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贵的画像画好以后,叶嘉莹跟奶奶打了声招呼,朝知青点跑去。
怪老头的房间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了出来,李富贵端着一碗药从灶房里快步走出来。他把药放在桌子上,然后扶着虚弱的怪老头坐起来,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师傅,该喝药了。”李富贵担心地看着师傅,琢磨着自己一定要带他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想着自己手里的积蓄,李富贵决定最近每天都去山里转转,看看能不能遇到沙参之类价值稍微高一点的药材。
怪老头压下喉头的腥甜味儿,朝身边的李富贵摇了摇头,“富贵,以后别再给我买药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如果不是李富贵的出现,他可能早就入土了。
“您别说丧气话,药不烫了。”
李富贵喂怪老头喝完药,然后扶着他躺下来。去灶房里洗碗的时候,他想起藏在自己柜子里的手工音乐盒,今天是莹莹的生日,她应该很开心吧?
就在这个时候,灶房门口响起了叶嘉莹欢快的声音。
“富富,你看这是什么?”
叶嘉莹把手里的Q版画像展示给李富贵看,“送给你的,喜欢吗?”
李富贵擦干自己手上的水,接过叶嘉莹手里的白纸,只见一个身穿制服的男娃单手拎着书包正咧嘴笑,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这个男娃分明就是他的模样。
“喜欢!”李富贵把这张纸小心翼翼地收好,原来这就是自己在莹莹心中的样子。
“富富,今天中午跟师傅一起去我家吃饭好不好?”叶嘉莹知道爹娘已经发出过邀请,但她想要亲口对李富贵说。
李富贵看了一眼今天格外漂亮的叶嘉莹,委婉地拒绝道:“师傅最近咳嗽得厉害,没办法下床。我们今天中午就不过去了,莹莹,祝你生日快乐!”
从柜子里拿出自己准备了半年的生日礼物,李富贵扭动音乐盒上的发条,递到叶嘉莹面前。
欢快的音乐声响起,音乐盒上的旋转小木马竟然自己转了起来。
叶嘉莹双手接过这份独一无二的生日礼物,感动得红了眼眶。这个礼物,一定花了富贵很多时间和精力,说不定还有过无数个失败的作品。
“别哭!”李富贵伸手抹掉叶嘉莹脸上的泪水,“我以为你会喜欢音乐盒。”
眼泪模糊了视线,叶嘉莹望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李富贵,露出一个含着眼泪的大大笑容。
“富富,我超级喜欢你的礼物。”
叶嘉莹独自一个人带着音乐盒回了家,为了不让家里人发现自己刚才哭过,她偷偷洗了把脸。刚才在李富贵的眼里,叶嘉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焦虑,他一定是在为师傅的病发愁。
B市公安局,李定平满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离开。
自从三年前拿到亲子鉴定报告,他的世界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找到自己的孩子!
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李定平很想在自己身上贴一张告示:我的孩子丢了,请关注一下我孩子的信息,如有线索,必将重谢!他把公司里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大哥,一天不找到孩子,他一天都睡不好觉。
想起公安干警刚才跟自己说过的话,李定平打算不惜一切代价调查何慧这个人。
回到家,李定平把公安局的调查结果告诉范思思。他们夫妻两人这三年瘦得吓人,尤其范思思身体本来就不好,得知李星河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后,她在病床上躺了半年才缓过来。
“定平,我们把星河交给政府吧。不管他的父母是故意把他换到我们身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一想到他,就心口痛。我们的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范思思眼里含着热泪,只要一想到儿子,她就没办法平静。
为了在李星河身上找到儿子的线索,李定平和范思思最近三年继续供养李星河读寄宿学校,对外没有公开李星河不是他们儿子的消息。只不过这三年他们几乎没有去看过李星河,而是找各种理由避开了跟他的见面。
“先不着急,我今天去公安局得知了一条很奇怪的信息。思思,你还记得何慧吗?她居然去了星河所在的学校食堂工作。”
李定平拿出几张资料和照片,递给身边的妻子。
范思思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颤抖着手看完丈夫递过来的东西,“定平,你不觉得她对星河的关注太多了吗?我们明天去学校,好不好?你跟校长打个招呼,我们悄悄地去看一眼星河跟何慧到底有没有交集。”
靠在丈夫的肩头,范思思小声地抽泣着。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联想,尤其是何慧曾经看李星河的眼神,那些画面就像是一把刀,直-插她的心脏。
“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李定平轻轻地安抚着妻子的情绪,他的内心早就掀起了狂风巨浪。
哪怕何慧跟李星河的相处很正常,他也决定再做一次亲子鉴定,对象就是自己家以前的保姆和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李星河。
夫妻两人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李定平载着范思思来到寄宿学校。校长得知了他们的请求,从档案室里调出何慧的个人资料,交给他们查阅。
“何慧同志是三年前进入我们学校食堂工作的,这三年来表现一般,并未听说什么异常的情况。”分管学校食堂的主任也来了校长办公室,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定平夫妇会对这个不起眼的职工上心。
看着职工档案上填写的户籍地址,李定平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多想。
何慧竟然是临水县的人!
