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靠在你叶叔身边睡一会儿，我们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家。”
考虑到李富贵受伤的手臂至少三个月不能用力，叶朝光跟怪老头打过招呼，让富贵暂时住在他们家，方便他们就近照顾富贵。怪老头点头同意了，他的确在生活细节上给予不了富贵更好的关照。
小汽车在大院坝里稳稳停下，叶朝光抱着熟睡的李富贵从车上下来。
周围的乡亲们看到富贵用纱布吊在胸口的手臂，纷纷三五成群聚到一起。
“要我说，富贵的命是真的硬。你们瞧，自从他靠近叶朝光他们一家，叶朝光大队长的职务丢了不说，宝贝女儿还受连累，差点被人贩子卖了。”
“可不是吗？听说莹莹昨天晚上发高烧了，最近这女娃看着蔫兮兮的，一点精神头儿都没有。”
“幸好我跟我家娃说了，任何时候都不许靠近富贵。不然，这次说不定被拐卖的就成了我家的娃。”
“嘘，小声点，别被叶家人听到。你们猜，叶家人还会像以前那样善待富贵吗？”
“这个难说，叶老太这么精明的人，即便是疏远富贵，也不会是现在。我们等着看好了，反正以后我看到富贵，我绝对会绕道走。”
叶家，躺在床上的叶嘉莹哑着声音问道：“娘，富富回来没？”
沈雪兑了一碗糖开水过来，扶着女儿的身体让她靠着自己坐起来。
“应该快了，你大伯专门借了小汽车去接他。莹莹，来喝点水，你昨天晚上发烧可把我们吓坏了。”
叶嘉莹乖乖地低头喝水，她这会儿正是口渴，退烧后的她现在四肢无力，感觉头晕乎乎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病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娘，我好多了，你别担心！”
沈雪扶着女儿躺下，她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莹莹乖，再睡一会儿，等你醒来，富贵就到家了。”
等女儿闭上眼睛，呼吸声变得均匀，沈雪才悄悄起身，把房间门拉过来合拢。她刚刚来到堂屋，就看到丈夫抱着富贵出现在天井里，沈雪连忙放下手里的碗迎了过去。
“富贵睡了？”沈雪轻声问道。
叶朝光点了点头，径直把李富贵放进大哥儿子的房里，这是他们提前帮富贵准备好的房间。
给李富贵盖好薄被，叶朝光和沈雪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哎！富贵这孩子，以后怕是会远着我们。”叶朝光跟媳妇一起来到堂屋，他说起了回家路上李富贵的反应。
想着富贵身上的伤，沈雪鼻头一酸，“这哪能怪他，命硬都是封-建-迷-信的说法，一点也不科学。再说，他只是遇上了一个像李瘸子这样狠毒的爹。对了，朝光你这次去医院有没有问何慧生孩子的事情？”
听媳妇说起他们之前想要查证的事情，叶朝光叹了一口气。
“县医院五年前遭了一场大火，生育记录都烧没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哥，让他想办法帮忙查一查何慧。如果李瘸子真的不是富贵的亲生父亲，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在找他，还是说误把李瘸子的儿子当成了自己的。当然，这些都是我们瞎猜的，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敢胡说。”
沈雪得知大哥可以帮忙调查，压在心里的石头稍微松了松。
可怜的富贵，希望他不是李瘸子的亲生儿子才好！不然摊上这样一个两次入狱的亲爹，他未来的日子肯定更艰难。
傍晚时分，醒来感觉好多了的叶嘉莹得知李富贵就在自己隔壁房间，她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抬腿下床嚷着要去看富富。
“慢点！别着急。”沈雪替女儿穿好鞋子，“富贵就在隔壁，我们一起去叫他出来吃饭了。”
当叶嘉莹和沈雪母女两人推开隔壁房门的时候，床上哪里还有李富贵的影子，就连他用过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富贵走了！
沈雪当即红了眼眶，那孩子的胳膊还吊着，怎么能够叠被子呢！丈夫猜得果然没错，富贵是怕自己把霉运带给他们家。
叶嘉莹更是着急地拉着沈雪的手，“娘，我们去找富富。”
怪老头得知富贵悄悄离开了叶家，连忙提着煤油灯跟叶家人一起去村东头李瘸子家。当他们推开李瘸子家的大门时，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富富，富富，你在哪儿？”叶嘉莹一声一声地呼唤着李富贵的名字。
“富贵，富贵！你听到没有？我们都在找你！你赶紧出来吧！”
所有叶家人都行动了，他们在村子里找了一大圈，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李富贵。
叶嘉莹急哭了，他才刚刚出院，怎么可以躲着他们！他现在饿不饿？手臂痛不痛？他会不会离开了叶家老房子？他能够去哪儿？
“富富，富富！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呜呜呜……”
