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伏城稍愣,“?有这个节目吗?”
得到的回答是:“现在有了。”
“……”
段伏城从小长在瑞士,对于国内儿童的睡前故事实在是,不怎么精通。
他抚了抚眉梢,思忖着坐在被角一侧,最终还是认命地开口:
“Long Long years ago……”
中文水平不够,英文童话来凑。
男人拥有最为正宗的伦敦腔,一如上世纪古典庄园的高贵公爵,清矜似风流名士,纵情声色。
他声线本就低磁,转折勾着喑哑,缓沉诉说。
尾调上浮或涣散,时而是温醇清透,时而是寡冷慵懒,音质胶着,虚幻而疏离,唇舌揉碎。
汤倪很快睡着了。
段伏城低眸,静静睇视她良久。
方才闹腾归闹腾,他倒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心里对母爱竟是这般渴望。
将被子往下移了几分,露出女人的鼻唇,让她能够保持顺畅的呼吸。
细致地替她掖好两侧被角,他多坐了几分钟,长指轻拂开黏缠在她嘴角的发丝,薄唇浅勾,略微沉声与睡梦中的女人道了声“晚安。”
他起身准备离开,然而身后床上却在这时突然传来莫名的响动,段伏城随即回头望去……
——是汤倪一个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简直像极了……诈尸现场。
段伏城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忙走至床边,舒缓有力地帮她拍了拍背部,温柔问道:
“怎么了,想吐吗?”
“我怎么在这儿啊……”
汤倪嘟囔一句,懵懵懂懂地侧眸看向身旁的男人,眼底熏着茫然,脸上却溢出呆呆傻傻地乐呵:
“嘿嘿老板~我跟你说,我刚才做梦梦到自己在高考的听力场上睡着了!”
这是醒酒了么?
段伏城尝试着理解:“高考听力场?”
“对啊,啧这英文太标准了,听力的味儿可太浓了!”她还在不停感叹。
看来是还没醒。
“……躺好睡觉。”
知道女人还没完全清醒,他轻戳了下她的脑门儿,手臂横在她腰前就要把人塞回被子里。
“等等,段总!”
汤倪不依,双手搂抱住段伏城的胳膊,幽幽地回忆起来:
“白天我去了一趟香榭丽十七号,让酒庄负责人根据我提供的宴会场设提供几组酒水搭配。负责人说按照深坑的星级,有许多名贵豪奢的稀有红酒他们酒庄暂时是没有的。我提出可以降档,让他们就按照酒庄现有供货设计,结果你猜,他们负责人怎么说!”
段伏城见她眼都快睁不开了,竟然又开始没头没脑地汇报起工作,不免觉得有点儿想笑。
他坐回床上,把人往怀里扯了扯,让她躺得舒服一些,耐心问道:“他们怎么说?”
“他们竟然拒绝了!”
汤倪懒懒地靠在他怀中,闭着眼絮絮叨叨地碎碎念:
“负责人说,舟季的名号在这里,深坑的星级也摆在那儿,客户可以不在他们酒庄做生意,但他们绝不会为了做生意而让客户自降身价,这是砸了客户的招牌,也是砸了他们自己的招牌。”
男人眼梢轻挑,似哄睡一般继续问说:“他们还说什么了?”
“负责人还说,如果舟季愿意把宴场交给他们去做,他们会尽全力调济,甚至哪怕是从国外的酒庄收购,也会原价出给我们,并且运费保险一概不收。他们居然宁愿亏本,也首先要保证了生意人的诚信耶。”
“嗯,我知道了。”在她后背上轻抚,低声耳语,“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我觉得,觉得,挺好的……”
在男人低磁的声线里逐渐合上眼,口中嘤咛滑向含混不清,然后归于沉梦。
第36章 春光至死 露台,影子和她。
手机闹钟惊响在六点零一刻。
卧室昏聩, 静寂,沉黯无度。
天鹅绒帘紧紧闭合,未留半点缝隙, 逼走室内唯一可以吐露光线的地方, 显得严苛而阴仄。
汤倪慢慢睁开眼。
她的生物钟总是这样,强大得准时准点。
起身爬下床的那一刻, 她隐隐感受到几分燥热。
就有些奇怪。
燥热提示此刻房间的温度,并非是她素来钟意的最低冷气值。
难道中央空调坏了?