“谢谢主任,何慧同志以前是我们家开除的佣人,我们担心她会对李星河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李定平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他一定要尽快再去一次临水县。
“这个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倒是有听说何慧同志对一个小男孩格外关心。你们稍等一下,我找厨师长过来问问看。”
在厨师长的口中,李定平和范思思得知何慧从入校开始就联系上了李星河,并且主动帮这个孩子洗衣服、做各种好吃的。原本他们还觉得奇怪,但是何慧解释这是原雇主家的孩子后,他们也就没有再过多关注。
中午时分,学校食堂二楼,范思思看着何慧细心照顾李星河吃饭的样子,捂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而李定平则咬紧牙关,双眼通红。
陪在他们身边的校长和主任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头雾水,难不成李先生夫妇太感动了?
这样的表情也不像是感动呀!
从学校离开后,李定平和范思思冷静了下来。他们只是猜测李星河是何慧的儿子,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何慧对李星河的态度绝对有问题。
李定平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的速度提出了亲子鉴定的需求。他和范思思一起,连夜赶往临水县。
何慧的所有个人资料和家庭关系资料被送到李定平手中,飞机刚刚起飞,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里的文件袋。
通篇看下来,李定平发现了两个可疑的点,何慧有个表妹在临水县人民医院当护士,她还有个跟李星河差不多大的儿子名叫李富贵,不过何慧一直没管过自己的儿子,而是抛夫弃子去了B市打工。
李富贵?会是他几年前在临水县人民医院遇到的那个小男孩吗?
范思思同样看了何慧的资料,貌似没有什么大问题,她奇怪的是何慧为什么放着自己的儿子不管,反而对李星河这么上心?根据资料显示,何慧的丈夫是个瘸子,品性不好,现在都还在监狱里待着。
顺利抵达临水县城后,他们夫妻商量了一番,决定从两个方面下手。
何慧在医院当护士的表妹肯定要调查,另外何慧的丈夫和她的儿子李富贵也要调查。
就在李定平和范思思忙着查明真相的时候,李富贵正在努力说服怪老头去医院接受检查,“师傅,您就去一次医院,好不好?我手里有钱,可以给您看病。”
叶朝光和叶嘉莹也站在怪老头床边,跟着李富贵一起劝说。
“师傅,莹莹也有钱。师傅,你去治了病,就能快点好起来。我们还想跟你学本领,带您去吃好吃的。”
叶朝光则拍了拍李富贵的肩膀,示意他把莹莹带出去,他有话单独跟怪老头说。
等两个孩子走出房间,叶朝光扶着怪老头坐了起来,“周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您坚持不去医院看病,两个孩子这辈子的良心都难安。”
怪老头笑了,许是因为不常笑的缘故,他笑起来很僵硬。
“朝光,我的日子不多了,去医院就是浪费钱。等我走了,请你帮忙照顾一下富贵,我在这里先给你道谢了。”
说完这句话,怪老头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抓住手帕,呕了一滩鲜血出来。
这是叶朝光第一次看到怪老头吐血,他以前只知道怪老头病了,却不知道怪老头病得这么严重。看着他艰难呼吸的模样,叶朝光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先生,您放心,我会把富贵当成自己的孩子。哪怕以后李红武从监狱里出来,我也不允许他伤害、威胁富贵。”
怪老头点了点头,继续交到遗言,“我走了以后,请把我火化,骨灰就埋在大青山山顶的树下。”呼吸艰难的怪老头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这把钥匙,等富贵十八岁以后交给他,让他去B市八号当铺取东西,那里有我留给他和莹莹的一点心意。”
当天傍晚七点,怪老头在李富贵和叶嘉莹的哭喊声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叶朝光压下悲伤,张罗着给怪老头准备后事,村子里受过怪老头恩惠的人都主动过来帮忙,这些年来,乡亲们的头疼脑热全都靠怪老头给的草药治好的。
叶嘉莹哭晕了过去,而李富贵则跪在怪老头棺材面前烧钱纸,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
送走怪老头,李富贵和叶嘉莹都大病了一场。
叶朝光想要让富贵搬到自己家里来住,可看他悲伤的模样,叶朝光劝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怪老头对富贵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他交给富贵的不只是知识,还有做人的道理,面对困境的态度。这一点,叶朝光在自己女儿身上看得明明白白。
“富富,我想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叶嘉莹没有劝李富贵跟自己回家,她背着一个小书包,来到李富贵面前。
李富贵正在整理草药的手微微一顿,他总觉得师傅还在家里,下一刻就会出来叫他和莹莹背书。
“莹莹,我没事。从我跟着师傅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经常半夜痛得在床上打滚。”李富贵吸了吸鼻子,“我总想着快点长大,快点赚钱,早点带他去看病。可我忘了,他自己就是很厉害的大夫。”
一滴眼泪落入晒干的草药中,李富贵终于在怪老头走后的第七天,哭了出来。
叶嘉莹走上前,哭着抱住李富贵,“富富,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离开。”
“莹莹,我好难过!”