村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叶家人的呼喊声，李富贵离开叶家的消息不胫而走，年轻的媳妇们默默地叹了口气，富贵这孩子，还真是怪让人心疼的。叶家人，也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有情有义。
就在叶嘉莹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草堆里钻了出来。
李富贵红着眼眶来到叶嘉莹面前，他单膝跪地，直视叶嘉莹哭红的双眼。
“莹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听着李富贵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叶家人抬手擦了擦眼泪。李富贵又有什么错？他只不过是不想连累他们家，不想让自己身上的霉运影响到他们家。
叶嘉莹哭得直打嗝，她双手搂住李富贵的脖子，滚烫的眼泪顺着下巴流入他的心间。
“富富，你不要离开，好不好？”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李富贵牵着她的手疯狂朝前奔跑的样子，他把自己护在怀里的时候，他庆幸自己只受了轻微擦伤的眼神。
“好！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重新回到叶家，李富贵郑重地朝叶家人道歉，他已经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自以为是制造了更多事情出来。回来之前，他有想过叶家人会用什么样的脸色对待自己，却从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叶老太抱了抱李富贵，“没关系，你回来就好！”
叶国运则牵过李富贵的手，“走，我带你去洗手，马上就要开饭了。”
这天晚上，躺在充满阳光味道的大床上，李富贵做了一个自己从来不敢奢望的美梦，他梦见一个温柔的女人拿着书包朝他走来，告诉他要去报名读书了。
女人的声音暖暖的、柔柔的，就像是冬天里的太阳一般。他努力想要看清女人的面容，可始终看不清楚。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推开大门走了过来，“富贵，还愣着干什么，爸爸开车送你去学校。”
这个中年男人，赫然就是帮他们摆脱人贩子的李定平叔叔。
猛地一下睁开双眼，李富贵眨了眨眼睛，可能李定平叔叔太好了，所以他才会觉得爹就应该长他那样。
过去的十天，李定平叔叔和叶叔叔一直在医院照顾他，他的胳膊虽然疼得厉害，但他却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男性关怀。李富贵摸了摸口袋里装着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富贵，叔叔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得离开了。这是我的电话，你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打给我。”
这串数字他早就烂熟于心，李富贵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播出这个电话。
B市，李定平风尘仆仆回到家，洗了一个热水澡出来，他坐在窗户前发呆，脑海里不断浮现李富贵的脸，李富贵的表情。明明是个不相干的孩子，他却硬是在医院里停留了九天。
“定平，你这是怎么了？医院的信息查不到也不要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或许，星河就是我们的孩子。”
范思思端了一杯牛奶，来到丈夫身边，见他眉头紧锁，她伸手抚了抚丈夫的额头。
“星河住校了？”李定平虽然怀疑李星河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儿子，但是关爱却没有打折扣。
范思思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星河非要住校。”
作者有话要说： 何慧：星河乖，住校何婶儿给你单独做好吃的，这样你爸妈还管不着你。
第31章
从妻子手里接过牛奶，李定平暂时放下脑海里纷杂的想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没有那么在意李星河了，他做出任何举动自己都不会奇怪。
“明天我抽空去学校里看看星河，不知道他最近在学校惹事没有。”
以星河的自理能力，学校的老师怕是有得头疼。他去住校也好，省得妻子常常因为他的表现生气。
范思思看着丈夫疲惫的脸庞，总觉得他去了一趟临水县回来后变了，但她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早点睡吧，你最近瘦得厉害，我明天让阿姨给你煲个鸡汤。”
李定平喝完牛奶，牵着妻子的手，这一刻，他心头升起一股让他自己吃惊的想法，要不然去临水县把富贵接过来跟他们一起生活？他爸爸入狱，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六岁的小孩，虽说叶家人有照料，看叶家人的样子生活也不是特别宽裕。
发现丈夫看着自己走神，范思思主动靠过去，摸了摸李定平的额头。
