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孩子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刚生产完的产妇可以自己弄好?”范思思红了眼眶,心仿佛在滴血。
瘦黑的农妇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突然出现在包房门口的公安给铐住了手铐。
叶朝阳跟在公安身后走进包房,他示意下属把瘦黑农妇带回所里审问。等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李定平夫妇的时候,叶朝阳带来了一条新的信息。
“何慧的表妹已经承认了,当年就是她帮着调包了你们儿子和何慧的儿子。”
李定平的嘴唇颤抖得厉害,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这么说来,富贵,他……他就是我们的儿子。”
两行热泪顺着李定平瘦削的脸颊滑落,难怪当年他总觉得富贵那个孩子牵动自己的内心。
原来他们是父子!
范思思一想到资料上查到的跟李富贵有关的信息,她心头一紧,整个人晕了过去。她的儿子,经历了那样糟糕的九年,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失职造成的。
李定平想要抱起妻子,结果他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餐桌的另一头,叶朝阳连忙快步走过去,打横将范思思抱起来,“你爱人是什么情况?随身有没有携带急救药?”
“没有急救药,我们赶紧去医院。”李定平想着妻子和儿子,扶着桌子坚定地站了起来。
他不能倒下!
这天下午,李富贵跟叶嘉莹一起把鸡笼里的鸡蛋捡到箩筐里装着。整个养鸡场里捡鸡蛋的活儿都被他们两人承包了,沈雪每天给他们一块钱作为酬劳。
叶嘉莹让富贵帮自己把钱保管起来,她需要用钱再问他拿。
“富富,跟我来!”
从鸡房里洗完手出来,叶嘉莹拉着李富贵来到厨房。她踮着脚尖打开橱柜门,从里面端出一个大大的卤鸡腿。
“这是我中午特意给你留的,快吃吧!”
看着面前的卤鸡腿,李富贵抿了抿嘴唇,隔三差五莹莹就会给自己开小灶,他清楚这些都是叶家人默许的。他们深怕自己吃不饱,担心自己营养不够。
叶嘉莹直接把大鸡腿塞到李富贵手里,然后端了一张小板凳,放在李富贵身后,示意他坐着吃。
做完这些,叶嘉莹同样找张凳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剥了起来。
李富贵小口地啃着鸡腿,听着身边的小女孩说起最近发生在她哥哥们身上的趣事。温暖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不知不觉中,他手里的卤鸡腿啃得只剩下一根鸡骨头,李富贵自己打了点水把双手和嘴角清洗干净。
“富富,这些花生给你晚上煮花生稀饭吃。”叶嘉莹用一个小布袋把剥好的花生装起来,交到李富贵手里。
李富贵捏了捏手里的花生,看着叶嘉莹脸上灿烂的笑容,感觉自己的生活有了新的盼头和期待。
接下来照例是学习时间,他们已经自学完了小学三年级的课本,最近正在研究英文版的童话故事。沈雪想办法给他们买了一本英语词典回来,方便他们查询自己不认识的单词。
“富富,你把这一段读一遍吧!”
叶嘉莹托着下巴,双眼发光地看着李富贵,他的英语发音比自己这个胎穿人士都要好,听富贵读英文就是一种享受。
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叶嘉莹,李富贵微微扬起嘴角,拿过书本认真地读了起来。
大门外,范思思默默地哭得不能自已,她和李定平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透过门缝看到儿子笔挺的背影、认真的学习态度,听到儿子标准流利的英文发音,两人心如刀绞,脚步仿佛被定在原地,迟迟迈不出去,他们不敢出现在儿子面前。
范思思和李定平是从知青点找到叶朝光家里来的,中途还路过了李红武家已经半倒塌的茅草屋。
他们特意走进去看了看茅草屋里的布置,那里每个角落,都曾有过儿子的身影。
李定平的心情比妻子更加糟糕,要知道他在三年前就遇到过李富贵,但凡他当时再留点心,就会发现这个小男孩身上有太多跟妻子相似的地方;但凡他再坚持一点,就能把富贵接到自己身边来生活。
当呜咽的哭声从门口传来,李富贵放下了手里的书本。
他扭头看过去的时候,一个高大而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只不过此时的他泪流满面。
“李定平叔叔!你怎么了?”
听着儿子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李定平再也忍不住,他跟妻子一起走过去,抱住儿子放声痛哭。
李富贵错愕地看着紧紧搂住自己的叔叔和阿姨,他们一定遇到了很难过的事情,才会哭得这么伤心。他想了想,伸手轻轻地拍着两人后背,试图安抚两人的情绪。
叶家大门口,挤满了闻讯赶来的乡亲们。
早在这辆黑色小轿车开进村子的时候,大家伙儿就好奇地围了过来。
“大李婶,你晓得是啥情况不?听说咱们村来了两个很体面的城里人,他们是过来干啥的?”
