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双红一顿,“乡下?”李家分家后老爷子是和老大住的,后来老大不在了,家散了,就和老二家搭个伙食,送给老爷子等于给了老二那一家了,她回来的时候听肉联厂的工人说这次分的排骨比往常的好很多,骨小肉多。
“送乡下好。”李安国把话题绕过去,“让娃好好吃饭,净说些有的没的。”
付双红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没再说排骨的事情,男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她天不亮去食品站排队都很难买到肉,每个月就指着这点,乍一下没了,她能不心疼?亏得她知道肉联厂分排骨特意去买了两个大胖萝卜,这下白买了。
“对了,月秋,我中午要做零工,忙,没时间回来做午饭,艳儿的学校离你们肉联厂近,我刚刚和她说了以后她中午就上你们食堂吃,你顾一下。”付双红不咸不淡的说着,语气依旧温和,边说边往李月秋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的油麦菜,“用了多少钱和粮票,你先记着,回头我给你拿。”
这话以前李月秋就听她说过,但也没见到真给她了。
她没动付双红夹过来的菜,看着桌前的两个人,挑明道:“我不在肉联厂做了,明天我回乡下,照顾不了艳儿。”
一句话昏暗的厨房整个都安静了下去,李安国和付双红夫妻险些以为是不是听错了,之后轮番说了许久李月秋只有一句话:我已经和厂长说了,不在肉联厂做了。
夫妻两个闹不明白无缘无故他们这侄女是不是发烧烧坏脑子了,劝说之后也坐不住了,都放了碗筷回了房,最后饭桌上只剩李月秋一个人,她不紧不慢的继续吃东西,碗里的油麦菜她碰都没碰,啃着手里的窝窝头。
窝窝头是用磨的很细的番薯面做的,番薯面过了好几道的细筛子,做出的窝窝头刚出锅热气腾腾拿在手上粘粘的最好吃,但放凉了之后又黑又硬,没了出锅时候甜滋滋的滋味,就算现在她重新生火加热也不好吃,她咬了两口越吃越没胃口,抬头注意到碗柜竟然没上锁,料想是付双红听到她要回乡一时忘记了,不然都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偷吃,哪会有不把橱柜上锁的时候。
街坊邻居都觉得李安国一家对她不错,当初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平常家里李艳做衣裳,小婶都会也给她做一件,比亲闺女差不多,但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做衣裳的布票是爷爷攒起来的,和小叔小婶可没啥关系。
李月秋小猫叼鱼似的叼着窝窝头,打开碗柜探头探脑的看,还真是什么都藏里面,满满当当的,这个碗柜是标准的木质三层柜,白糖、富强粉、香油、各种乱七八糟的调料都塞在柜子里,中间一层的柜面上摆着半盘透着温的干辣椒炒腌肉,李月秋扫了那盘腌肉一眼,想必在她回来之前,这道菜还摆在桌上。
她把柜子里的东西看了个遍,本想把那盘炒腌肉拿出来,但最后只拿了放在碗柜旮旯的香油,动手重新生火把剩下的番薯窝窝头放灶里加热,又把挂在屋梁上的大蒜切细融之后弄了一碗熟蒜汁,热好的窝窝头用刀切片放碗里,浇上蒜汁,点两滴香油,红中带黄的香油遇水化开成薄而透明的油花,合着蒜汁香气独特,热乎乎的一碗比刚刚好吃多了。
“4号楼李家月秋,4号楼李家月秋,有你电话!”
李月秋吃了没几口就听到外面喊嗓子的,她捧着碗出去,远远的巷子口的小高楼处一个大爷举着喇叭正朝她这边扯嗓子,声音又大又敞亮,老远都能听得清楚。
“4号楼李月秋,有你电话!”
