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儿子给自己倒的水，范思思又开始流泪。
“对不起，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李富贵没见过这么爱哭的女人，今天她的眼泪好像没有干过。他没有说话，默默拿出自己干净的手帕，塞到范思思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进灶房做饭。
此时的叶家，叶嘉莹望着自家饭桌上的食物，心里牵挂着富贵，想要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奶奶，我们要不要给富富送点吃的过去？”
叶老太摸了摸孙女的头，温声说道：“莹莹担心富富？乖，好好吃饭，就应该让他的亲生父母看看，富贵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第33章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叶老太喜欢李富贵，说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半个孙子也不为过。哪怕富贵不提出等亲子鉴定的结果，她也会为了富贵说出这句得罪李定平夫妇的话。
富贵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人比自己家里人更清楚。
外人看到的不过是皮毛，他们家里人却晓得富贵每天鸡叫第二遍就起床，整理家务、背书、照顾怪老头。
不仅如此，他还要出门挖草药，去山里打柴，想各种办法赚钱承担他和怪老头的家用，甚至存钱读小学。
换做是一个成年人，也未必有富贵这样的毅力和执着，他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而已。
饭桌上，叶嘉莹听了奶奶的话，不再想着要去看富贵。她突然有点难过，等富贵走了以后，就没有人陪着她了。
知青点，范思思捧着儿子给自己倒的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李定平拿了一把砍柴的刀，将屋檐下的枯树枝按照旁边整理好的柴火，弄成差不多大小和长短的柴火备用。砍柴刀弹在他的手指和掌心上，传来一阵麻木的疼痛感。
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情都由富贵来承担，李定平暗自在心里发狠，一定要让何慧承担最重的刑法。
“吃饭了！”李富贵做好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他从锅里舀了三碗花生稀饭出来，然后端出一盘炒鸡蛋，以及一盘炒泡菜。如果不是家里突然多了两个客人，炒鸡蛋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饭桌上。
范思思和李定平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家境优越的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简陋的饭食。想到这些饭菜都是儿子亲手做的，他们心如刀割。
李富贵将洗干净的筷子放在他们面前，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破了一个口子的土碗。
“富贵，我们换一碗饭。”
李定平红着眼眶把自己面前的饭换到李富贵手里，然后低头喝了一大口稀饭。借着昏黄的煤油灯，李定平刚刚清楚地看到，富贵碗里的稀饭是最清的，而自己和妻子碗里的稀饭都是稠和的。富贵的碗是破的，而自己和妻子碗是好的。
“富贵，吃菜。”范思思又想要流泪，可她知道儿子肯定不喜欢她哭，于是她只能转移注意力，给富贵夹了一筷子炒鸡蛋。
李富贵微微一愣，他低头吃饭吃菜，坐在他身边的范思思就这么看着他，时不时帮他夹菜。
吃过晚饭，李定平主动去洗碗。
煤油灯被拿走后，怪老头以前住的屋子里黑了下来，李富贵看向范思思所在的位置，开口说道：“你们还是回县城吧，这里你们睡不惯。”
范思思摸索着朝李富贵走去，她试探着把手搭在李富贵的肩膀上。
“富贵，妈妈想知道你以前过的生活，请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感受到身边温热的气息，柔和的语调，李富贵鼻头一酸，这个声音跟他梦里面听到的一模一样。白天他还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不要抱有奢望。在这个漆黑安静的环境里，他内心的渴望被无限放大。
“那我去给你们铺床。”李富贵说着，站起身来。
下一秒钟，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富贵，不用铺床，妈妈今天晚上守着你睡觉。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弄丢你了。”
一滴眼泪从李富贵的眼角滑落，他没有说话，怕自己的哭腔被女人听到。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任由范思思抱着他，在他耳边诉说着这些年她的思念，她做梦梦见自己的样子，以及她给他准备的房间、衣服、玩具、书本、钢琴等等。
李富贵的小床自然睡不下三个人，等李定平提着煤油灯回来，李富贵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床单和被套，给他们把床铺好。期间李定平想要帮忙，结果越帮越忙，他只好在站旁边看着，在关键的时候搭把手。
