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整个宁昌侯府都愁云惨淡,宁昌侯夫妇坚决反对,简慢声也不同他们争辩,只是将自己锁在屋里不吃不喝,连续两三日后,宁昌侯终于妥协。
“……慢声,你出来吃口东西,爹答应让你走了。”宁昌侯的声音沙哑,鬓间多了一缕白发,他身边的秦怡捂着嘴落泪。
关了几日的房门终于开了,简慢声从里头出来,身上背着包袱,显然已经准备妥当。几日没吃饭的她清瘦了些,脸色也不大好,看向宁昌侯时仍笑了笑:“多谢父亲。”
宁昌侯怔怔地看着她身上的包袱:“你这是……”
“女儿想现在就走。”这两日李桓也偷偷来过,她不愿再见他,只想现在就走。
秦怡终于痛哭出声,宁昌侯也眼圈泛红,匆匆赶来的简震和简轻语,见状都停下了脚步。
简慢声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红着眼眶跪下:“女儿不孝,让爹娘伤心了。”
“慢声呐!”秦怡崩溃地抱住她,彻底痛哭起来。
宁昌侯急匆匆别开脸,才掩住眼中泪光,正要说些什么,小厮突然来报:“侯爷,圣上请您进宫。”
宁昌侯顿了一下,这才看向简慢声:“你再陪你娘说会儿话,爹回来……回来就送你去庙里。”
简慢声无声地点了点头,与简轻语对视一眼后又低下头。
宁昌侯叹息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一个时辰后,宫中御花园。
宁昌侯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圣上当即蹙眉:“你今日怎么回事,若不想陪朕下,就换培之来。”
一旁的陆远顿了一下,与同样值守的李桓对视一眼。
宁昌侯急忙跪下:“微臣大意,还请圣上见谅。”
圣上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几个棋子扔到棋盘上:“说吧,发生何事了。”
宁昌侯顿了一下,眼角又开始泛红:“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日微臣二女儿要出家为尼,还等着微臣送她去庙里。”
今日来了不少臣子,闻言都惊讶起来,李桓更是险些失态,被陆远冷着脸推到了一边,这才握紧绣春刀不说话了。
圣上思索一瞬,不由叹息一声:“是个烈女子,真是被那周家害苦了。”
同周家有姻亲的几个臣子顿时面露尴尬,心下也十分佩服。简慢声落水虽是被人陷害,可被个男人救上来却是实打实的,所以名节上依然有污,即便将来嫁人,也只能嫁那些不入流的人家,不如出家为宁昌侯府搏个名声,将来大姐小弟也能有段好姻缘。
“侯爷真是教女有方,老臣佩服!”
一个两朝元老起身行礼,其他臣子也纷纷起身,宁昌侯却无心理会,只是苦笑一声还礼。
李桓眼睛泛红,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用力,终于忍不住要上前,却被陆远一把拦住。
“不准去。”陆远低声警告。
李桓紧咬牙关,嘴里弥漫一股血腥气,当听到那些老臣向宁昌侯推荐寺庙时,他终于克制不住冲上前去,跪在了圣上面前。
“李桓!退下!”陆远戾声呵斥。
李桓不为所动,坚定地朝圣上叩首:“圣上,当日是卑职连累简二小姐名声受辱,以至于今日要削发为尼,卑职恳求圣上赐婚,让卑职负责简二小姐终身!”
在座的众人都惊了,圣上也愣了愣。
“李桓!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圣上赐婚?!”陆远怒极,抬头看向不远处侍卫,“还不快将他扔出去,棍杖五十!”
“卑职求圣上赐婚,简二小姐才华横溢,不该常伴青灯!”李桓连连叩首,磕得额头都烂了,血肉模糊的样子叫人心惊。
侍卫冲过来将他强行拖走,李桓眼睛通红,逐渐陷入无尽的绝望。他无力地垂下头,却听到上方一阵爽朗大笑。
“众卿家看看,朕的锦衣卫个个都是好儿郎,有情有义,有情有义!”
圣上大赞,众人也跟着附和,李桓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圣上夸完,含笑看向已经傻眼的宁昌侯:“简业,你觉得这个女婿如何?”
