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先因基本认定为在13日的工作账目中发生重大错漏,难以纾解,最终走上不归路。”
“如此沉痛之事发生,我司全体深表悲恸,同时全力做出人道主义补偿救济。但在其中,我们听到诸多令人不快的声音。”
督察员顿了顿,抬头向汤倪发起质问:
“汤经理,盛传周悦的错账,正是来自于您未调职前所在的茂岄对客部,请问您是否有所耳闻?”
“是的,我听说过。”
她沉了口气,接着说:“也调查确认过,是这样没错。”
“汤经理,我不得不提醒您,近日您在网络媒体及公众面前最受质疑的是:凭借职位便利和背景优势,将本职工作转移给下级同事,逃避应承担的责任,间接导致当事人死亡。
“而这也是促使我司展开监理会最直接、最重要的原因。”
督察员此刻神情格外凝重,整场会议室气氛沉寂,静得近乎令人窒息。
“所以,请您务必以最严谨的态度回答,这关系到您的行为是否构成职场欺凌。一旦嫌疑成立,您将面临仲裁委的裁议。”
语落,万物敛声。
话筒余音四散,溺没在稳然擂动的心跳里。
第84章 邓志下线 汤倪辞职了。
“在开始陈述前, 我想借以此刻全部的哀婉来悼念周悦女士。”
汤倪抿起唇,眼睫垂下。
她将手中的发言稿看了又看,最终合上文件夹。
“曾同在茂岄供职, 我们的工作内容却天差地别。我凭借交际手腕吃饭, 而周女士则每天埋头面对冗杂数据,我们之间近乎没有交集。”
她重新抬起头, 看向众人:
“无关其他,我唯一能够自证的是, 从茂岄离职期间我已做好一切收尾善后工作, 包括数据备份、清缴账目、客源安排和部门对接等, 不存在任何余留事项或推诿责任。”
说着, 她伸手比向莉姐的位置,“会前我已将以上所有记录档案提交于我的上司, 白莉部长。”
莉姐半举了下手,“记录我查过,没有问题。现将纸质备份下发到大家手中, 请各位一同检阅。”
廖子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大摞档案,递交秘书部。
经秘书部快速分档后, 再由会场助理统一下派传递至会议席及听证席。
在席间众人传阅研讨过程中, 督察员问她:
“汤经理, 针对近日的这场网络热议, 您有什么是想要主动向我们辩证的吗?”
汤倪有些迟疑地看向段伏城。
段伏城清楚她的想法。
抬眼回望向汤倪,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示意她按照原计划进行下去。
“我有。”
握紧吊麦, 汤倪微沉一口气,
“首先,我要求此刻坐在听证席的邓总经理, 出席接下来的这场会议。”
全场不外乎有一瞬怔然,随后落入窃窃嘈杂的私语。
但唯一被指向的当事人,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维持斜靠椅背、看似随意的动作。
仿若不闻人语,指关节却愈渐着力泛白。
对于汤倪的突然请求,督察组的人显然也有些意外。
由于监理会的规则是,为确保被监理人的个人利益,会上可随时指定任何职员当堂对质。
于是在得到部长的默许之后,督察员开启玻璃闸门,
“请邓总经理入场。”
邓志被动入座的下一秒,一张照片被迅速投影在大屏幕上。
“照片上的人叫周业华。十年前,法国报纸刊登出「德加勒斯集团」内部发生的一起‘财务造假事件’。周业华作为此事件的主谋者,被集团责令赔偿一切财款损失,并由集团监理部上告欧商联裁。”
汤倪转身,漠然看向邓志:
“请问邓总经理对这件事,耳熟吗?”
