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不准,他就是想利用对方的这种不诚实来借题发挥,整治他一早就想要整治的人。
汤倪慢吞吞地收起手机,刚一抬头,正巧瞥见邓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大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舟季老总呢。
她半倚在拐角墙边,注视着不远处的浮夸阵仗,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口气。
——“说说看,上次赶跑我女朋友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
熟悉的少年声线再次调转汤倪的注意力。
她回过头,一眼望见身形娇小的女孩子被汤怀峥死死挡在员工通道的入口。
池婵婵沉了口气,尽力保持住基本的礼貌,冷不防地反问他一句:
“你今天过来是以什么身份?”
汤怀峥一愣,“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如果你是以客人的身份来我们酒店消费,那就麻烦你前面右转走正门。”
池婵婵瞥他一眼,抬起手腕,指尖敲了敲表盘说:
“如果你不是来消费的,很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麻烦你把员工通道的路让开。”
她说完想从旁边绕开,汤怀峥却快她一步再次靠近,一手撑墙直接堵死她的去路。
“那就当我是客人好了,不过我很好奇,随意赶走客人的女朋友,究竟算你们酒店的待客之道,还是说这是舟季的企业文化啊?”
他故意停顿了下,而后缓慢垂眼,由上而下扫量她一圈,痞痞地挑起唇角,意味不明地唤了她一声:
“学、姐。”
到底是初入职场的小姑娘,池婵婵的定力轻易便被少年阴阳怪气的腔调攻破,对方肆无忌惮地眼神瞬间引起她强烈的不适感。
她撑着所剩无几的耐性,皱眉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还钱而已。”
汤怀峥眉梢略挑,掏出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加个联系方式,转钱给你,免得回头传出去让人家说我汤怀峥就值这区区一百万美金。”
不料池婵婵在瞧清对面来人的片刻,当即重新找回了被破防的气势。
她挺了挺脊背,毫不畏惧地直视少年视线里的轻佻意味。然后冲他微微一笑,伸手挡开汤怀峥递过去的手机说:
“还钱就不必了,不过既然汤少爷今日下榻我们酒店,那就祝您入住愉快,顺便记得把那一百万也在我们这里消、费、干、净。”
汤怀峥见她一秒变脸,还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正想开口继续再说点什么,却见到女孩忽然转身径直朝旁侧走过去,低眉乖巧地轻喊了对方一声:
“老师~”
汤倪始终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戏,既不刻意回避也不上前搭话,直到池婵婵快步走过来跟她问好。
她点点头,“去忙吧。”
说着指了指身后方向,默许池婵婵可以从正门走。
汤怀峥见汤倪来了之后,池婵婵直接把自己当做空气,忍不住暗骂了句:“真他妈晦气”。
“看不出来你还挺爱凑热闹。”他没好气地说道。
汤倪浅嗤了声,双手环胸冷眼看着他,反唇相讥道:
“没事就在家多读读书,死缠烂打也需要一些技术。”
汤怀峥掏掏耳朵,并没有以此为意:“论搅局的技术,还是你最高超。”
“轻易被搅散,看来你造的这个此地无银的局……其实不怎么牢靠嘛。”
从小不屑于和弟弟争糖吃的汤倪,仿佛又拿回了长姐的身份压制权,挑眉蔑了他一眼,然后径自离开。
……
*
国内外的酒水股价还在持续飙涨。
一般来讲,若非遇到金融风暴、通货膨胀这一类疯魔型的市场颠簸,各行各业的行情大盘走势基本都会在小范围的比例内进行上下波动,极少有断崖式的高低起伏现象。
汤倪坐在办公室里,眼风迅速浏览过电脑屏幕上的各类财经资讯和实时新闻。
很显然,近一个多月各大财经媒体的头版头条全部围绕在“酒水股垄断”、“舟季或进军酒水产业”、“段伏城手段”等分析或臆测上。
甚至从昨晚开始,“舟季或将成为酒类股龙头”的词条直接冲上热搜榜前三。
“众多股民见酒水股市场呈大片‘红色’喜讯,纷纷低价抛售当前手中股票,大批量地购入酒水股……”
关掉视频,汤倪长指灵活地飞快转动着笔杆,一套顺序逻辑链眼看着就在她脑子里形成。
就在这时——
“砰”地一声响,办公室的房门被人猛力地一脚踹开。
“滚蛋!”只见汤怀峥不由分说地一把甩开纪妤,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纪妤生怕眼前的暴戾少年会对汤倪不利,拼命拉着他阻止道:“这位先生,你要再这样我就要喊警卫人员过来了。”
“你叫一个试试!”汤怀峥指着她的鼻子吼。
纪妤也不犹豫,直接按下蓝牙耳麦拨通警卫室:“警戒警戒,这里是——”
“阿妤。”
汤倪终于慢悠悠地出声,扫了眼屏幕上的时间,不咸不淡地打破眼前这场闹剧:
“你先下班吧。”
“可是老大他……”
“没关系。”
她眼也不抬一下,随手指了指门外隐隐躁动的“吃瓜群众”,音色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
“时间差不多了,让他们也一起下班。”
纪妤了解汤倪的脾气,不再多要求什么,只点头轻声嘱咐了一句:“老大那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直到小助理关门走出去,汤倪才将手中签字笔丢在桌面上,视线平静地看向少年。
她神情恹恹地,一手支着下巴,音调懒散地问他:
“有事?”
