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倪惊了一下,本能地四下扫量几眼,好在没人。
她只是想让男人扶自己一把,没成想直接被当残疾人了。
但好像,她并不排斥。
段伏城在抱起汤倪之前,顺势从她手中抽出马克笔,随手就给撇扔出去了。
“???你干嘛扔我笔!”汤倪不满地蹬了两下腿。
“碍眼。”男人惜字如金。
看到那只马克笔,就让他想到那个年轻男子替她拔开笔帽,同时也就想到汤倪被人揽在怀里的场景。
不是一般的碍眼。
汤倪不知道段伏城心中所想:“……”
这多少也是有点儿问题。
“再骂我就扔你下去。”段伏城却知道她在想什么。
汤倪吓得赶忙搂紧他,还顺带低声提醒他:“别走出去,等下被人看到咱俩就凉凉。”
主要是我凉凉,她在内心补充道。
段伏城笑了,低头问她:“那你想去哪儿?”
汤倪往左前方指了指,告诉男人:
“去小树林深处。”
第38章 浪漫不死 她好像很紧张。
云散, 黄昏未至。
树海蓬勃,盎然挑破晦昏,碧色横卧, 翠绿如水洗。
丛林深处有座秘密花园。
段伏城步伐稳健地走至长椅旁, 将汤倪轻轻放下,俯身时, 恍然一抹殷红刺入他眸中。
半蹲下身子,长指抚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皱眉问道:“怎么伤的?”
顺着他的视线, 汤倪低头看去。
才意识到丝丝痛感, 自男人指尖边缘的位置隐隐泛散。
伤口周旁, 被他掌心贴合处,有些灼热。
“哦对, 我刚才巡查的时候,发现不少灌木丛里还有遗落的枯枝……”
被段伏城提醒后,她掏出手机扫描下图纸, 通知场地组立刻入林重新勘查检修:
“幸好被划伤的人是我,要是客人的话不知道又惹出多少麻烦事儿。”
她微笑着, 倒像是占到了便宜一般。
段伏城仍皱着眉。
幸好么?
他可丝毫都不这样认为呢。
汤倪膝上披盖着他的西装外套。
奢华的黑色衣料下, 怯怯露出一截细长的小腿。
女人肌肤瓷白, 腿部线条修靓而骨感。
光线琳琅, 肉色丝袜被浮渡上一层珍珠色, 薄脆通透, 勒拢着她盈软嫩弱的皮肉, 细腻无瑕。
——像不可染指的圣洁。
小腿外侧,血液已然凝结。
丝袜染红,破碎如蛛丝黏连, 勾缠紧绕。
伤口悬挂在上头。
似坠落在皎雪间的红梅,殷殷阔晕成一滩,浸渗透湿,恣冶妖异。
——像圣洁终被染指。
“疼吗?”段伏城盯着这一道伤痕,控制不让多余的情愫外露。
他记得她好像很怕疼。
若是他不提,汤倪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种程度的小伤口她才不会放在眼里。
“嗐,小意思~”
细微的刺麻感从被他环握的脚腕上传出,湿热蛰伏,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汤倪低头俯身,去撕扯伤痕外层已经被勾花的丝袜,指尖撑开,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被血痂凝固黏连的聚酯纤维,在被用力撕裂的同时,也挣开干涸的伤口,使得它重又开始往外淌冒出新鲜红透的血液。
段伏城皱起眉,伸手挡开她拽扯丝袜的动作。
喉头滚动,薄唇略觉干燥,吞吐出的字眼微微偏移,侧滑出原本的音轨。
“小心些。”他声线微绷,像是在责怪她不懂得爱惜自己。
汤倪也没有料到,小小地“哎呀”一声。
指尖下意识伸出,沾一抹血液,那脱离鲜活的温度凉彻后,又抬头与他对望。
不应该用手擦的,有点脏。
在心里暗暗想着,汤倪悄摸摸撮一把盖在腿上的西装衣角,将食指的污渍揩蹭在上面。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动作,殊不知被对方看个透彻。
打从认识她的几个月以来,这个女人带给他的内心波动,远比几年中加起来的还要多。
解开两边袖扣,男人卷起至肘关节,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以便行动:
“丛林会场每三百米设一个休息室,里面备有常用药品,我去拿外伤喷剂,等我过来。”
“其实我……”听见他要给自己跑腿,汤倪立马直起身子想拉住他。
但被他更为迅速的动作打断了婉言客套。
段伏城最后整理好搭在她腿上的外套,盖紧后不做逗留地起身,往深林之外行走而去。