邓志不多看屏幕一眼,只是蹙眉锁紧视线在汤倪脸上,矢口否认:
“我跟他不熟。”
“是吗,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汤倪话音落定,邓志与周业华的各种私交照片和视频随即滚动在大屏幕上。
决然推翻了他的否认。
席间众人瞬间燥起骚动。
“如各位所看到的,邓总经理与周业华先生同在「德加勒斯」工作多年,是公平竞争的对手,也是彼此关系最密的挚友。
“可就在周先生即将高升之际,邓总经理竟然出于私心利益,毫不犹豫地在他提交的账目中做下手脚。”
汤倪划过屏幕,将段伏城搜集来的证据一一示出:
“邓总经理抓住这次机会,肆意歪曲事实,甚至不惜砸下重金买通媒体煽动舆论,剩下的,便交给群情激愤的民众。”
“那天的乔治五世大街,到处充斥着遣返李先生的游|行活动。”
她放出当时的影像视频,“李先生背负着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被迫围堵在住所,即便面对如此不堪的谩骂和诋毁,他依然在拼了命搜寻证据。”
屏幕上的每一份资料都是铁证,每一张照片都是残忍不堪的现实。
邓志故作严肃沉静的面孔,不可抑制地开始皲裂。
“原来是他一手策划的。”莉姐冷嗤了声。
廖子邺立马接话问:“怎么,你也听说过这事儿?”
“嗯,当年事情闹得很大。‘造假门’之后,听说周业华找到证据准备翻盘,但是在去欧商联裁的路上遭遇车祸。”
“人死了?”廖子邺歪头看向她。
莉姐摇摇头,“没,但肇事司机逃逸,警方调查的时候发现车祸现场路段的监控被损坏,周业华身上财物无一丢失,但唯独自证材料不翼而飞。”
“卧槽,这他妈不明摆着是个局?”廖子邺低声惊呼,追问道:“后来呢?”
莉姐看向屏幕,朝周业华的照片扬了扬下巴,“瘫痪之后被遣返了。”
“等下,这周业华怕不是……”
廖子邺还没来得及说完,台上的汤倪直接替他道出结论:
“想必诸位也该清楚了。周业华先生,正是周悦女士的亲生父亲。”
议论不休的人们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停止交谈,附耳探听后话。
周悦实在是个令人心疼的姑娘。
母亲因患精神病,在生下她那年便割腕自杀了。外婆一家无法原谅,始终将周业华父女拒之门外。
为了生计,周业华将女儿留守在老家读书,自己远赴法国发展事业。尽管常年天各一方,但父女二人依然感情深厚,相依为命。
“周业华被强制送返回国,此后数年如一日地卧病在床。心理和经济的双重压力让周悦开始服用精神药物,即便如此她仍旧坚强,仍旧抱有美好理想。”
汤倪停顿在这里,呼吸间吐出微不可闻的一息轻叹:
“但很遗憾,周先生在近期离世了……”
众人倏然陷入一场压抑的死寂中,一页纸张的翻动都未曾响起。
半晌,终是由汤倪撕破这场沉默:
“邓总经理,您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一直以自己父亲为荣的女孩,是怎样在风雨飘摇里苦苦支撑。”
“因为您在搞垮周父后顺风顺水升职加薪,利用自己财务部长的职位便利与供应商勾结中饱私囊,寻找无数猎头公司包装自己跳槽至舟季后也从未安分。”
她冷冷逼视邓志,字句里的每一个敬词都溢满讽刺:
“周父去世后,得知真相的周悦在悲愤交加下上门向您讨要说法,而您没有丝毫同理心,又一次故技重施,买通茂岄现任总经理陈华对她负责的账目进行篡改。
“甚至为了除掉后患,不惜授意陈华对她进行人格辱谤,最终彻底击溃这个女孩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廖子邺立马揪出重点,不顾会议秩序插嘴提问:
“什么人格辱谤?”
汤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纪妤。
紧接着,整间会议室里环绕式循环播出一句话:
“周悦,你可真跟你那个死爹一样,手脚不干净才会遭天谴瘫痪的吧?”