宁昌侯怔愣:“微臣……微臣怕是要回去问问夫人才行。”
他的话又引起一阵大笑,圣上笑骂:“你一个男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吗?你不能做主,朕却可以,李桓上前来。”
李桓闻言急忙挣脱侍卫,跌跌撞撞跑上前去跪下:“圣上!”
陆远也冷着脸上前:“圣上不可,李桓不过区区侍卫,怎可高攀侯府小姐。”
“大人!”李桓急了。
圣上又是一阵大笑,直到呛得咳嗽了才赶紧停下,擦着嘴道:“培之啊,你怎么还是如此迂腐。”
“请圣上三思。”陆远说着,直接跪了下去。
李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寄希望于圣上。
而圣上也没有让他失望:“你不让朕做媒,朕偏要做,李桓听旨,这门亲事朕答应了。”
“多、多谢圣上!”李桓黑脸泛红,眼睛亮若星河地看向陆远,被陆远扫了一眼后顿时不敢N瑟了。
宁昌侯一脸懵地跪下:“多、多谢圣上。”
圣上笑了起来,招呼陆远过去下了一局,宁昌侯稀里糊涂地接受众人道贺,一直到回到府中还是糊涂的。
宁昌侯府内,已经凄凄惨惨,一群人坐在主院的石桌前,秦怡还在哭哭啼啼,简慢声已经劝得疲累了,宁昌侯回来后,就看到他们各个精神萎靡、面露伤心。
“爹,”简慢声看到他后赶紧上前,“要送我走了吗?”
宁昌侯愣了一下:“啊……可能送不了了。”
简慢声不悦:“您要反悔?”
简轻语也站了起来,蹙眉看向宁昌侯。
“不不不是反悔,是……”宁昌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圣上为你赐了婚,没办法再送你走。”
简慢声脸色一变:“赐婚?赐什么婚?”
秦怡听到赐婚眼睛一亮,急忙跑了过来:“可是京都人士?”如今她已经不奢求能女儿能嫁高门大户,只想她留在自己身边。
宁昌侯尴尬一笑,简慢声急了:“你若不说,我亲自去问圣上!”说罢直接往外走。
“是那个救你的锦衣卫!”宁昌侯忙道。
简慢声猛地停下,简轻语也睁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简慢声不可置信地回头:“是……谁?”
“那个锦衣卫,叫什么李桓,应该是户部侍郎李青的庶子,”宁昌侯叹了声气,“不是什么好人家,可总比……”
总比好好的姑娘家,就这么当尼姑了好啊。
简慢声还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简轻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笑了起来。
当晚,陆远又来了。
简轻语点了灯,笑眯眯地看着他:“李桓与慢声的事,可是你促成的?”
“是他自己磕头磕来的,”陆远提及此事便心生不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真是不想活了。”
简轻语扬了扬眉:“我倒是觉得挺好,至少证明他对慢声的心是真的。”
“证明真心的法子那么多,非要以死证真心?”陆远还是不高兴。
简轻语叹气:“算了,你不懂。”其实她也不懂,明明情与爱都稍纵即逝,何必为此断送人生,可今日见简慢声掉眼泪的样子,她又真心为他们高兴。
陆远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转身就走,简轻语被他吓了一跳:“你去哪?”
“进宫,磕头,求赐婚。”陆远头也不回道。
简轻语懵了,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窗边,吓得她赶紧上前去拉他:“你疯了?你要赐谁的婚?!”
陆远面无表情地回头:“你说呢?”
简轻语顿了一下,脸颊再次泛热。
第45章 (要怎么谢我...)
初秋深夜,气氛突然变得黏稠。
简轻语看了陆远许久,最后艰难地将视线挪开:“……时候不早了,陆大人请回吧。”
陆远蹙着眉头,半晌才开口问:“我要如何做,你才肯让我留下。”
简轻语:“……怎么都不会让你留下,赶紧走。”
“你倒是干脆。”陆远凉凉地看着她。
然而简轻语却不怎么怕他,叉着腰道:“快点啊,不然我可叫人了。”
“你试试。”陆远好整以暇地倚向窗子。
简轻语第一次见他这般无赖,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远安静地与她对视,好半天突然开口:“对不起。”
简轻语愣了一下:“为什么道歉?”