“我也不晓得,这两人先是去了知青点,然后直接去了叶朝光家里。”大李婶子手里还捏着正在纳的鞋垫,但这不妨碍她有一颗凑热闹的心,“我们跟上去看不就晓得了!”
“你们没看到叶朝阳陪着他们一起的吗?我估计这两人应该是怪老头的亲戚。他们要是早点来,说不定还能见到怪老头一面。哎,可惜来晚了!”
“叶家这回又要交好运了,这两个城里人该不会是过去感谢他们的嘛?”
叶家很快被乡亲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站在院子里的叶嘉莹目光闪了闪,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抱着富贵哭的人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富贵真的不是李瘸子的儿子,这简直太好了!
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叶嘉莹最愁的就是富贵有个劳改犯爹,以后他的日子肯定会很艰难。
叶嘉莹有一点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把富贵弄丢的?为什么村子里的人虽然说闲话的时候经常提起歹竹出好笋,但大家心里还是默认李富贵就是李瘸子的儿子。
抱着李富贵痛哭的李定平比妻子先缓过劲来,他握住李富贵的手,哽咽道:“儿子,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父母!”
李富贵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双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
他的手不自觉从他们的背上挪开,小脸写满了震惊和难过,他用力挣开了李定平的手,也挣脱了范思思的拥抱,迅速后退了两大步。
“富贵,你听我们解释。不是我们故意丢了你,而是何慧把她生的儿子跟你调了包。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找你,三年前我们在临水县人民医院碰到,当时我就是为了调查真相来的。”
李定平被儿子甩开手的瞬间,心都碎了。
范思思更是身体一软,差点哭晕过去。
狸猫换太子!
叶嘉莹和围在大门口的乡亲们闻言都惊呆了,难怪何慧不管李富贵,原来富贵根本不是她的儿子。李瘸子晓得这件事吗?他刚开始可能不晓得,随着富贵长大,他心里有了怀疑,才会一次次虐打孩子,还想把富贵卖掉。
院子里,李富贵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过去给范思思把脉。
片刻后,他皱了皱眉头,自己跟师傅学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他只能看出这个自称是自己母亲的女人身体底子很差,不能再承受更多的刺激了。
“李定平叔叔,请你把她抱进屋里,她需要休息。朝阳叔叔,叶爷爷、叶婆婆,我们一起去堂屋里说话吧。”
年仅九岁的李富贵,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冷静地做出了相应安排,这样的他让乡亲们唏嘘,让李定平夫妇痛心,更让叶嘉莹直接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李富贵的手心比叶嘉莹预料的还要凉,她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他们这头刚刚坐下,外出卖鸡蛋的沈雪和叶朝光回来了。两人挤进自己家里,匆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然后快步走进堂屋。
“叶叔,叶婶儿,你们先喝点温开水。”
正在给大家倒水的李富贵眼里终于有了温度,他把两杯水双手送到沈雪和叶朝光面前,跟面对李定平和范思思的神色不同,此时的他眼里有着孺慕和温情。
这一幕落在李定平和范思思眼里,他们的眼睛不由得暗淡下来。
两人不住地安慰自己:儿子不肯亲近他们是正常的,能够找到儿子已经是万幸,他们以后一定好好补偿儿子。
八仙桌的上方坐的是叶老太和叶国运,左侧坐着李定平和范思思,右侧是沈雪和叶朝光,下首坐着李富贵和叶嘉莹。叶朝阳则端了一张凳子坐在父亲叶国运身边。
“老大,你来说说是咋回事吧?”