“是不是你把池婵婵调去了别的部门!”没有铺垫,汤怀峥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质问。
“是又怎么样?”
“凭什么?就因为她早上跟我多说了几句话,你就公报私仇?亏她还时刻尊称你一声老师!”
“?公报私仇?不好意思你还没有那么重要。”
汤怀峥感觉自己一拳怼在棉花上,气得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双手撑在她面前骂道:
“少他妈在这儿阴阳怪气,你以为你当个破经理很了不起了是吗?你有什么资格随意决定别人的去留,你问过她的意见吗!”
汤倪原本正要理出一些酒庄的头绪,徒然遭到汤怀峥这样无赖地打断,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你都说了我是经理,那我就是有资格决定她的去留。”
她眸色淡凉地瞥他一眼,手臂交叠,放松上身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意转动着椅子问他:
“反倒是你,不分青红在白就跑到我这儿来大呼小叫,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
“是,我当然没你那么厉害。”
少年一反前一秒的满面怒气,语调蓦地调转几个度。
他半垂下眉睫,身形凑前几分,缓缓挑起唇角,要笑不笑的音节里嘲意尽显。
他说:“毕竟我亲爱的姐姐一向最爱好目击现场,只要有你第一作证,就没有扳转不回牌面的局。”
空气旋即凝滞下来。
素来逻辑缜密、思维强大的汤倪竟然默了一下,直直注视着少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回去。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吵架,”她坐直身子,极力维持所剩无几的冷静,“滚。”
但显然,她保持的沉默和冷静此刻在炸毛的少年看来,只是在刻意地避绕话题。
她一定是在心虚,汤怀峥想。
“怎么,一谈到往事就想起来赶我走了?”
仿佛终于拿捏住了汤倪的软肋,汤怀峥再次倾身向前,孤傲地睨视着她,眼尾眉间溢满阴鸷的戾气,唇角勾挑出的弧度冷漠又轻浮。
“既然当年能不要脸地做出那些迫害别人的龌龊勾当,如今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汤倪终于被他彻底激怒,她“噌”得一下站起身,走去门口反锁上门。
回身走到他面前,半仰起脸,视线死死地钉住他,一字一词地冷声问道:
“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汤怀峥凉凉地笑哼一声,“我说你还是那么会搅局,自以为是!连是非黑白人命生死都能被你颠倒本末,你他妈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汤倪强忍着心头的火气,“汤怀峥,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像个疯狗一样吗?”
他摊手耸了耸肩,“我是疯狗,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等汤倪接话,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嗤笑道:“哦对了,听说你最近跟段伏城走得挺近啊,他知道你曾经都干过什么丑事吗?知道你其实是个心地毒辣的蛇蝎女吗?”
“还有汤怀策,我估计他也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可亲可切的好姐姐,其实就是亲手送我们母亲入狱,间接害死她的凶手吧?”
“汤怀峥!”