洗漱好了以后，李富贵拒绝了范思思想要守着他睡觉的提议。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李富贵房间隔壁，范思思和李定平躺在床上，两人丝毫睡意都没有。他们从来没有睡过这么硬的床，没有盖过这么粗糙的被子，可即便这样的条件，也已经是他们儿子待过的最好环境。
想着自己给李星河精心布置的卧室，专门设计的玩具房，范思思的眼泪不住地流。
她旁边的李定平也没比她好过，夫妻两人睁着眼睛等到鸡叫，他们听到隔壁的儿子已经悄悄起了床。
许是因为找到了儿子，哪怕一夜未眠，范思思和李定平的精神状态依然很好。他们没有干涉李富贵的生活，无论他做什么，他们都陪在他的身边，然后适时搭把手。
昨天晚上，李富贵想了很多，如果真的要离开这里，他得先把晒干的草药卖掉，然后给叶家人准备一份谢礼，感谢他们这些年来对自己的关照。
早上吃过早饭，李富贵拿出一个大背篓，把所有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装好，再把自己攒起来的辫子放在背篓最上方。
眼看着儿子准备弯腰背起大背篓，李定平连忙快步走上前。
“富贵，我来吧！”
李富贵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西装，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可以，让我来！”李定平迅速举起大背篓，双臂挎过背篓的背带，笑着面对李富贵，“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你来带路。”
范思思直接牵起李富贵的手，“让你爸爸来背，我们走吧。”
一个小时后，他们这个引人注目的三人组合成功来到镇上。李富贵先是把自己掐好的辫子卖给供销社，然后把背篓里的草药卖给了一个中药铺。
背篓里的东西总共换了两块钱，跟李富贵预算的差不多。
这笔钱却让李定平和范思思红了眼眶，根据调查的资料显示，富贵三岁开始做家务，五岁开始赚钱，他的世界没有任何依靠，唯一给他一点关爱的只有叶家人和他的师傅周仲邈。
李富贵没时间关注李定平和范思思的情绪，他这次带来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加上今天赚的两块钱，他手里一共有三十六块钱。
在供销社商店里，李富贵给叶爷爷选了一顶帽子，给叶婆婆买了一匹布，给朝光叔叔买了一个水壶，给叶婶儿买了一盒百雀羚面霜。最后轮到叶嘉莹，李富贵给她精心挑选了一支钢笔。
李富贵其实还想给叶嘉庆他们买东西，可自己手里的钱都花光了。
察觉到儿子的眼神带着遗憾，李定平立刻站了出来，“富贵，你还想买什么？我来付钱。”
“不用，我都买好了。”李富贵小心地把自己买好的礼物装在背篓里面，他看了一眼李定平和范思思，他们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收到过这样简陋的礼物。
李定平和范思思来到红星村的第七天，专门申请了特快的亲子鉴定结果来到了李富贵手里。
这个结果其实早就没有任何质疑的地方，李富贵营养跟上长开了以后，眉眼跟他的亲生父母很像。严格来说，他继承了李定平和范思思的所有优点，并不单独像他们中的某一人。
把知青点的东西收拾妥当，李富贵换上范思思给他准备的新衣裳，在李定平和范思思的注视下，他锁上了知青点的大门。
走了几步以后，李富贵突然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双膝跪地，朝怪老头住的房间磕了三个响头：师傅，我走了！
在李富贵身后，李定平和范思思同样跪了下来，他们感激周仲邈收留了儿子，教会儿子很多有用的知识，并且引导儿子走上了一条坦荡的正途。
这一幕，被路过的村民看在眼里，他们忍不住感慨：富贵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娃娃！
得知李富贵今天要跟着亲生父母离开，叶家人早早收拾了一大袋子乡里的土特产。他们替富贵开心，也为他适应城市生活的过程感到担忧。
叶家，李富贵把自己提前买好的礼物分给叶家人，把钢笔递给叶嘉莹的时候，李富贵弯腰抱了抱她。
“莹莹，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不要一个人闷着看书，多去外面跑跑跳跳，不然会长不高。夏天不要贪凉多吃冰棍，冬天也要少吃点烤红薯，容易上火。我把师傅教的知识做成了写成了图文笔记，这个本子留给你。口诀每天早上起床背一背，英语磁带以后我会给你邮寄。你想要看什么书，记得写信告诉我，我给你买。”
李富贵想要说的话太多了，临到要走他才发现，自己最舍不得的人是叶嘉莹。
叶嘉莹早就哭成了泪人，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回抱着李富贵不肯撒手。
“我们说好的一起读书，小学不成就大学。富富，十年后，我们B大见！”
跟叶家人一遍又一遍地说再见，李富贵红着眼眶，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坐进了小汽车的后排座椅。他在车窗边上不停地挥手，眼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富富，你一定要好好的！”叶嘉莹跑着追出去，朝着开远的小汽车大声喊道。
在大家震惊的眼神中，黑色小汽车停了下来，李富贵跳下车狂奔冲向叶嘉莹。他跑到叶嘉莹跟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以后不准给别人送吃的，任何人都不行！”
叶嘉莹破涕为笑，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富贵离开的时候刚刚初夏，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开学季。