两个半大的孩子抱头痛哭,守在外面的叶老太和叶国运没忍住,悄悄抹眼泪。
富贵这孩子,太让人心疼了!
哭过以后,李富贵拉着叶嘉莹坐下来,他打来温水,让叶嘉莹洗把脸。等叶嘉莹的情绪平复后,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莹莹,我不能去你们家住。”
第32章
“我爹还有两年就会出狱,我们谁都不晓得他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糟糕。”李富贵眼里闪过一道坚毅的光,“莹莹,我现在有独自生活的能力,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叶嘉莹心疼地望着李富贵,说到底他还是怕自己连累到别人。
这么多年来,陪着富贵一起长大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眼前的小男孩就像是一头独孤的小野狼,独自觅食、独自舔伤、独自承担着原本不应该由他承担的生活压力。
“富富,那你每天都来我家帮忙捡鸡蛋,好不好?我也来知青点帮你一起晒草药,我们一起攒钱上学。”
李富贵点了点头,只有上学才能改变他的命运,他要在他爹出狱前攒够上小学的学费,还要把身体锻炼好,才能不生病,变得更结实。
临水县城最好的饭店里,李定平直接将一万块钱的现金拿出来放在何慧表妹的母亲面前。
“李富贵到底是不是何慧的儿子?坐牢的李红武是何慧的丈夫吗?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这一万块钱的现金就是你的。如果你能拿出证据,我还可以再给你一万块钱。”
这些天来,李定平和范思思夫妻两人几乎走遍了临水县,越来越接近真相的他们没有一丁点明确的证据。
夫妻两人商量后,决定从何慧表妹的母亲下手,用钱砸出真相来。
在乡下干了一辈子农活儿的妇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团结,一叠又一叠堆在她面前,让她看花了眼。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维持了一分理智,“你们到底是哪个?问何慧的事情做啥子?”
“我们是……”
范思思即将脱口而出的身份被丈夫李定平打断,“我们是何慧对象的弟弟和弟媳,她和我哥很快就要结婚了,我们来临水县出差,结果得知何慧竟然是有丈夫和儿子的。”
瘦黑的农妇看了一眼范思思和李定平手腕上的表,以及他们体面的穿着,眼里闪过一丝嫉妒的神色。
好啊!何慧有了这么好的婆家居然瞒着家里人,她肯定是怕乡下的穷亲戚沾她的光。当年要不是自己的女儿帮忙,给她儿子换了一个好的人家,她怎么可能有机会摆脱李瘸子去城里工作。
“李富贵当然不是何慧的崽,她哪里生得出这么英俊的男娃娃!红武是她的男人,他们还没有办正式的离婚手续。”
听了瘦黑农妇的话,范思思心跳突然加速,感觉丈夫在餐桌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用力咬了咬舌尖。
“你怎么知道李富贵不是何慧的儿子?那何慧的儿子去了哪里?”李定平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状似无意地问道。说完,他单手把桌上的钱朝她面前推了推。
何慧表妹的母亲看在钱的份上,把当年的事情全都抖露出来,谁让何慧太会算计,这么多年来一点好处都没让她家尝到。
老太太很精明,丝毫没有提自己的女儿,只说何慧生产后自己在县人民医院转了几天,最后锁定了一家有钱人的媳妇正在生孩子,等那家人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就把自己的儿子和对方的儿子调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