夏天的风总剥不开潮意,稠密绵绵。
飘摇过枝蔓,搅拨松涛。
婆娑枝桠同穿射的光线搭伴,影印在白色衬衫上,拓出夏日斑点葱茏的光景,偶尔三两声鸟啼,挑逗着枝上挂蝉轻鸣。
她还在等。
如果联想到这里,男人的心垒瞬时塌软,没由来的。
那里明明,鲜少有过起伏。
直到在他肩背不断后掠而去的树影,被更深纯的黑色覆盖代替。
肩头蓦然一沉。
汤倪拎起他的衣服从后面追上来,在靠近时分照着他的肩高展开披了上去。
她手却没有放下来,而是跟上段伏城的脚步,弯起嘴角,单手邪痞痞地轻搭在他肩上。
感受到男人微顿的身形,和他不自觉迁就的步伐,汤倪在偷笑:
“天热,注意保暖。”
原来她没有选择等待。
她总是愿意与他并肩。
看着男人微染无奈的眉眼,她拍拍西装外套上的褶皱,才说真话:
“刚才我是想说,其实我想和你一起去啦!
看场地平面图的时候我都记住休息室的大致方位了,附近有两个,认路这种事,临时抱佛脚总比天天坐在总裁办公室强一点吧,还是我带你去啦~”
段伏城挑眉,回望她一眼,最终点点头算是同意。
女人的步伐紧凑,段伏城跟随着她的速度,很快被牵引到就近的休息室。
但找到地方的汤倪却在里头转悠了半天,找不到药品在哪里。
见她如同没头苍蝇乱转,段伏城才驾轻就熟地拉开一张按摩椅下的暗屉。
在汤倪惊奇赞许的眼光中,他只轻瞄一眼,迅速提出两支外伤药:
“酒精消毒,喷雾止血化瘀,含少量消毒清洁成分,先用哪个,你可以自己选。”
听他说话,汤倪微微梗了一下。
她恍然想起酒精渗透伤口皮肉时,那份黏腻酸软的疼痛,一时牙颤,打起哈哈:
“直接喷雾就行了,我、我赶着下班。”
“哦?”男人明显不相信,“不是因为怕疼?”
“绝对不是!”
“真的?”
“真的真的,放心大胆地来吧……哎等等!”
立刻摇匀喷剂,拔开盖子作势对准她伤处的动作停顿。
段伏城薄唇浅勾,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她,嗓音敷存着几分捉弄:“继续吗?”
汤倪吓得紧闭双眼,颇有英勇就义地豪气,沉默片刻后,认命般低弱回答:
“继、继续吧……”
但迟迟没有等到男人按下压扣的一瞬。
汤倪试探着单睁一只眼睛。
发现他在用酒精擦净自己的手,将药瓶喷口对准消过毒的手心,适量喷出,手掌稍稍搓热些许。
最后力道轻柔地按压在她的伤口处。
“唔……”女人不自觉地,小小呜咽一声。
肌理贴触,温度持续走热。
伤口触碰到酒精的刹那,刺痛灼起,引得汤倪下意识缩了下腿,纤指紧绞。
“放松。”段伏城制住她退却的动作,音调在安抚:
“不会弄疼你的。”
男人偏侧着头,眼睫半垂,神色平静,目光柔韧而专注。
掌心轻缓揉按在她小腿肌肤上,帮助药剂均匀渗透,看上去温柔而耐心。
可汤倪却因为他的这种耐心,备受煎熬。
血液在急速奔走,细碎的脉管将要收拢不住。
心跳的轨迹波动不堪,竟是要被他的掌温破译一般,呼吸的余波难以为继。
“可、可以了…”她动了动腿,终于忍不住出声。
段伏城顺势松开手,慢慢抬头,眸眼眯起,视线缓缓着落在她脸上。
女人细弱伶仃的脚踝上,还残留着他的指印。
总显得无辜,而暧昧。
良久,男人低哑地笑了。
薄唇翕合,他话说地模糊,字音胶着,尾调优雅又黏连:
“怎么,我弄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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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汤倪从深坑驱车离开,打算去一趟西里白。
张凯笛前段时间刚从欧洲游完回来,这几天还在家倒时差。
西里白狂欢Party在丛林宴后一天。
不用想也知道,是好闺蜜怕她缺席的“特殊安排”。
正好今天下班时间空闲,她准备替张凯笛先去园区转一圈,看看各商户装扮的如何。
其实在这方面,她不用怎么太操心。
毕竟园区里每家每户,都是搞艺术的专业人士。
红绿灯。
汤倪开起敞篷,单手撑在车门上,有点儿百无聊赖地等着通行。
右手边忽然打下灯光。
汤倪侧头凝眸,发现公交站牌后方换上了最新的广告灯箱。
“现当代怪诞派鬼才,知名童话家向杭生首部漫画处女作进驻国内市场……”
她轻声读出广告牌上的标语,“被誉为哥特式暗|黑系幽灵,恶魔主义的……”
接班人?