“哎,就来!”李月秋匆匆把碗放了,巷子口有个公用电话传呼站,里面有一部电话,负责这一片的街坊,距离近的都是靠吼一嗓子,她到传呼站的时候大爷正在专用的小本子上写门牌号、找谁、回电的号码等信息,本上的这些是离的远的,靠吼吼不过去,只能等他上门去通知,他看到李月秋来了,头也没抬,没怎么的搭理的指了旁边的电话,“市里的打来的。”
电话是秦伟打来的,因为文工团那边没收到李月秋的报名表。
“月秋,我托人过去,你现在把报名表给他,剩余的事不用管,你只要买了票来市里,我会去接你。”秦伟的声音透过电话筒显得忽大忽小,语气中带着细心。
李月秋静静的听他说完,“我不去市里,秦伟,我不打算和你继续处对象了,咱俩断了吧。”
埋头工作的大爷不禁抬头看向李月秋。
传呼的电话一向信号不稳定,电话那头的秦伟不知道是否全听到了,好一会没了声,李月秋想把电话挂了,但秦伟急躁的说:“发生什么了?月秋,我现在挪不开身,你等过几天我去石林县……”
“没必要。”李月秋腰肢靠在传呼站的门廊上,神情没一点儿和对象分手的伤心样,“郭晖哥全都告诉我了,你家里早给你订了一门亲事,你父母都很满意,你要还和我好,是乱搞男女关系玩弄感情。”她足尖踢了脚下的小石子,“要坐牢的。”
旁边支起耳朵的大爷这会彻底没了工作的心思,故作没在听人说话的喝了口水,电话分手就算了,竟然还有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稀奇了。
“……郭晖?”两个字反问的咬牙切齿,秦伟似乎找不到话辩解,“……那是两家大人按照自个意愿订的,老一辈的封建迂腐思想,我和她没感情,你应该能理解我的。”他指的是李月秋也和人定过亲,还是打小就订的。
李月秋浓密的睫毛微颤,眼眸似含了水汽雾气蒙蒙,凝脂块般的脸蛋抹开一点未达眼底的笑,舌尖轻轻一动,吐出两个字,“滚蛋。”
然后撂了电话。
第5章 今天,挑粪的不过来吗?……
秦伟对着电话喂喂喂了半天,才发现月秋在骂了他一句滚蛋之后就把电话挂了,他气的踢了桌子一脚,又重新拨了号,这次对着电话阴沉着脸,“我找郭晖,让他给我回电话。”
“你发这么大的邪火做什么。”屋内还有其他的人在,其中一个男的笑道:“市里的姑娘不好吗?文工团的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农村小孤女,能有多大的见识,你带她看几回电影上几次饭店还哄不到手,非得弄到市里来,你也不嫌土。”
“那是你没见过人,和别人还真不一样,长得还鲜灵灵的。”秦伟坐回沙发上,想起月秋的样子身子有些热,仰头对着屋顶喃喃道:“虽然没爹没妈但有个以前当兵的爷爷,家教严,要能用简单的法子弄上手,我早在石林县的时候就成事了,前后左右我花了不少的心思她才同意和我处对象。”她和月秋处对象以来,送的贵重东西月秋从来不收,也不和他在外面过夜,处对象两个月以来,他就拉过下她的手,别的什么都没干成,秦伟到现在还记得那只手雪白细嫩抓在他手里滑嫩酥软,跟没骨头似的,让人抓着就不想松手。
原本想着他回了市里就让月秋也跟着过来,把人安插在市里的文工团,凭她的条件就是不用他走人情也能进,结果文工团处压根没收到报名表。
不来市里,还要和他断了。
事情计划的好好的,一切都怪郭晖多嘴。
***
这边李月秋挂了电话,公用电话传呼站的大爷悲悯的看着她,重重的叹了口气,从桌前的抽屉里抓出一颗花生糖,“闺女,吃糖,谁没个糟心事,慢慢就会过去了,凡事向前看。”
大爷把电话从头听到尾,估计是自个想象了事情的经过,想让她吃颗糖甜甜心,李月秋接过糖,说了一声谢,“哦,我没事,那是个坏蛋。”笑的娇俏甜美,一点阴霾都没有。
没什么可难过,她对秦伟上辈子就没感情,人渣一个。
郭晖是李月秋小姨的儿子,比起李大有,他是个正儿八经的混子,当时秦伟追了李月秋半个月,各种手段都用了,手表衣服稀罕东西送了不少,尾人尾得像蜜蜂一样勤快,但李月秋柴米油盐不进,对他根本没感觉,后来郭晖就给秦伟出了个主意,在李月秋下夜班的时候找了几个混混来堵人,秦伟再救人。
事实上,这个老套的招式成功了,虽然中间出了点事情,但李月秋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看到头上包着纱布惨兮兮的秦伟,心一下就软了,后来两人没过多久就在一起处对象了。
李月秋咬着糖,觉得糖真甜。
翌日。
李月秋一早起床天没亮就坐在床边叠衣服,昨天在她回来之前付双红交代了李艳以后都上肉联厂吃午饭,李艳以为自家妈已经和李月秋说好,等着晚上李月秋回房两人再和好,但她不知道自己的长期饭票已经没影了,再加上昨晚李月秋回房间没和她说话,径直就躺床上睡觉,这让她一晚上更是赌了一肚子的气,所以早上起来去上学的时候生怕引不起注意又重重的摔了门,这次李安国出声管教了。
没一会楼下就传来李艳的哭声,李月秋专心收拾自己的东西,权当听不见,虽然她和李艳挤一个小屋子不好多占地方,但她的东西不算少。
80年之前都是买布做衣服,很少买现成的,布票紧缺,穷人家都是补丁叠补丁,能穿就行,别的没功夫计较,所以大街上一水儿的灰蓝和军绿,且款式简单保守,特别是女同志恨不得把全身上下包的严实,要是稍微暴露一点,走在大街上绝对是个异类,严重点会被挂上耍流氓的名头,不过现在开放了,渐渐的好了很多,她昨天就看到肉联厂一些和她现在年纪差不多的女工人在下班后穿黄色橘色等颜色鲜亮的衣服裙子。