“行宫那晚,是我出言不逊伤害了你,我早就该道歉,”陆远看着她的眼眸漆黑透彻,道歉的话说得硬邦邦,显然不太熟练,“对不起,不管你如何罚我,我都认了。”
说完,朝她伸出手。
简轻语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行宫那晚的事,顿时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她脸上的轻松逐渐消失,半晌干笑一声:“大人说笑了,我怎么敢罚你。”
“我说任你处罚,便是任你处罚,绝不会有怨言。”陆远伸出的手没有收回。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他指头上常年练刀磨出的茧,静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大人现在心情好,便想任我处罚,哪日若心情不好了,是不是又要找我算账了,我如今已不是大人的宠物,不想再配合大人玩这些游戏。”
她知道身份悬殊从未改变,她不该一时冲动说出这些话,可面对陆远所谓的认错,却被勾起了无名火,实在是不想再忍。
简轻语说完,主动将窗子打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床边走去:“大人请吧,日后也不必再……”
“我那日如此冲动,是因为害怕你不要我。”陆远突然开口。
简轻语猛地停下,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他。她没听错吧,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偌大京都搅弄风云的人物,竟然像个深闺怨妇一般,说……怕自己不要他?
陆远目光坦然面色如常,只是额上出了一层细汗,耳根也有些泛红:“我知你我之间,一向是我强求,也知你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我怕你为了摆脱我,就去讨另一个男人的欢心,更怕你不是为了摆脱我,只是因为喜欢他。”
褚祯是皇子如何,是未来储君人选之一又如何,他从未有过惧意,可却独独怕她为了离开他不折手段,怕自己在她心中始终这般不堪。
简轻语还在怔愣,许久之后才憋出一句:“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我倒不想将你当成这种人。”陆远幽幽说了句,明明语气如常,可偏偏叫人听出一丝怨气。
简轻语被他说得一噎,好半天竟然认同他的说法,毕竟他就是自己为达目的勾到手的。
见简轻语没有反驳,陆远心中莫名不悦,他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我虽不大会疼人,也总言语上惹你生气,更是为逼你回来,做过许多不入流的事,可至少我待你是真心,入京前日,我已经拟了奏折,打算请圣上赐婚,只是还未呈上去,你便跑了。”
“……方才不还在道歉吗?怎么突然开始控诉了。”听他提起逃走的事,简轻语咳了一声。
不说别的,陆远将她从青楼救出,的确算得上她的大恩人,所以不论何时他提及此事,她都忍不住心虚。更何况她逃走前,还留了张故意气他的字条。
陆远被她一提醒,也意识到跑题了,可提起前事情绪有些刹不住,只能闭上嘴不说话了。
简轻语见状叹息一声:“那晚的事,我原谅你了。”再不原谅,恐怕要被翻更多旧账了。
“敷衍。”陆远蹙眉。
简轻语无奈,清了清嗓子后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与他对视:“陆大人,我原谅你了。”
陆远静了许久,突然朝她走去,简轻语吓得连连后退,结果后脚跟不小心磕到床角,直接朝床上仰了过去。刚落在床上,他便倾身覆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腕道:“当真原谅了?”
“……原谅了原谅了,你赶紧起来。”简轻语闹了个大红脸。
陆远不悦:“若真原谅了,为何还要我起来?”
这个问题问得好,简轻语竟然没听懂。
“原谅难道不是重修旧好?”陆远好心解释。
“当、当然不是!”简轻语惊恐地推开他,趁他不备赶紧跑到窗边,“这二者一点干系都没有,我只是原谅你了,并不想跟你重修……呸!我们哪来的旧好?”
听到她一口否认他们的过往,陆远眼神微冷,可一想过去那些好都是她精心营造的假象,严格说起来的确没有所谓的旧好,于是他的眼神更冷了。
简轻语默默咽了下口水,正思索是不是说得太过分要道歉时,就听到他冷淡开口:“没有旧好,那就修新好。”
“……你还打算强买强卖啊?”简轻语心里没底。
陆远板着脸盯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许久之后突然翻窗子走了。
简轻语:“?”怎么突然走了?
陆远绷着脸回了家,一进门就看到管家老夫妇正在前院说笑,看到他回来后急忙行礼,陆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了一段后又突然折了回来。
“你们夫妇成亲几载了?”他木着脸问。
老管家茫然:“如今已经三十余年……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陆远看向管家夫人:“三十余年,你就没腻过?”