上过沙场的文臣,他能顶得住这种压力和负罪感吗?杀一人而救千百人,杀万人而守一城,十几万人的性命,就在他一念间。
  哪怕说起来再容易,真正亲眼看到这些人战战兢兢地被金兵驱赶着上前,一步步朝城墙走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咬破了嘴唇,感受到满口血腥味道,看着那些人越来越近,近得几乎不用千里眼,站在城墙上都能听到他们的哭声,看到他们的模样。
  辛弃疾尚在计算着他们靠近的距离,以及那些人肉“盾兵”身后真正敌军的射程,却忽然看到那些“盾兵”中乱了起来。
  其中的一个老者忽地转身,用锁着双手的铁链套在身后金兵的头上,“城里都是我们的乡亲,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能帮你们去杀自己人……”
  他扑上去用牙咬住金兵的耳朵,金兵先是吓了一跳,立刻拔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将他推倒在地,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又连砍了他好几刀,骂道:“死老头你活腻了吧……”
  老者早已断气,可血肉模糊的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似乎死在金兵的刀下,就已完成了他的心愿。
  正如他所说,哪怕死在金人的刀下,也不要去做他们的垫脚石,去害死自己人。
  那金兵见他已死,骂骂咧咧了几句,正要跨过他的尸体继续前进,忽然旁边的一个奴隶朝他撞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而另一个奴隶也跟着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痛得他大叫一声,就被捡起刀的人一刀刺进了胸口。
  后面的金兵跟着冲上来朝着这几人挥刀乱砍,又有更多的奴隶参与进来,一时间,队形大乱,再无寸进。
  辛弃疾看得眼都红了,终于忍不住喊道:“引雷!开城门,去救他们回来!”
  “是!”城墙上的旗令兵竖起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两面三角旗,埋伏在城外地道隐蔽处的斥候见了,立刻点燃了火药引线,向后滚去,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头都埋进手臂里。
  “轰!轰!轰!——”
  随着几声巨响,一阵地动天摇,所有人都惊呆了,哪怕见识过宋军投石机和火炮的,也不曾听过或见过如此猛烈的爆炸声,那漫天飞扬的尘土和血肉,犹如人间地狱,就连石律津也费了好大劲才勒住被震得险些将他掀下马的坐骑。
  “怎么回事?!宋人何时有如此厉害的火器?快探!前方战事如何?”
  待尘土浓烟散去,所有人才看清,在那些“肉盾兵”身后不足百尺之地,裂开了一条深深的壕沟,宽逾一丈有余,长达数里,竟是将他们与后面的金兵生生隔离开来,而先前那些在身后逼迫着他们的金兵,不是被炸飞就是落入壕沟中,只有一小半跟他们一起被隔在一边,还是靠近沂州城门的这一边。
  而那座灰色的城池,正缓缓放下吊桥,打开了城门。
  城墙上的人正拼命地挥舞着大旗,朝他们大喊:“快进城!快跑!跑啊!——”
  “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他们扔掉了身上背着的沙袋,哪怕挣不开手上的锁铐,也踉跄着朝城门跑去。
  跟着他们被隔在一边的金兵又惊又怒,挥刀朝还没跑掉的人砍去,却听嗖的一声,从城门处射来的箭,将他钉倒在地。
  辛弃疾一马当先,先射死了几个金兵,便拍马挥刀带着亲兵冲上前去,那些“流民”纷纷避让,从他们身边绕过,朝着城门跑去。
  也有人停下脚步,朝着他们道谢,只是他们根本来不及理会,就跟着辛弃疾朝前冲去,他们慢一步,都会有一个人死在那些金兵的刀下,这瞬息之间,双方争抢着的,都是人命。
  人命,时如草芥,时如泰山。
  有一人忽地朝辛弃疾的马前扑去,旁边刚有人想拉住他,却见他翻手露出一把尖刀朝辛弃疾刺去,哪怕刺不中人,这时候伤了他的马,一样有机会让其他人要了他的性命。
  不料还不等他靠到近前,辛弃疾已眼明手快地挥刀将他的手臂斩断,冷笑道:“昔日我曾疏于防备自己人,才累得耿大哥枉死,你以为,我还会上这种当吗?”
  几个跟那人一起来偷袭他的人见势不妙,还想逃走,却被身边的人揭穿他们的伪装,那些手上戴着假镣铐的刺客,几乎在被揭穿的同时,就已被同伴按倒,被辛弃疾的亲卫当场斩杀。
  “其他人先进城!我们杀了那些个金狗就回来!——”
  辛弃疾让过那些流民和“盾兵”朝着留在壕沟这边的金兵杀了过去,亲卫们也紧紧跟上,护持在他两侧。
  那些正疯狂砍杀“逃兵”的金兵猝不及防,被他一刀一个砍倒,而在壕沟另一侧的金兵见状,立刻大叫着开始放箭,还有人悍勇地跳进壕沟,冲过来帮忙。
  “放箭!——杀!——”石律津拍马上前,挥刀下令,“那些出城来的宋人,一个都不能放走了!”