厂里的女工人喜欢比来比去,比谁穿的好看,谁用的擦脸油最好,她也算是最爱漂亮的一位,所以衣物放了整一个箱子,大部分都是比照着别人时髦漂亮的款式,再找手艺好的人帮忙做,这整一箱都是她“省吃俭用”置办的,得带回家去。
全部收拾完之后,她换了件浅粉色的卫生衫,搭上一只雪白的的确良“假领头”,看上去和衬衫一样,一般买不起衬衫的都会买好几只的确良“假领头”搭配卫生衫或者是薄绒衫来穿,完全不失洋气。
卫生衫的下摆她收进裤腰,把细细的腰肢的弧度凸显出来,站在镜子面前整理好以后又把头发编成一条麻花辫,麻花辫她特意编松了一点,带点蓬松毛绒的感觉。
时候不早,她加快了动作边下楼边往手里抹蛤蜊油,一眼就看到楼下坐着的李安国和付双红。
难得这个时候他们都没出门。
付双红听到声响看了过来,昨晚后半夜她摸黑起来锁碗柜,点了蜡烛看柜子里的东西没少才放心,她和李安国已经商量了一个晚上,今早天没亮就去公用电话传呼站打了几个电话。
这会见李月秋下来了脸上蓦的闪过惊艳,她这侄女长相好她是知道的,见过的人都说是老李家的鸡窝里飞出了只凤凰,天生的美人胚子,巴掌大的脸蛋鲜妍明媚,皮肤白皙剔透,麻花辫垂在胸前一侧,漂亮得跟年画里走出的人一样。
付双红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是老李家一条根上长出来的孩子,她家燕儿就没这么好的皮相。
“月秋起了啊,厨房有熬好的大米粥,开花软烂正热乎着。”付双红异常热情温柔,“以后不让你和燕儿挤一间房,房间两人住小了些,我把阁楼收拾出来给你住,本来之前就这么打算的,但太忙了,就拖到现在。”话里行间透着希望李月秋能留下来的意思,甚至上前来拉李月秋的手,被李月秋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付双红什么心思她多少知道,前世,她不知道她去了市里不久,小叔就从暖瓶厂工人变成了玻璃厂的办公室主任。
而她被诓骗到了市里,才知道秦伟已经有了快结婚的妻子,对于她无非就是看上她这皮囊舍不下想把她养在外面,她知道后买票要离开,但到了火车站被秦伟截住。
秦伟告诉她,他可是花了500块,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她当时想不通也来不及想什么500块,为什么秦伟能到火车站截她截的那么及时,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她买票要从市里离开的时候只通知了一个人,那就是小婶付双红。
李月秋陷在那段回忆里,她不说话,付双红以为把人说动了,赶紧继续道:“你还年轻,别自己瞎拿主意,这肉联厂的工作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听小婶句劝。”付双红说着把秦伟搬了出来,“何况秦伟回了市里,你要是也回了乡下,你两不是离得更远了。”
“我和秦伟已经没在处对象了。”李月秋打断她,“以后我自己会找活做,再不济,家里有田有地,我回家种地。”
付双红:“……”
李月秋从小没了父母,打小就被老爷子放手心疼,以前在呆乡下的时候基本不怎么碰活,现在说什么种地?种地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她这个模样种的了吗?拿锄头都怕会崴了手。
正在看报纸一直没说话的李安国把报纸一放,“月秋,你这事我们做不了你的主,等你爷来,你和他说。”
老爷子当初知道李月秋能上肉联厂上班别提有多高兴,不会答应让她不干的,他已经让人去通知乡下的老爷子,一会就到。
“那等爷爷来了我和他说。”李月秋不想和他们多掰扯,眼看天越来越亮,她现在着急出门,“我现在有要紧事。”
“哎,月……”想和她来拉锯战的李安国夫妇只来得及看到门口的一片雀跃的衣角。
李月秋出门之后直奔公厕,这一排的连体平房有两个公厕,附近的居民都上这来上厕所,公厕简陋,但每到早上,公厕外忙碌的景象和供销社也差不了多少,排了一溜的队伍挨个上厕所,公厕还有专门的人在管理。
“月秋,跑成这样闹肚子了?”一位邻居大婶看到她跑过来,招招手好心的给她说:“这处排的长,你上另外那个去看看。”
李月秋不上厕所,她在公厕旁找了一圈,脸蛋急的红扑扑的,显得眉眼越发的艳,甚至还跑到男厕所那个方向去走了一圈,垫着小脚尖,眼神热切像是在找自个最心爱的东西,弄的一些小伙子紧张不自在,弯腰驼背憋尿的也挺直了身板,让自己精神点。
有几个大老爷们想呵斥几句,厕女厕都是各自排各自的,一个女娃娃,女厕又不是在这,探头探脑的,瞅啥呢,但看到李月秋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被晃了眼,愣是一个屁都没敢放出来。
李月秋整个人蔫头巴脑的,早知道就不和李安国他们瞎扯浪费时间了,她朝看厕所的人问:“施爷爷,今天,挑粪的不过来吗?”
第6章 眼珠长在脑门的小娘们
施爷爷是守公厕的,守公厕不是为了收钱,也不是为了维持排队秩序,而是为了防止有人来偷大粪,要知道供销社的尿素化肥量不多,是紧俏品,种地的农名也买不起化肥用来肥田,所以地里的庄稼长得好不好,靠的就是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