又是幽灵又是恶魔的。
这哥们能不能整点儿阳间的东西啊。
向杭生是近些年火出圈儿的童话家、画家。
一如之前段伏城所说,他的暗系童话集在欧美名气很旺,是真正的“妇孺皆知”。
不过网媒上关于向杭生的个人资料少得可怜,照片更是一张没有。
于是大众就会对他进行各种猜测。
比如他本人孤僻乖戾,阴郁傲慢。
比如他从不接受采访,行踪神秘,总是独来独往。
又比如很多所谓的“心理专家”会通过他的作品,妄下断言。
分析他童年遭受过重创,导致患有精神疾病、抑郁症、自闭症等等。
甚至“专家们”还预言,他可能会有自杀倾向。
……
绿灯亮了。
汤倪多瞥了一眼广告灯箱。
倏然——
她发觉站在公交站牌等车的男子,很是眼熟。
一脚油门轰到对方跟前。
果然是他。
“嘿!1205栋。”
汤倪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挑起眉梢,笑着问他,“去哪?”
向杭生被徒然刹停在眼前的法拉利吓一跳。
“姐姐?”他心腔突跳了下。
向杭生的眸色极浅,在见到汤倪的刻度里,淡琥珀色瞳仁瞬时拨亮。
炸开往日濛沉消黯的灰调,烫出悸动的纹络,眼波澄明,闪着光,且通透。
向杭生清清嗓子,稍稍走近车身回答她:
“我回园里。”
他收紧了下双肩包带。是见到汤倪时,莫名情绪紧张的小动作。
“上车。”汤倪开了车锁,干脆利落。
向杭生有须臾呆顿。
在这须臾间,他听到身后一同等待公交车的男女路人,在悄声议论。
“卧槽这法拉利得上千万吧?”
“所以这画面是放弃努力的小鲜肉,和他的富贵花女友吗?”
“诶有一说一啊,刚才他那声‘姐姐’叫得也太苏了,我人没了……”
“……”
小鲜肉和他的富贵花女友。
他们在对当下场景,肆意做出评判。
向杭生接收到这份评判。
血液在加速。
不是恼怒,而是什么,他不敢再细究。
但是奇怪,他明明最厌恶别人对自己私自下定义。
汤倪见他傻不愣地杵在那儿,索性探身替他打开副驾驶门,提醒道:
“愣着干嘛,想看我被贴罚单吗?”
“来了来了。”
向杭生反应过来。
他以最快的身手坐上车、关门、系安全带。
一气呵成。
真的奇怪。
明明他从不爱听从别人的指挥。
第39章 你是我的 玫瑰与夜莺。
“佘大没有直达西里白的公交车吗?”汤倪打了圈方向盘, 扭头问他。
向杭生的双肩包拉链没拉。
汤倪瞥见里面露出的教案边角,猜测他是刚从佘大上完课回来。
“没有,只能在刚才那站转车。”向杭生想也没想地摇头告诉她。
刚作答完, 又好像意识到什么。
他微微侧头, 短暂的停顿过后,神思清醒了一下。
“姐姐你在佘大教过酒店管理?”
是问句。但尾调下沉, 声音陈平轻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