难道世枫竟会存在年久失修的问题么?
酒精仍有残余。
致使头脑晕沉, 四肢无力, 行动迟缓, 于是汤倪很快放弃了思考。
一路浑浑噩噩地摸进洗手间, 全程几乎是闭着眼在洗澡洗漱。
从洗手间出来,奇怪的念头又在冒芽儿。
——味道不太对。
身上沐浴液的味道好像不是她惯用的牌子。
凑近发梢轻嗅, 味道依旧不对。
怎么回事?
她满腹狐疑地踏出卧室,走进衣帽间。
从漆黑晦闷,到熙光灼亮的过渡中, 视野倾倒变幻,周遭的一切都在走向明朗。
汤倪人傻了。
眼前冷色调的男士衣物、分门别类的男士饰物、整齐罗列的男士鞋格……
男士、男士、所见之处皆为男士。
她用了半分钟的时间得出结论——这不是她的房间。
所以室内温度不是她习惯的。
所以洗浴用品不是她常用的。
哦, 想起来了。
她昨晚带着新品干红, 来找段伏城喝酒, 后来就直接睡在了这里。
所以这里, 是段伏城的房间。
那么昨晚……
还没来得及开始回忆, 主卧蓦然传出一阵突兀又刺耳的手机铃声。
吓了她一跳。
随手从衣柜里取下一件男士T恤, 她步伐飞快地跑回主卧。
换下浴袍, 抓起床上的手机,然后蹑手蹑脚地奔向露台,半趴在栏杆上接听电话。
她声音很小。
生怕惊醒另一间卧房内, 正在熟睡的男人。
通话结束,汤倪掐了线转过身来。
转身的下一秒,她突然瞥见段伏城早已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男人身着黑色家居服,单手环胸,慵懒地斜倚着墙。
他大概也是刚刚洗完澡,发丝湿漉漉的,视线淌落在她脸上,平静而耐心,却又深沃不见底。
“早上好。”
汤倪在不可名状的混沌情绪里,找回自己的声音。
唇角上弯起弧度时,她思考了一秒,在这之后,踌躇着加上两个字的后缀:
“老板。”
一句简单的官方问候语。
只是出现在酒店房间这样暧昧的地点,听上去就显得不合时宜。
不像是“早上好,老板。”
倒像是“天亮了,老板。”
“老板?”
段伏城重复,将这个称呼含在唇舌间,细细研磨了番。
继而挑起眉,慢慢走向她,直至逼近她身侧,将女人圈揽在双臂与栏杆之间。
“昨晚,你可不是这样喊我的。”
顿了顿,他薄唇勾挑,也在这之后加了个称呼,深意又戏谑。
开口就是:
“——乖女儿。”
————————————————
还有一周就是七夕了。
深坑的试营业为期三个月,以七夕当天举办的「丛林宴会」开始算起。
并提前三天,接受客房预订。
从舟季放出消息,宣告深坑正式建设完成的那天起,整个富贵圈儿里的豪门贵族就已经在蠢蠢欲动。
他们在等待抢购客房。
以及这场,注定将在上流层内掀起飓风的——丛林宴会。
深坑的成立,是舟季在进军亚洲市场的首战。
丛林宴会则是,被打响的第一枪。
负责整场宴会的餐饮宴客部,与前厅部、客房部,共同隶属于对客部的“三大金刚部门”。
身为对客部经理,汤倪原本该是这场宴会的主持及把控者。
然而邓志以“进入集团较晚、对舟季企业文化了解不透彻”为由,让策划部的部门经理替代她,全权负责丛林宴会。
至于汤倪……
“到时候客人是从这个方位开始入场,你们两两一组……”
玻璃房外,汤倪手里握着丛林图纸,站在白板前。指点着面前的一众礼仪人员,对丛林入场的每一项重点做最后叮嘱,细致入微。
——她被安排到现场,做场地后勤。
“注意在这个位置,我们需要为带孩子的客人配发胸针,胸针内设有定位追踪器,以防走失或发生意外,同时要求小朋友乘坐儿童车入内。”
汤倪想要在白板上,用马克笔标注出刚才强调的位置。
她用力拔了几下,只是手心有汗,容易打滑,反复尝试过几次之后,怎么样都拔不开马克笔的笔盖。
因为时间有限,她习惯性地索性要用牙齿去咬拽。
还未及下口,忽然一只手探伸过来,两指力度温柔地捏住她的下颚,从女人牙尖咬合的缝隙里,轻轻抽出马克笔。