  一时间,万箭齐发,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箭雨,朝着辛弃疾等人飞了过去。
  “小心——”
  “快跳下去!”辛弃疾早已跳下马背,眼看箭雨袭来,挥刀砍死两个金兵后,就带人跳下壕沟中,那是他们先前就已挖好的地道,里面埋了炸弹,就是为了防备金兵用汉人做盾墙和肉梯的伎俩。
  而如今在箭雨袭来时,同样可以做他们的藏身之处。
  他带出来的百余个亲兵都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精兵,令行禁止,哪怕前一刻还在跟金兵厮杀,听到指令后也毫不犹豫地朝壕沟里跳了下去。
  几乎在跳下去的同时,最先下去的人已张开了从马背上解下的盾牌,这也是方靖远亲自设计给他们骑兵专用的箭网盾,论厚度是挡不住正面厮杀,可折叠后方便携带,张开后能撑在头上形成一大片网面,简直是巨型遮阳伞的变形,挤一点的话可以遮住数十人,只是用得是掺入铁丝的鱼线编织成网状,遮不住雨,可若是飞箭来袭,就算箭头穿过网眼也会被勾住,反而比单纯的盾牌更扛打击,正是应对这种大面积远程箭雨打击的最佳盾牌。
  而那些落在他们身后的金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迎面撞上那密密麻麻的箭雨,瞬间被自己人射来的箭扎成了刺猬一般。
  大多数的“肉盾”已跑出了这片箭雨的射程范围,城门下亦有人接应他们进城,其他人则焦虑地等着辛弃疾等人回来。可眼看着金兵已经在箭雨的掩护下,开始朝着壕沟这边冲了过来,哪怕这条壕沟能挡住重甲骑兵,也挡不住数万金兵,就算先前扔下的沙袋和那些战死的人尸体丢下去,一人一下,就能瞬间填满了那条他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战壕。
  “金兵杀过来了!快关城门!快!——”
  “辛府君还没回来,不能关!——”
  “再不关金兵就杀过来了,到时候沂州失守,所有人都得死!”
  “辛府君怎么办?他是为了救人才出去的啊——”
  “关城门!辛府君有令,一旦救回人来,立刻关闭城门,无需顾忌其他!”
  众人朝着说话的人怒目而视,却发现那人竟是辛弃疾的亲兵辛安,手里还拿着他的令牌,哪怕再有不甘不愿,也只得命人拉起吊桥,关闭城门。
  石律津没想到那些出城的宋军竟然自断生路,立刻带人朝着那壕沟冲了过去,定要将那些人生擒活捉,带到城门下活剥了,以威吓那些守城之人。
  然而等他们冲到壕沟前,却被眼前所见镇住,一时间不知所措。
  只见那足有一丈多款,十多尺深的壕沟,被一层银白色木盾遮挡了一大片,上面挂着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支箭,下面也不知藏了多少人,而在这片网盾之外,倒在箭雨下的人,竟十有八九都是他们自己没跑掉的同伴。
  石律津气得呕血,指着那一张张网盾,怒吼道:“把他们都挖出来!不论死活都给我拉上来,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一个都不放过!——”
  金兵一拥而上,抢着去拽那些古怪的大网,只是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分量也不轻,人少了还不行,只得招呼着同伴一起来拉。
  “轰!轰!——”
  一阵气浪冲天而起,不光炸翻了那些正在拉网的金兵,连他们身后的石律津也被冲击得连退了十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可定金一看,方才被他派去拉网的人和那几张大网,都已经被炸得稀烂,而网下除了十几具已被炸坏的金兵尸体,哪里看得到一个宋军的影子?
  显然是他们玩了个金蝉脱壳之计,留下这些已经被箭雨射得快要满载破损的箭网,还挂上了十几个“炸弹”,被金兵已拽,正好引爆,又收割了一遍人头。
  而原本藏身在下面的辛弃疾一行人,早就沿着壕沟跑到了另一头,披上了“隐身”的迷彩衣,趁着金兵的注意力都被那些“箭网”吸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绕到了城墙的另一侧,借着墙垛的掩护,跟上面的人发出信号,城墙上的亲兵早有准备,连忙垂下几架绳梯,拉着他们上来。
  连辛弃疾在内一百余人,至此安然无恙地回到城墙上时,石律津还在壕沟外气得跳脚,命人就地扎营,将整个沂州城包围起来,就不信这么一座孤城,他们守得住一日,还能守得了一个月甚至半年?
  他很清楚,沂州城里的十几万人,根本没有足够的过冬粮食,只要围住此城,无论海州还是徐州来援救,都得先经过他这一关,而后军中的攻城炮和投石车也即将运到,宋人有的东西,他们一样有,就看最后谁能耗得过谁。
  整片河北和山东道的存粮都已经被运往此地,完颜雍拼着打光山东东路的人马,也要先拔掉方靖远插在这里的钉子。这半年他按照方靖远留下的“良策”实施的过程中,废除了燕京和他名下的奴隶制,的确收拢了不少民心和兵权,打压了一部分部族势力,可正因为如此,让他愈发忌惮此人的存在。
  才不过半年时间,方靖远就从海州夺下了徐州和沂州,再让他们发展下去,吸收了山东东路的那些义军后,就会越来越难以对付,所以哪怕这次牺牲山东东路的人马,他也要一举夺回沂州和徐州。
  中原和西北的金兵一直跟四川的宋军来回拉锯战,若是徐州不能夺回,以后宋军连成一气,进可攻退可守,就愈发难以收拾了。
  这一战对于金兵而言,亦是只许胜,不许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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