全场震惊哗然。
这样的攻击,旁观者听来尚有八分刺耳,如何论及当事者的刺骨锥心。
重新调整焦距的镜头瞄准六神无主的邓志,快门连闪,频照他脸上那一片惨白。
周悦,这或许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汤倪在心里问自己。
她目光尖锐地刺向邓志,语调完全不留情面:
“不论今日结果如何,本人将在会后即刻向集团监理会实名检举潽山舟季酒店总经理邓志、潽山舟季酒店财务部长李友全二人,暗中勾结,贪污「海棠湾酒庄」高额回扣多达数十笔。”
周悦究竟为何自杀。
是谁将周悦自杀嫁祸给汤倪。
是谁一手策划这场网暴。
以及汤倪的清白。
到这里,到这场监理会即将归入尾声之际,全部昭然若揭。
一清二楚。
之后是漫长的半小时等待。
参会席与听证席将各自手中的决议表纷纷传交会场助理,经秘书部严谨整合,统一递交督察组。
经由督察组严肃讨论,最终将监理结果上交至监理部部长。
“汤经理,兹研讨,您今日每一条自证,依照法律法规和公司规章确为真实有效,我们宣布您已顺利通过审查,即日起可于公司进行正常活动。并且,报道刊登后我司将面向大众,郑重召开新闻发布会,坚决为我司员工声明真相。”
到此,为汤倪担忧的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唯独汤倪,却并未因此而松一口气。
平反,意味着向世人揭露邓志的龌龊行径,意味着舟季将将平稳的股价将遭受二次重创。
监理部长探了眼段伏城的脸色。
段伏城神色未变。
视线撩起,在缓缓交触上汤倪后,薄唇浅勾,继而默不作声地食指微扬,打了个手势给监理部长。
部长会意,这才起身道:
“我宣布,‘舟季对客部经理汤倪11.1□□监察审理会’到此结束。”
然而——
台上在这时,蓦然响起汤倪的声音:
“在今日的监理会正式结束前,能否允许我耽误大家宝贵的两分钟时间。”
原本已经三三两两起身的众人,在听到后又面面相觑地坐回原位。
预备散场的席间重新落入安静。
“?什么情况?”廖子邺一头雾水地坐下,“不是赢了吗?”
莉姐皱起眉,没有吭声。
就连段伏城也虚眯起眼,疑惑在他邃沉的眸底弹了一下。
汤倪在所有人的惊异注目下,慢慢走下中央讲台。
她在落地玻璃前站定。
对着外面满场的观看者,也对着镜像里的自己,深深俯首,鞠下一躬。
段伏城当即放下叠起的长腿,坐姿比监理会上更周正。
某种预感密不可拆地堵在心底。
“感谢公司和领导给我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
汤倪从会场助理手中接过话筒,嘴角弯起自嘲的弧度,轻笑说:
“可作为舟季的一员,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令酒店业的裁决者们认识我,坦荡的同时,又不由有些羞愧。”
“近来接连发生的事情无一例外困扰着我,也困扰着我们的公司。”
微敛笑意,她走回会议席中央,
“虽然我从小接受‘清者自清’的教育,但是,当‘汤倪’两个字不断以厌恶的口吻被提起,而舟季至今仍被这个名字所殃及,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无奈,和深刻的愧罪。”
“在此,我要向各位同僚和领导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她第二次弯腰鞠躬。
起身时,指尖深深攥紧,眼尾洇红,音腔些微发颤:
“是在漫长的过去三天里,我为此做出了一个艰难而郑重的决定。”
在场媒记将镜头纷纷对准过去。
近景切换下,汤倪转身走到莉姐面前,从西装里袋中取出整洁干净的信封,双手递上。
“这是我的辞呈,请上司过目。”
莉姐眉骨深锁,接过这封全然出乎意料的辞职信。
廖子邺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见到汤倪的神情时,又忽然将嘴边儿的话憋了回去。
汤倪极力调整好心绪。眼风扫起,一一凝望过在场众人,唯独不敢轻易瞥向那个男人。
“自入行伊始,也曾因为懵懂失误被前辈训斥,偷偷哭泣后更加严格自我。”
“也曾通过努力做到绩效最优,拿着奖金舍不得挥霍。”
“也曾小升主管,直到下班都不愿摘掉工牌……”
“也许,我并不是一个足够运筹帷幄的管理者。”
她声音紧绷,“只是时刻秉承一颗热爱和尊敬的心,有幸成为不断前行的万千‘酒店人’之一,尽我所能去认真服务每一位顾客。”
“如今,站在自己的监察审理会上,回望审视,我已将全部的青春和热血献给我理想的事业。毫无保留。”
眼角浮泛起潮雾,难以平复,还是要平复。
“而我的事业,将止步今天。”
听者的呼吸仿佛被缩卷。会场静得像无人存在,可所有人的心都在她虔诚地遣词造句下,悄然晃摆出细小涟漪。
汤倪在这样的静谧里,听到自己说:
“作为学生时,我的第一篇论文选题是舟季;作为顾客时,我第一次入住的酒店是舟季;作为毕业生,我的第一份实习工作仍在舟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舟季启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