继而从她下颚上收手回来,指腹捏着笔杆两头稍微施力,轻而易举地扭着笔帽拔拽开来,最后将笔帽倒扣在笔端,双手递过去。
“经理,给。”
是餐饮部的领班小青年,姓霍。
汤倪大脑宕机了一秒,手上动作却无需经过大脑般下意识擦拭下巴。
或许是小霍的举动过于自然。
又或者是汤倪自己本身莫须有的敏感。
对方只是举手之劳地帮个小忙而已,竟然会让她因此而联想到……
“段总好。”
“段总。”
“……”
她接过马克笔。
因这支马克笔而在心中联想到的人,正恰巧就出现了。
颇为魔幻。
今天是最后一次开宴演习。
段伏城会来视察。
幽寂丛林中,因为他的出现而溅起骚动。
汤倪抬眼看过去。
他立在人群中央,衣冠精致。
眉眼疏寡似深海,平静无波,唇线微微抿紧,神色淡漠,仿若情感早已割清,徒留理性。
他的眼角眉梢,就像从不曾为这庸尘俗事而着色过。
如同一只,清冷矜贵的鹤。
汤倪的思绪疾速后退,倒带一般回放至今早晨时的露台帧频。
……
其实在汤倪手机闹钟响起之前,段伏城就已经醒了。
他以为她会在睁眼的第一时间,就想起昨晚的事偷偷溜走,正准备过来逮她个正着。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这女人在房间里磨蹭了半天。
终于意识到她应该是没心没肺地在里面洗澡洗漱,怕她觉得不便,段伏城又折回房间,还顺手烧了壶热水。
直到看见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做贼似的偷溜到露台上听电话。
他跟随她一同来到露台。
汤倪仅单单套了件段伏城的白色T恤。
过分宽大的男士T恤,简直可以让她拿来当做短裙穿。
晨雾稀薄,亏盈不定,弥弥寥寥地栽进来。
将女人裹绕在其中,虚实难辨。
‘影子裹住她的腰,她在露台上做梦。’
洛尔卡的诗。
用来描述此时此刻的情景,再合适不过,段伏城想。
她懒软地半趴在栏杆上,身子蜷曲成极度漂亮的弧。
T恤因她半弓起的姿势随之上移几寸,下摆堪堪擦过臀线,裸|露出女人丰腻靓白的纤腿。
衣摆边缘抚蹭在她腿根处。
明明暗暗,半露半遮,倒挂出不可窥伺的阴影。
是阴影,也不是。
应该是春光。
柔软、糜豔、至死、美不胜收。
他喉结滚动两下,不自在地撤走视线。
他不敢再往下细想。
低头喝水的时候,段伏城在心里谴责自己的低|俗。
好像最近面对汤倪,他总会变得不自控。
包括昨晚。
心底的涟漪最终是被女人的那句“早上好,老板”,彻底打碎。
当然,敌不过他那声轻飘飘的——“乖女儿”。
汤倪被囚困在男人的身体范围内,身上浮动着与自己同款的沐浴香气。
慵离冷透,万浪返潮般凉幽席卷,又似剑走偏锋,后调浅散着燥洌焚香,琥珀分子星点阔染。
清高满溢。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傻不愣登地望着他,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你还不如叫我……”
小干妈。
男人看穿她未及出口的唇形,直接将手中杯子堵至她嘴边,打断说:
“怎么,这层亲情是断不干净了?”
“不不不,断得干净,断得一干二净!”汤倪紧忙赔上笑脸,作势认真喝水的样子。
她双手抱着杯子,横在两人之间,举得老高。
小口细细吞咽着那杯男人喝过的温水,余光盯量着他,各种头脑风暴要如何脱身。
段伏城却略染怔忪。
女人脖颈后仰,肌肤剔白,露出细长修美的颈侧线条。
狠狠地刺入他眸中,激起波澜。
恍惚间,他又想起昨夜垂挂在她颈上的那滴酒珠,殷红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