叶国运见率先发话,他们总不能凭借这两个城里人的一番哭诉就相信他们是李富贵的亲生父母。拐卖孩子的经历在叶家发生过两次,他们不得不慎重对待这两个衣着体面的城里人。
叶朝阳见大家都往自己这边看过来,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大概三年前,朝光托我调查何慧在医院的生产记录。我们怀疑李瘸子和何慧不是富贵的亲生父母,唯一可能有的变故就在生产这个过程中。可是,县人民医院的档案室意外失火,过去的资料都没有办法查询。”
说到这里,叶朝阳看了一眼李定平。
“我后来才知道,李定平先生的妻子范思思同志,九年前因为陪同丈夫一起出差,是在临水县人民医院生产的。根据负责的医生回忆,范思思同志当时难产,县医院的医疗水平还不能进行剖腹产,她生了两天两夜才把儿子生下来,随后出现大出血的预兆,场面一度很混乱。”
坐在下首的李富贵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一直牵着他的叶嘉莹立刻感受到他的心理波动。
“调查期间经历了很多波折,由于何慧一直在B市,我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富贵不是何慧和李红武的孩子,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直到李定平先生找到我,说他要状告自己家里的保姆调换孩子,我们才继续追查了下去。”
叶朝阳说着,拿出了两份亲子鉴定报告。
一份是李定平和李星河的,一份是何慧和李星河的。
亲子报告显示:李定平和李星河没有血缘关系,而何慧和李星河确有血缘关系。
“何慧的表妹已经承认,当年身为护士的她,利用职务之便把表姐的孩子和李定平先生的孩子进行了调换。何慧也已经被B市公安机关抓捕,具体的审查情况应该这几天就会传递回来。”
当亲子报告被送到李富贵面前,他直接翻到结果那一页。
以前他做梦都想自己不是李红武的儿子,更神奇的是,梦里面他的爹是李定平叔叔。
梦境成真!这是多么滑稽而又可笑的事情!
李定平和范思思不敢说话,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儿子,期待着他能看他们一眼,或者是跟他们说一句话。
安静的堂屋里,叶老太开口了,“这么说来,何慧的儿子一直养在你们家,被你们当成亲生儿子?而何慧则以保姆的身份,守在她儿子身边?”
被叶老太一针见血说出过去九年的情形,李定平艰难地点了点头。
“三年前,我们开除了何慧。结果没想到,她居然去到了李星河就读的学校食堂工作。要不是她身上的疑点太多,我们可能还没有这么快找到富贵。其实,我和我爱人早就怀疑李星河不是我们的儿子,我跟李星河的亲子鉴定是三年前出的结果。过去的三年时间,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找富贵!”
“那李星河现在在哪里?”叶老太追问道。
李定平知道儿子能够健康平安的活到现在,多亏了叶家人的帮忙,所以他感激地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太。
“我们已经把李星河交给了政府,他的处置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何慧和她表妹,我们已经提起诉讼,状告他们拐卖儿童罪和欺诈罪。”
叶老太听到这里,稍微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幸好这对城里夫妻还算拎得清。她拿眼睛看向对面的富贵,只见这个小男娃垂着眼眸,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
堂屋里再次恢复了沉默的氛围,过了好一会儿,李富贵才开口。
“还是先做个亲子鉴定吧。”万一中间还有什么隐情,他可不希望自己白占了别人父母的关爱。
这样成熟的话语从一个九岁的小男娃口中说出,在座的所有叶家人都忍不住感慨,生活给与了富贵太多不公、太多艰难,他现在对谁都不信任,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李定平夫妇则红了眼眶,看富贵的眼神格外怜惜。
“我赞成富贵的说法,如果你们真的是富贵的亲生父母,我们再来说后面的事情。”
叶朝光向李富贵投出一个赞许的目光,不愧是周先生费心教导出来的孩子,富贵身上有太多值得他们大人学习的特质。
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了,好不容易找到儿子的李定平和范思思自然不舍得离开,哪怕这个儿子现在还不承认他们。李富贵见状,只好把他们带回知青点,或许他们看到知青点的房子,就不会想要留下来。
围在叶家外面的乡亲们离开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认识的人。
天还没黑透,这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已经有了无数个版本。
知青点的灶房里,李富贵划燃火柴,将家里唯一的那盏煤油灯点亮。自从红星生产大队三年前更名为红星村后,村子里各家各户陆陆续续通了电,安装上了电灯。整个村子也只有知青点和江家还没有通电,依然在使用煤油灯照亮。
煤油燃烧的臭味在屋子里扩散开来,范思思强忍着想要咳嗽的冲动,笑着来到李富贵身边。
“富贵,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吗?”
李富贵放下火柴盒,轻声问道:“你会烧火吗?”她应该是不会的。
“我可以试试!”得到儿子回应的范思思很开心,她看了丈夫一眼,向他寻求帮助。
李定平挽起袖子来到灶膛面前,“我们可能做得不好,还要麻烦富贵多教一下我们。”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富贵终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烧火这件事他三岁就可以做得很熟练,他们都几十岁了,学起来应该很容易。结果,五分钟后,知青点的灶房里浓烟滚滚,可灶膛里一点火苗都没有。
“请你们先出去,别动灶膛里的东西。”李富贵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见范思思咳嗽得厉害,转身从簸箕里抓了一点草药放在碗里,倒了开水进去泡发以后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