“定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刚刚在想事情。”李定平回过神来，想起妻子的身体状况，他只能压下这个念头。
李富贵的手足足养了四个月才好，叶家人不允许他做一丁点活儿，还经常专门给他炖猪骨汤喝。李富贵干瘪的脸上渐渐变得丰盈起来，哪怕穿着旧衣裳，依然掩饰不了他姣好的容貌和气质。
再加上跟怪老头学习了一年，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而是多了一种内敛、明亮的光。
对于奶奶单独给李富贵开小灶这件事，叶嘉庆三兄弟从来没有说过小话。偶尔在村子里听到别人说李富贵是扫把星的时候，他们还会严肃反驳，在他们看来，李富贵能够护住妹妹就是好样的。
拆掉手上的夹板后，李富贵搬出了叶家，重新回到知青点跟怪老头一起生活。
哪怕叶家人不介意他扫把星的名头，他也不愿意给叶家人增添负担，毕竟叶叔和叶婶儿两个人赚钱养家里的孩子和老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朝光私底下找李富贵聊过，李瘸子就算入狱他们家还有两亩地，这些地的出产足够他一年到头的口粮。叶朝光不希望这个才六岁的小男娃过早地承担起生活的重担。
李富贵打心眼里感激叶家人对自己的好，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依赖叶家人。
他有双手和双脚，能够凭借自己的力气、学到的知识赚钱，即便这些钱现在还很少，他相信总有一天他可以赚到更多的钱，来回报叶家人。
转眼间，春去秋来，叶嘉莹迎来了自己六岁的生日。
他们现在不住在叶家老房子，自从三年前家里开办了养鸡场后，叶朝光和沈雪在马路边上修了红星生产大队的第一座预制板结构的平房，这标志着叶家人成为村子里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
叶嘉莹早早地起床，换上娘给自己准备的新衣裳，她站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身上这件红色呢子披风听说是娘自己设计的，她实在是太喜欢了。
“妹妹，你起床没？”门口传来四哥叶嘉庆的声音，十六岁的叶嘉庆正处在变声期，嗓子哑哑的。
叶嘉莹放下手里的梳子，欢快地跑过去开门。
“四哥，你回来啦！”
“还有我们呢！”叶嘉莹的哥哥们站成一排，满脸笑意地看着开门出来的小女娃。只见她头顶扎了两个小揪揪，小揪揪上缠着跟披风一样红色丝带，衬得她的皮肤白皙如玉。
妹妹越来越好看了！
“莹莹，生日快乐！”大伯家的三个哥哥率先拿出他们共同准备的礼物。
看着盒子上的标识，叶嘉莹惊喜地捂住嘴，居然是电子琴！这个礼物也太贵重了！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大哥叶嘉盛替妹妹抱着礼物，这么大个家伙，妹妹肯定抱不动。“我们一起去堂屋吧，那里有张桌子正好可以放电子琴。”
叶嘉莹走在九个哥哥中间，她嘴角上翘，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个电子琴是叶嘉盛三兄弟拿出自己所有的压岁钱给叶嘉莹买的，今年十七岁的他们正在念高二，即便高考距离他们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已经坚定了自己要考的大学和专业。
堂屋里，叶嘉莹看着自己面前熟悉的黑白琴键，抬起右手依次按了下去。
叮叮咚的音符声响起，厨房里正在忙着准备午饭的大人们不由得笑了起来。哥哥们争先恐后地宠着家里最小的妹妹，自然是他们乐意看到的。
在哥哥们惊讶地目光中，叶嘉莹单手磕磕巴巴地弹奏了一曲生日快乐歌。
“谢谢大哥、二哥、三哥，我很喜欢你们送的礼物。”
叶嘉莹上辈子钢琴过了十级，让她伪装成一个第一次使用电子琴的小女孩实在是太难了。她索性故意展露一小部分不可思议的地方，好让家里人知道她是有音乐天赋的。
“你们每年过生日都会给我唱生日快乐歌，我听着好像就是这样的旋律。”
听了叶嘉莹的解释，叶嘉盛三兄弟高兴坏了，早知道妹妹这么喜欢音乐，他们应该早点送出这份礼物。
紧接着，小叔家的三个哥哥也拿出了送给叶嘉莹的礼物，他们买了一套英文原版的童话故事以及原声磁带。说起来他们都觉得惭愧，因为比妹妹年纪更大的他们，英语口语未必有妹妹好。
叶嘉莹捧着书和磁带，欢喜得不行，哥哥们的礼物都太用心了。
叶嘉庆三兄弟作为叶嘉莹的亲哥哥，从他们房间里抱出一个跟叶嘉莹差不多大的粉色小熊，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妹妹。
一大早就收到这么多精心准备的礼物，叶嘉莹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在哥哥们的帮助下，她把这些礼物全都放进自己房间。为了表示对哥哥们的感谢，叶嘉莹给每个哥哥画了一个Q版的画像作为回礼。
叶家的小子们稀罕地捧着新鲜出炉的画像，找父母炫耀去了。
等哥哥们离开，叶嘉莹握紧手里的画笔，画了一个Q版的李富贵。朝夕相处的六年时间，足够她记住富贵身上所有的闪光点。
两年前，李富贵本来应该读小学一年级。可他为了陪着自己和身体每况愈下的师傅，推迟了上学的时间。他们约定好，明年九月一起去镇上读小学，最好直接跳到三年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