为了让家里的孩子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沈雪和叶朝光专门在县城买了一座院子，就在镇上的小学隔壁，方便叶嘉莹上小学，新家的位置距离中学也不远。
他们夫妻今年又新开了一个饲料厂，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叶嘉莹报名是四哥叶嘉庆带着她去的，小叔去年就成了镇中心小学的校长，因而叶嘉莹没有经过测试，直接就跳到了小学四年级。
“莹莹，如果有同学欺负你，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和小叔。九哥跟你一个班，我会去跟你的班主任老师申请，让她安排你跟嘉兴同桌。”叶嘉庆牵着妹妹的手，边走边叮嘱道。
“四哥，你放心好啦！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叶嘉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荷叶边衬衣，下身是一条红色格子短裙，脚上穿了白色的腿袜和黑色小皮鞋。加上她自己扎的两个小揪揪，看起来甜美可爱。
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叶嘉庆替妹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然后扬声喊了一句：“报告！”
“哟，这不是嘉庆同学吗？今天怎么有空回来看老师？”曾经教过叶嘉庆的王老师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话把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叶嘉庆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升入初中，随后又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升入高中，天平镇中心小学的老师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
“王老师好！谢老师好！章老师好……”
叶嘉莹跟在四哥身后跟各位老师打招呼，在办公室走了一圈后，她轻松记住了各位老师的姓氏和容貌特征。
这还得多亏李富贵交给她的记忆方法，虽然谈不上过目不忘，但在识人和记忆知识点上很有帮助。
“这是我妹妹叶嘉莹，我今天送她来报名。”
老师们早就被打扮乖巧漂亮的小女孩吸引，听叶嘉庆说这是他的妹妹，不少老师都对叶嘉莹投以赞许的目光。叶家的九个小男孩都是学校的尖子生，想来这个灵气十足的妹妹也不会差。
“我今年正好教一年级，嘉庆带你妹妹过来。”王老师高兴极了，乐得直招手。
叶嘉庆朝王老师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王老师，我妹妹打算跳级读四年级。”
老师们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叶嘉莹看起来还不到七岁吧？就算她聪明，能跟得上四年级的课程？要知道四年级的学生全都满了十一周岁，他们比叶嘉莹大了差不多五岁。
“妹妹之前一直在家里自学，我们周末回家也会教她，老师们不用担心，她能跟得上教学进度。”
四年级的班主任章老师朝叶嘉莹走了过去，她蹲下来，平视叶嘉莹的双眼，“叶嘉莹同学你好！我是你的班主任章老师，现在我带你去四年级的教室，好不好？”
叶嘉莹很喜欢这个声音温柔的班主任老师，她朝章老师甜甜一笑。
“好呀，谢谢章老师！”
叶嘉庆把妹妹送到四年级的教室，再三叮嘱叶嘉兴要照顾好妹妹，他偷偷在教室外面站了好一会儿，见妹妹很好的融入同学之中，才放心离开学校。
B市承德国际小学，李富贵身穿蓝色英伦风制服，淡定地走进面试的会议室。
台下坐着五位面试老师，所有申请就读这所小学的学生都需要按照顺序走上讲台，迎接各位考核老师的面试。
“请用英文做自我介绍，并且告诉我们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坐在中间的考核老师神情严肃，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挑剔地看着台上这个据说从来没有读过小学，却要直接跳级到四年级的小男孩。
李富贵并不慌张，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台下的考核老师，然后不疾不徐地开口。
当地道的伦敦腔在会议室里响起，所有的老师都抬头朝李富贵看了过去。如果这个小男孩在家里接受了足够的学前教育，那么他们可以考虑同意他的跳级申请。
会议室门口，李定平和范思思焦急地等待着面试结果。
李富贵回家才三个月，李定平有征求过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换个名字，结果李富贵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于儿子的反应，李定平夫妇并不意外，他们尊重儿子的想法。
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对富贵好，尤其是范思思，恨不得把百货商店里所有适合九岁小男孩的衣服和玩具都搬回家。
可是李富贵并不在意这些东西，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
原本李定平打算给儿子请个家庭教师，等他能够跟上国际小学的进度，再让他去参加面试。谁知道儿子居然主动提出自己需要几所小学的资料，并且还要跳级到四年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