“姐姐啊……”
他曲指敲了敲旁侧的桌子,目光无辜又略带惋惜,在低声细语的腔调里架构出最无情刻薄的字词:
“做人可不能像你这样,既虚伪无耻又要立贞洁牌坊,像个……婊、子。”
第69章 再无仇人 羞耻布。
汤怀峥话里话外的鄙薄阴损, 仿若一根坚硬又尖锐的刺针,卯足了劲儿地狠命扎穿她强行耸立的心墙。
汤倪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一反平日的冷静与理智,回身抄起沙发上的几个U型枕和背靠垫, 毫不犹豫地朝对方抡过去。
少年当然不甘示弱。
躲避汤倪攻击的同时, 扬手将她办公桌上的大小摆件一股脑儿砸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玻璃残渣瞬时飞溅,迸裂在房间的各处角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爸爸面前装得独立自强, 实际还不是为了独吞家产做做样子!”
“怎么, 看到爸爸催我回汤氏, 你感觉有危机了是吗?”
“你少放屁!”
“也对, 汤氏未来要真是婊|子当道,只会显得你更像个废物而已。”
“你再说一遍!”
……
办公室内, 各种物品碎烂的闷沉响声持续不断。
姐弟矛盾在这一刻,彻底激化。
互相疯狂摔扔东西的期间里,两人吵得愈发凶狠, 几乎到了不可开交的白热化地步。
尽管从前姐弟俩的关系一直不和,甚至称得上是剑拔弩张的状态, 也尽管每回都是汤怀峥最先挑衅找茬, 如同这次一般。
但至少。
至少汤倪每次都是绷得住性子的。
“汤倪你还是个人吗!”
汤怀峥已经骂昏了头, 抬手将旁侧仅剩的相片框大力摔碎在汤倪脚边, 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爆吼了一句:
“当年为了继承权你做出那种事, 到现在都他妈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你到底要我愧疚什么啊汤怀峥!”长姐到底还是丢了多年熬忍的相安无事,
“是愧疚说出证词记录上那三页纸的实情!还是愧疚事发当晚回家太早, 没让那女人直接杀了你!?”
“你他妈的!”
暴躁郁结的男生接连爆出粗口,眉骨阴冷,瞪视的目光漶满戾气。
可蓬乱刘海下遮蔽的额角, 和颈脉上隐隐按捺的青筋,却似乎泄露了他的迟疑:
“胡说八道什么呢?”
望着面前男孩的执迷不悟,汤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颓败。
颓败让她在这场争吵中泄了气。
“我承认我们的家庭并不有爱。”她率先打破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转身坐在办公桌前,闭眼喘了口气,不再看向他。
“但从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试图用两个亲生孩子的性命作为要挟,不择手段地夺取利益。”
她的声音里敷存着丝丝疲惫的沙哑。
“你只知道我一席证供送她入狱,却不懂法庭上的白纸黑字容不得半句造假。”
汤怀峥身形顿滞了半秒。
半秒过后,只见他眉目愈发紧拧,视线牢牢地锁住她,炽灼盛极的怒意已然在不自知地渐渐收敛: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用两个亲生孩子的性命要挟’?”
汤倪抬眼瞄他,许久才扯了扯唇角,平静的语气中抽离出半嘲的疏冷:
“你确实是无辜的受害者,只不过事到如今,怎么还在装天真懵懂啊,弟弟?”
“我他妈让你说清楚!!”
“好啊,说!说说她是如何让早产儿汤怀策强行出院脱离保温箱,在被发现制止以后又是如何当晚就在你的营养剂里掺入过量安眠药!”
猛扣了几下桌面,她掷地有力地质问少年:
“小朋友,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虎毒不食子啊?”
竭力放出致命一击,汤倪找回了些许理智,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开始组织语言:
“那年你十三岁,说小不小的年纪,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母亲她,并不是一个安分知足的人。
因为预感到两位长辈的婚姻即将破裂,二十岁的我千里迢迢从法国赶回来,像个智障一样试图劝解挽救……”
“如果知道他们那时早已反目成仇,和即将发生在这个家里的一切,我宁愿从未归来,或者干脆死在途中。”
汤倪在回忆的铺陈里叙述,目光空落到不见一丝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